既然话匣子打开,再加上此时周遭并无太多人,吕贤也没了顾忌,索性就说个痛快:“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写诗描述过寒食节,像是唐朝诗人韩翃就曾写过,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烛蜡,轻烟散入五侯家,描述了寒食节京城落花飞舞、杨柳摇曳的暮春景色。”
二郎虽然听的云里雾罩,不过还是装作欣赏一般,吕贤读了首诗之后,二郎顿感这次踏青也诗意盎然,档次都提高了,刚才还想着若是碰到同村好友,要邀请过来一起畅聊,如今,那些人怕是没资格坐在此处了。
吕贤不知道二郎的这些花花心思,他觉着此时的氛围刚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难的放下心防,侃侃而谈。于是便继续说道:“本朝写诗描述寒食的佳作也不少,像宋之问的《途中寒食》,马上逢寒食,愁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阳人。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还有呢?”二郎问道。
想了想,吕贤道:“还有一首《寒食帖》,我自黄州来,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吕贤还未说完,不曾想二郎竟然接了下来:“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对吧?”
这回轮到吕贤惊讶了,一边的二郎好不得意,卖弄道:“这是苏学士的大作,在坊间颇为流传,听的多了,便记在了心中。”
吕贤呵呵一笑,这才想起,苏轼苏东坡,在宋朝绝对是个引领潮流的人物,不仅是中国历史上不世出的文豪,更是北宋四大书法家“宋四家”之一,宋朝行书第一人,其画则开创了湖州画派。可以说,他的吃,穿,用,行等物,都成为宋朝的一项潮流,东坡帽,东坡巾,东坡肉等等,风靡一时。甚至因其文、词颇多于著作,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现其文命题之考试。故时学者有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之说。地位之尊崇,不得不让人佩服。
他是天下儒林的代表,就算是宰相,也不敢慢待于他,就是皇帝贬谪了他,也要派沈括去杭州看他,交代道“好好待他”!即便是曹太皇太后,病危期间,也不忘于神宗皇帝道:“不用为我赦免天下以祈福,只需赦免苏轼一人即可”,宋末党争残酷,若非高太后一直在保着他,以他的性格,何以安身立命?
这么一个全民偶像,其影响范围,涵盖当时的日本朝鲜,当年苏东坡被贬,日本人狂热的崇拜着苏东坡,甚至想把苏东坡接到日本奉养,虽未成功,却也派了两个仆人,精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此之人,他的佳作,又怎能不被百姓所传颂?
只是可惜自己无缘一睹苏东坡的风采了。吕贤穿越之后,从来不敢开口问如今是何年月,即便问了,别人也只会回答如今是几月初几云云,要是他敢开口问现今年号是什么,一准儿会被当做怪物,就如同后世一个人不知道今年是2013年一般诡异了,所以吕贤只知道此时是宋末徽宗朝,苏东坡已驾鹤西去多年了。
二郎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又有不少同村的人烧完香后,徐徐而来,此时正是卖弄之时,故而二郎连忙央求吕贤再来一首,吕贤面露难色,心道:你以为我是神童,过目不忘呀。不过,架不住二郎的碎碎念,而一边的西寻竟也侧目偷看了他两眼,似乎也是想听,吕贤无奈,不忍拒绝,心道:宋朝真是一个浪漫的朝代,把诗词当做流行音乐,若是再配上韵律,怕是西寻这样自闭的人也能哼几句了。想到今日乃是上坟之日,搜肠刮肚了一番,说道:“好吧,最后一首了,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
吕贤最后一个音刚落,不见二郎有何反应,便听身后三声击掌,随后传来一声娇美的声音道:“好词,当真是好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吕贤心中一顿,暗叫不好,转头一看,不是苏芩儿又会是谁?
苏芩儿今日没穿那身招牌式的红妆,而是一身浅蓝色的行装,裙角上绣着细碎的樱花瓣,身披银白貂皮大氅,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脸上薄施粉黛,更显娇红。
吕贤见这苏芩儿一身打扮,美的无懈可击,只得摇头苦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女子?造物主真是不公平,不过随即自嘲的笑了笑,也不起身,冲苏芩儿打趣道:“今日苏娘子又来讨水?不巧走的匆忙,未曾携带。”
苏芩儿脸上闪现一丝怒色,不过转瞬即逝,也不答话,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忙把一块一尺见方的丝绸铺在西寻身旁,苏芩儿优雅的双腿侧在一边坐下,冲二郎跟西寻微笑颔首,算是行礼,又复而对吕贤道:“前日小女子邀请吕郎君,不曾想被吕郎君以才疏学浅推辞,今日再会,却知吕郎君是在敷衍小女子了。”
吕贤连连摆手,反驳道:“哪有敷衍?不过是颂读了几首前人的诗词,来与这寒食节应个景而已。”
或许是因为天气还有些寒冷,苏芩儿搓了搓手,眨着眼睛看着吕贤,好奇道:“请恕小女子才疏,唐时韩翃的《寒食》,宋之问的《途中寒食》,小女子都曾熟读,更无论东坡居士的大作《寒食帖》了,吕郎君,但这最后一首词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为何小女子从来不曾拜读过?”
吕贤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待苏芩儿说完,吕贤早已冷汗连连,心道:不好不好,抄串了,这最后一首词《梅花引?苏小小墓》不是宋之前的,都怪二郎央求,我怎么脑子一热,把明末的诗词都给搬来了?这可如何解释?
