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她不是青楼女子,寰冷山一定不至于那般气恼。
欺骗确是过错,但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她,是妓/女。这等身份欲和他结交,未免天真,在他心中,必是觉得她不知廉耻、人人可鄙。
然而,难道她真就不能得一两知己?难道她就不能有这个资格?
她屡次以赤诚之心,与人相交,然则那些男子无不因贪恋她美貌、觊觎她肉体而来,无人看得到她的灵魂,无人肯以真心交她。那些目光只停留在她绝美绝俗的面容上,在她妖娆妩媚的身段上,在她顾盼之间的神采里。他们爱她,捧她,追逐她,讨好她,都只因——她生得美。
不能得偿心中所愿,美有何用?空虚蹉跎,浪费时日,美有何用?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肤浅短见,满足于眼前利益,自得其乐,笑口常开。不去想太多,自然苦恼不会多。
但是她做不到。
寰冷山的决然离去便是在这基础上伤害了她。这伤口,说深不深,因为她一向擅长开解自己,说浅也不浅,因为这毕竟是她第一次遭人如此对待。
不管怎样,她记仇,谁让“她是女子”呢?惹了她,寰冷山是会后悔的。
这不,她故意放慢速度细嚼慢咽。片刻前还自毁形象,只顾安抚肚皮,此时却小口夹菜,小声咀嚼,还一边吃一边用眼睛斜睨寰冷山,恶意捉弄之意暴露无遗。
寰冷山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冷哼一声,眉毛高高扬起,似要开口,但最终却忍了下去。
寰舒玉偏要火上浇油。端方坐好,以袖掩口,目不斜视,故意拿捏姿态,完全不像是在吃饭,而像是在表演用餐礼仪。
“适可而止。”寰冷山终于还是怒哼道。搁在桌沿上的手微握,又松开,眉宇间显露几分不耐之色。
寰舒玉不做理睬,继续表演。
寰冷山再次怒哼,眉头一皱,说道:“罢了!”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舒玉,你且告诉我,在你昏迷之前两日,可有谁进过你房间?”
寰舒玉仍是不理他。
“寰三小姐,闹够了吧?”他大声道,用的是质问的语气。
寰舒玉这才放下姿态,搁下筷子,垂眉顺眼,假作恭顺道:“二哥忘了,女子当食不言、寝不语。”他不是喜欢女子循规蹈矩么?好,她满足他。
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唇角慢慢漾出一丝浅笑,又一次恭恭敬敬道:“二哥若有话要问,还请稍等,千万别逼我破了这闺中女子的规矩。”言罢,优雅地拿起筷子,以左手袖子掩嘴,送菜肴到嘴里,缓慢咀嚼。一举一动,全不失庄重优雅,俨然大家闺秀。
她在教养阁中学到的,可不止有勾引男人的那些本事。
既做得淑女,亦能扮得泼妇,这便是她。只是她率性,平日里更喜欢做自己罢了。
寰冷山气得直瞪眼,奈何寰舒玉占了理,他倒也发作不得。
接下来,寰舒玉用了一炷香时间才吃完这顿饭。
要不是她自己都觉得这般做戏有些枯燥乏味,她恐怕还要多耗上一刻呢。
秀手伸出,接过小仙递来的茶水,徐徐送至嘴边,略抿一口,嘴里打几转,再吐出。漱口完毕,接过手帕轻拭嘴角,这才甜甜地道:“二哥,你有话便问吧。”
寰冷山按捺性子,看着她说道:“我知母亲已来过,料想你必定已经知道你中毒之事。多余之话也就不多说,我只想知道,四天以前,当真没人进过你房里?”
“二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寰舒玉笑着,语气戏谑。不过,若说关心,他能进来这房里是不是就已算是关心?
寰冷山似乎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嘴皮子连动都没动。
寰舒玉觉得自己错了。“二哥只怕更关心凶手是谁吧?”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对这答案其实并不在意。
寰冷山瞪了她一眼,“你先回答我。”
“那个问题恐怕你已问了不止一人。小仙的话、工人的话看来你都是信不过的了,既如此,我也就不需要回答,因为二哥何时信任过我?”
“你……”寰冷山面色铁青,但仍压抑火气说道:“若是真没人来过这屋里,那你就好好想想,看还能不能提供一些其他线索。”
“提供?”寰舒玉笑,“二哥是不是以为自己在衙门破案?居然把我当成案犯来审。”
啪的一声,寰冷山拍案而起,“胡闹!”
她才不怕他。笑眯眯地也站了起来,朝他靠近,“我就说二哥不是来关心我,这不,果然被我说中了。恐怕二哥是因为家门出了丑事,坐立难安,这才急着跑来要查个明白吧?只是,如此便能不顾我身体虚弱,恶意相欺不成?”
“我何曾恶意相欺?”
“进门便是冷脸,出口便是责骂,这就是恶意;不问我病情,不顾我体弱,只顾让我解你心中疑问,这便是相欺!”
“胡说!”逼急了,他反倒只会这两个字。浓黑眉毛几乎倒竖,一双眸子闪耀冷光。他忽然欺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身霸气凛然,“看来你是不能提供线索了。”
“不是不能,而是没有。”
“既如此,那便是没有下毒之人。”寰冷山盯着她道,眸底灼灼闪亮。
“什么意思?”
寰冷山不语,只是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寰舒玉脸色微变,“你是在怀疑我?”
寰冷山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搬弄是非、卖弄心机,这不就是你?你如何改变,却终究还是这副德行,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谁知道你这次又安了什么心?”
这下轮到寰舒玉生气了。
别过脸,指一指门口,再也不看寰冷山一眼,“小仙,送客。”
寰冷山皱眉指明:“我不是客,不必送。”
“好,不送,请滚!”仍是不看他一眼。
寰冷山咬牙,怒目而视,拳头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愤然转身,掀起珠帘大步离去。脚步声消逝时,珠帘仍自颤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