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地思忖,值得庆幸的是,此案的凶手仅仅是当地农村的几个治安员,只不过是得了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先风,凭借广州城郊地理位置良好的发展态势,提前脱贫,无须再如先前般面朝黄土背朝天穷耕苦作罢了。要说背景,并不复杂,然而,过程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性质如此恶劣的一宗案件,为何一直拖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能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呢?如果这些行凶者不是派出所下属的农村治安员,而就是派出所的民警,或是身居要职,手握实权的官员呢?面对窗外灰尘飞扬的天空,我实在不愿再假设下去……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1998年1月3日,也就是我从广州大桥死里逃生的第三日,这天上午,我又在报社接到一个气气势汹汹的匿名电话,一个男中音电话里冲我叫嚣道:“好小子,算你命大,本要放你一马,又看到你还在报上扯XX淡!我就不信你有九条命,老子一定叫你这个小记者横尸在广州大桥上!”
与此同时,我的中文BP机上,几乎每天都有人留下很隐晦的威胁话语,比如,BP机上不是连续出现“4444”字,就是诸如“老枪在报社大门口等你”、“我们今晚一定会让你在十楼404房睡得好的……”等莫名其妙的留言,有时同一句话连续出现好几次,不用动脑筋也能看出来,其中所隐藏的杀机重重。
另外,报社大门口的保安也不时将他们注意到的情况反映给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向他们打听一个叫石野的记者各种情况,身高是多少,长得什么样,平时穿什么衣服来上班,今天来了没有等等……
一些同事和朋友看到报纸上发表的有人威胁我的消息,都很为我的人身安全担忧,也有不少朋友劝我:“石野,这篇报道你早已尽力了,至于这件事的结果如何,那是有关主管部门的事,你就不要管吧。有些事情,不可能因为你一个小记者的一两篇文章而改变的……”
还有人劝告我:“为了这么一件事,你竟然敢提着脑袋去做,值得么?又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好处,还要冒这么大风险,该得罪多少人呀?你人在明处,人家躲在暗处,要是对方真的给你来一下,到时你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呀!”
对这些朋友们的良善言语,我很感动,但我总是认为,这件事我既然已经插手了,就一定要让它有一个结果,这样我才能对全社会关注此事的广大读者,尤其是那三位受害人,有一个有始有终的完整交待!
我对银河村事件长达十多天的跟踪报道,社会反响如此强烈,这种声势《南方都市报》改为日报以来第一次。同时,对于广州地区的其他任何一家媒体而言,用如此大的声势,用如此长的时间,不惜用这么多版面报道这样一件事情,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虽然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事件已于《南方都市报》上持续刊载了十几天,银河村治保会也迫于压力终于承认确有其事,地方有关部门也表明态度采取了行动,但那几名打人凶手还是没有落入法网,而且受害人的损失也未得到相应赔偿。就在这个时候,报社的几位领导认为《南方都市报》有关此事的报道已持续了这么多天,社会反响极为强烈,各地读者的各式各样的反映更是大振人心。主编关健、副主编程益中和采访部主任任天阳等有关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再作一次集中的报道,以对此事做个总结。同时,对于一家刚走上市场的都市类报纸来说,抓住这样一宗独家的而又能引人注目的好新闻,不但能在社会公众和各地读者面前扩大难得的社会影响,而且更能大大提高报纸的良好形像,说得通俗一点,那就是能趁机对自己的报纸进行一番炒作。
1998年1月4日下午,经过商量,编辑部整理出社会各界读者关于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事件的大量来信和情况反映,决定尽快做成一个专题。这天晚上,我和责任编辑正在报社附近的杨箕村一家小酒店吃饭时,主编关健突然拨通我的手机:
“石野,有关治安员打人的这一组报道,社会反响太好了,你这个猛记者为咱们报社立了一大功呵!”他在关切询问了我的近况后,又问,“既然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威胁你,你还怕什么呢?应当与他们针锋相对才是!我们的大力支持。在这个时候,我们绝对不可退缩。我们大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我心头一热。
“关总,明天报社准备以一个整版的编幅发表有关后续报道,我想向您提个建议,报社是否可以把我的照片也刊登出来?现在不是总有人要买我的人头吗?他们不是老在报社门口向保安打听我的长相吗?那么这次,我就干脆把我的人头‘悬挂’在咱们的报纸上吧,谁敢要,就让他们尽管来取吧!”老关一听不无担心地说:“我看算了吧,这样做太冒险了!本来对方不认识你,所以没采取行动;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你却把照片亮相让所有仇家看清楚,岂不是给他们提供便利?”