一边的二郎自然不懂得其中的门道,但是为了不懂装懂,他还是正襟危坐,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苏芩儿是谁?是河阳县的宠儿,他二郎哪敢拂了苏芩儿的意思?只能充当见色忘义之辈。西寻自苏芩儿坐下之后,竟然一直在偷偷注视着苏芩儿,看那眼神,似乎有崇拜之意,而苏芩儿跟一个捉贼拿到赃物的侦探一般,嘴角上翘,很是得意,不过,这嘴角的弧线还真好看。等等,想什么呢。
吕贤见苏芩儿神色认真的盯着自己,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只得编个谎言,尴尬的笑道:“苏娘子好学问,这个,确实是某一时兴起,随口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让苏娘子见笑了。”
苏芩儿此时面色端庄,内心早就乐开了花,心道:还想欺瞒与我?看我不拆穿你。便继续说道:“吕郎君大才,好一句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
吕贤连忙点头,谦虚了起来,说多是错,与其这样,不如沉默。
苏芩儿初时有些沾沾自喜,仔细回味了这句诗之后,顿生恼意,心道:不就是刚刚在路上,我的马车差点冲撞了你吗?至于要写诗泄恨吗?真是小气的男子。见吕贤此时头上似有一层密汗,苏芩儿又忍不住想笑,还道是你看我过轻,原来也是再此做那镇定模样。复问道:“吕郎君诗中提到的小小,莫非就是前朝的歌姬苏小小?看不出吕郎君也有此种情愫。”
吕贤脸上笑容不变,心中暗骂:情愫?苏小小?这都哪跟哪呀,真是悔不当初,没事儿学人家吟什么诗。不过,刚刚已经沉默半天,此时再不开口,就显得无理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却不是苏娘子所说的情愫,而是为苏小小感伤。”
此话一出,苏芩儿顿时被提起了兴趣,这宋朝流行歌姬,勾栏里面歌姬成堆,苏芩儿很是不喜男人入勾栏招歌姬作乐,奈何这是男权社会,苏芩儿也没办法,不过,她对歌姬可不曾报一点好感,听到吕贤说为一个前朝的歌姬伤感,心中不免觉着吕贤是个登徒浪子,但她还是决定,且听吕贤一番解释,若是无理,再拂袖离去也不迟。
吕贤仔细想了想苏小小的生平,组织了一下言语,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道:“出身官宦,满腹才情,流落红尘,便是身后万千光环,却也只道是冷暖自知,偏遇薄情人,终日翘盼首,夜夜泪洗面,芳容枯槁。幸得有情郎,奈何红颜薄命,金榜题名时,香消玉殒夜……”说到这里,吕贤也不禁为自己的话给感动了,偷偷打量了一下苏芩儿,见她眼眶都红了,想必能让她信服了。
这苏芩儿嘴里喃喃的重复着:“金榜题名时,香消玉殒夜,真是可悲可叹,原来歌姬之中,也有如此奇女子。”
吕贤松了一口气之后,脸上那副悲伤的表情立马消失,笑着跟苏芩儿说道:“刚刚某就是想以诗来悼念这位奇女子,不曾想被苏娘子听到了,真是献丑了。”
苏芩儿见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想不到吕郎君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吕贤真想白她一眼,腹议道:难不成我是辣手摧花之人呀?
二郎此时虽然正襟危坐,心思早就飘飘然了,心中正在惊喜的欢呼:谁能相信,谁敢相信,我二郎竟与苏娘子同坐一处,料那些河阳才俊,也不尽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这事要传出去,我刘二郎想不出名也难呀,看以后谁敢再瞧不起我,那便是瞧不起吕兄弟,更是瞧不起苏娘子呢,能与苏娘子同坐一处的人,能不是个体面人吗?哈哈,吕兄弟果真是妙人。
苏芩儿是与一众小姐妹们一同出来踏青的,在此已经耽误许久,而四周不少年轻男子,自打苏芩儿出现在此之后,纷纷上演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与面前的女子交谈着,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苏芩儿这边,若是吕贤敢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定要让他血溅当场。苏芩儿叹了口气,见远方姐妹们召唤,颇有一种时光飞逝的感觉,只得与吕贤等人欠身行礼道:“今日听到吕郎君这番见解,也算是颇有新意,时间不早,小女子不便叨扰了。”
吕贤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倒是二郎慌了神,眼睛直瞟吕贤,那意思,你赶紧起身去送送苏娘子呀。可惜吕贤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急的二郎赶紧说道:“苏娘子好走,苏娘子好走。”说完之后,二郎才觉着自己刚才过于急切,顿时满脸通红,赶紧低下了头。
苏芩儿见吕贤如此傲慢,自己要走,他竟然也不出声辞别,只是点头,也太无礼了,不过这话苏芩儿却不好开口,只得恨恨起身,转身就走。
吕贤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刚才自己都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气。不过自己怎么在苏芩儿面前,老是那么紧张呢?真是怪了。
苏芩儿慢慢走着,心中也觉着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儿?今日我不是来找那厮的晦气的吗?怎就坐在那里,与他一同谈论诗词了呢?哼,写一首烂诗又能怎样?那人还是好生无礼,端的是小心眼,竟然作诗泄恨,还是个登徒子,竟然为一个歌姬作诗颂扬,真是恬不知耻。不过,他讲的倒是挺有意思……苏芩儿满腹矛盾的回到了姐妹群中,众人纷纷八卦的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羞到吕贤云云,结果苏芩儿一脸茫然,这群小姐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可思议,苏姐姐竟然与得罪她的人相安无事?这世界真是疯狂了,话说周衙内现今还趴在床上,不能起身呢。于是,众人眼神中透露出了更加旺盛的八卦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