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莲花池边的凉亭里,时不时撒几粒掰碎的酥饼扔在池子里,火红的锦鲤们便慢慢摇着尾巴游过来,这样悠闲的赏花赏鱼也只有这几日了。
连着两天,我都没有再见到黑白无常二人,身边丫鬟下人们也都被彩蝶谴走,我也乐得清闲,反正也活不了几日,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度过余下的日子。
正闲的发闷,老远儿的,父亲身后跟着李连,二人朝着凉亭这边走来。
父亲自从应了亲事,一直对我有愧,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想来他是来找我说说话,父亲坐在我对面,李连站在他身后,我先开口:“父亲今日不去军营吗?”
父亲双鬓染了白霜,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瑶儿明日成亲,为父有些舍不得。”
我不言语,只是看着池中娇艳的莲花,父亲又道:“你娘走的早,我成日的忙着军中琐事,对你照顾的少了些。”
我笑道:“不少了,给我找了个好婆家。”
父亲摆了摆手:“我都知道,你在怪爹把你嫁给傻子,朝廷上的事,你不懂,即便是沈伦自己不也是把女儿送进了皇宫,爹对不起你,若是你怨恨,就说出来吧。”
我坐正了身子:“沈家的儿子虽然是个痴呆,但总是个荣华富贵的郎君,我倒是不怨恨,父亲您也不必自责。”
父亲抬眼看向我,似是不相信:“你当真不怨恨?”
我本就不怨恨,自古不论是国事还是家事,牺牲的总要是女子,即便我不知我明日就要死去,我也会想着法儿的自戕,反正嫁过去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我点点头,父亲像是松了一口气,道:“也罢,明日成婚,我定是要风风光光的给你办一场喜宴!”
李连沉默着,父亲有些激动,握住我的手:“我这就去清点嫁妆,瑶儿放心,不会比沈伦的聘礼少一分一毫!”
说完便站起身来,李连也要跟上,我瞧着不远处花丛中的一抹粉红衣角,便道:“父亲,留李连将军陪我说说话吧。”
父亲看了看李连,又看了看我,“好,你就在这陪着瑶儿说话吧,过会儿在回军营。”
李连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是。”
父亲大步流星的回了前院,父亲一走,李连有些尴尬:“二小姐。。。”
我问他:“将军还未娶妻,可有心上人?”
李连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指着我对面:“将军请坐。”
我倒了杯茶给他,花丛后那粉红的衣角还在,我故意问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够让将军倾心?”
李连看向我,眼中是深邃的柔情:“她知书达理,善良体贴,可是她明日就要嫁给他人。”
粉红色衣角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指着我大骂:“你个狐媚子!都要嫁人了还在这里勾勾搭搭!”
李连一见到彩蝶顿时皱起眉头来,我笑着也不言语,彩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见李连不理睬她,红了眼睛,转身就快步跑去了前院。
李连脸色难看,“二小姐,大小姐她又这样难为你,都是末将害的。”
我喝了口茶:“无妨,怎么张小姐明日也要成亲呢?我之前还见你二人一起逛街市。”
李连有些苦涩:“张大人升了官职,瞧不上我这小小副将,杭州知府向张大人提了亲,明天是黄道吉日,又是二小姐和沈乾公子一同成亲的日子,故此,张大人选了明日一同办喜宴。”
那可热闹了,张大人是当今圣上的舅舅,在朝中势力堪比沈大人,二人可谓是水火不容。张大人的女儿我也只见过一次,生得是婀娜多姿,小家碧玉,与李连一起走在街上,郎才女貌。
李连有些沮丧:“若我军职在高些,便能娶她了。”
李连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护国大将军的副将,手握五千精兵,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又生得俊朗,与张小姐是般配的很,据我所知,杭州知府已经是不惑之年,张小姐才将将十九岁,当真是造化弄人。
我此时也不能在说什么安慰李连,因为我自己也是嫁了一个不愿意嫁的人,还是个痴呆,李连握紧了茶杯,像是下定了决心:“我要带她走!”
我还是看着池中的莲花,“去哪儿?”
李连因为用力竟然捏碎了茶杯:“我就算是带她浪迹天涯也不愿意让她身陷于不愿之中!”
我叹了口气,苏逸突然的就在我身边现了形,李连浑然不知,苏逸默默的看着他,我问李连:“她愿意跟你走吗?”
李连坚定的点点头,我不再言语,李连突然站起来:“二小姐保重!”
我看着李连的眼睛:“你也保重。”
李连走后,苏逸才淡淡开口:“明日,黎尚会去勾他的魂。”
我拿着茶杯的手忍不住颤了颤:“他是怎么死的?”
苏逸今日还是一身黑如暗夜的长袍,他看着我,有些不忍道:“生死轮回,命格难改,你还是不要多问。”
我有些动容,心中突然有些难过,也不知是为了李连还是我自己。
苏逸站的离我近了些,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想起黎尚曾说过的话,说他是无怨无悔陪着我历劫,还要替我挨天雷,也许就像黎尚所说的一样,我忘了过往,我不知与苏逸有着怎样的曾经。
自我六岁之后可以看见苏逸,我便一直在意着这个默默无闻护着我的男子。
苏逸见我瞧着他,漆黑的眸子扫了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满池的莲花映红了脸,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竟然有着一抹淡淡的红。
“明晚我成亲之时就会死去。”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逸点点头:“我知道。”
我不在看他,盯着手中茶杯里飘在茶水里的茶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他:“那明晚你会在我身边吗?”