我主意已定,坦然地笑了笑,说道:“关总,如果真的有人要来报复我,我是很难躲开的。如其这样躲躲闪闪,还不如我表明立场,通过自己的报纸,正式向天下所有不法之徒宣战!”
沉吟了半晌,老关终于同意了,他也爽声说:“好吧,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也只得表示支持。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在哪儿,最最关健的是你自己注意安全呀……”
第二天,即1月5日,《南方都市报》在头版的显著位置刊发了一篇同事曾华锋以“本报记者”之名、题为《本报一则报道引发侨胞设立基金》的报道,提及我连续多日采写的有关银河村治安员吃霸王饭打伤无辜市民黎世冬的恶性事件时,遭受到一小撮黑恶势力的威胁和恐吓,海外的泰国有关侨胞欲捐款成立以《南方都市报》为中心的国内首家“广东省新闻记者见义勇为基金会,以奖掖不畏强暴,敢为民执言仗义的广东新闻记者”的经过。编辑部同时在此文的后面对第六版的相关专题报道作了导读。在当日的第六版,编辑部用整版做了此次新闻专题报道,以《保安员违法事件倍受百姓关注》为总标题,以“本报《吃霸王饭,打无辜人》追踪报道反映强烈”为副题,就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之事,发表了七封各地读者对此事的强烈反响的来信,分别以《媒介要敢于向邪恶势力开火》、《清理保安败类刻不容缓》、《何人无法无天证人提供姓名》、《官兵支持本报激浊扬清》等小标题,发表了驻穗部队官兵、沙河街保安员颜学东、银河村村民向记者的举报打人凶手的来信以及署名为“佛山全体正义律师”等有关读者的来函来信。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一整版报纸的右面,不但刊发了我在这一晚临时花了半个多小时赶写出来的一篇有关此事的采访后记,同时刊登了我的一幅照片。在这幅黑白近照中,我身着一件极为普通的T恤衫,外披一件灰色马甲,虽然脸上略显憔悴,但还是充满了身为堂堂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这张照片是摄影部同事李向新在办公室为我所拍,后来此张照片也曾被《华西都市报》采用过,令广大读者们大出意外的是,就在不久前报纸刊载出有人威胁和恐吓我的报道,在我的人身安全随时会受到危险的关健时候,我却如此大胆地把自己的近照片赫然在报上刊登出来!我的冒然之举,又一次在社会各界广大读者中激起了很大反响!
众多读者早已从相关报道了解到我当时身处受人威胁追杀之境,现在又见我将自己的照片如此公然刊登在报纸上,不由纷纷来电表示惊骇与慰问:早就有人在找你麻烦想让你消失了,你现在却让自己在全社会曝光,难道真的不怕他们对你下毒手吗?我的这种冒险做法,更使那些一直关心我的朋友们为我大捏一把汗,心脏悬到嗓子眼,责备我不该如此冒险。我的热心的同事们更为我的行为捏了一把汗。记得在报纸上市的第二天,摄影记者王景春(现已调入《南方周末》)特意来到我办公室,用手指着我的脑袋惊叹道:
“我说石野呀,现在四处有人找你的麻烦,你居然还把自己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你真是一个不怕死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