苏逸正视我,我看着这张惊为天人的脸,竟然慌了神,怎的我就开口问了这样暧昧的话,这下可是要如何收场。
苏逸却破天荒的微微一笑,看的我一滞,这神仙委实长得太俊美了。
苏逸浅笑着问我:“你希望我明晚在不在?”
他现在笑的哪里像之前那个冷冰冰的黑无常,我低着头不让他看见我窘迫的脸:“你不是说黎尚去勾李连的魂吗,可是我明晚也要死啊,我的魂谁来勾。”
我偷偷看向苏逸,他的银发被微风吹乱了一缕,他若有所思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也不回我的话。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问得有些唐突,脸烫的像火烧一样,待我抬头在看向苏逸时,这个神仙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捂着脸,坐了半天待小柔来喊我吃饭才回过神来,这不争气的,竟然一直想着苏逸那张绝色的脸。
饭桌上彩蝶一直给我脸色,我也不在意,父亲见气氛有些不自在,便想缓和缓和:“瑶儿,多吃点,明日成亲的礼节繁多,撑上一天也要累着。”
彩蝶冷笑:“是啊,妹妹,多吃点,别累坏了身子。”
大夫人迅速的递给她一个眼色,彩蝶才不再继续挖苦,我吃了几口父亲夹过来的菜,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父亲连忙挽留:“怎的也不多吃点?”
我笑了笑:“明日成亲呢,吃不下去。”
说完朝着父亲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小柔跟在我身后,我走得慢了些,天边的晚霞红的像是火红的颜料打翻在了云上,甚美。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觉得还是要好好欣赏欣赏这世上的美景,毕竟我还不知,我死了之后要去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阴森恐怖。
传闻凡人死后,魂魄离开肉身,随着勾魂使一同去往阴曹地府,那里由北阴酆都大帝掌管,又分为东西南北中五方鬼帝,各据一方管辖,各宫鬼帝之下又分为十殿阎王: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人间凡人的生死劫难便掌握在这十位阎王手上。
这些我都是黎尚唠唠叨叨跟我讲的,我觉得复杂,黎尚说神仙的等级分得很明白,在他看来就是当官的和不当官的。
当官的身居其职,每天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比如黎尚和苏逸,穿了黑白无常的袍子,拎着勾魂的法器,根据判官的判书,哪里死了人,有了鬼魂,他们便要前往哪里,将魂魄带到地府,交由牛头马面。
黎尚说起这些,总是要埋怨我:“你说你作什么作,爷和小黑还要陪着你。”
那看我的眼神像是我闯了多大祸一样。
夜里有些微凉,我躺在被窝里,裹紧了被子,胡思乱想的,竟然想到了我明日成亲的夫君,那个不像傻子的傻子。
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还长得那样清秀,若是不傻,也会是一个好归宿。
火红的嫁衣挂在我床头,即使在夜里我看着它也觉得碍眼,随即翻了个身,脸冲着床帐。这一翻身看过去,差点把我吓得滚到床下。
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子正趴在我的床帐之外,一双冒着绿光的双眼恶狠狠的瞧着我看,也不知已经看了我多久了!
我的心跳的剧烈,这次来的是个女鬼吗?
女子一动不动,只是我躲到床角,她的视线也随着我一起移到床角,我哆哆嗦嗦的开口:“你你你,是、谁?”
女子突然咧嘴笑了,血淋淋的嘴里有粘稠的黑色液体,尖锐的声音道:“想不到传闻中的神女竟然是这幅模样,害得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我的原身就把你吓成这样,哈哈。”
女子慢慢从床帐后走出,她穿着一身带着血迹的白衣,她背对着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嫁衣,赞叹道:“啧啧,下凡倒是成亲了,嫁给谁?苏逸吗?哈哈,恐怕不尽然了吧,我吃了你的心,是不是我也是神女了呢?”
她猛地转过身来,原本阴森可怖的脸变成了娇艳的美人儿。
我心里都要急死了,苏逸和黎尚在哪?
女子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眼见就到了床边,她伸出她的手抓向我,锋利的指甲就要划到我的脸!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有受到伤害,睁开眼才看见,我的女子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薄的水幕,女子被这层水幕所阻挡,我细细看来,沿着我的床边,整个一个半圆的水幕罩子,罩住了我的床,而我在里面,安然无恙。
女子狠狠的拍打着水幕,突然屋内灯光亮起,黎尚一身白衣站在了那里,像个流氓似的,一只脚还踏在了凳子上,懒懒的看着这边,道:“原来是个千年的尸怪,我说怎么能无声无息的潜进来。”
我马上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声喊道:“黎尚!”
黎尚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别那么大声,爷耳朵受不了,那边那个女尸,你是想被超生呢,还是灰飞烟灭?”
我这下可不怕了,躲在罩子里看着那个女子,她惊恐的看着黎尚:“怎么是你!”
黎尚干脆坐了下来:“怎的,你认得爷?”
我在一旁不怕死的插嘴:“是不是你的朋友啊黎尚,含情脉脉的,难不成你与她是旧相识吗?”
女子闻言又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着我,有黎尚在我倒也不怕了,黎尚附和道:“爷哪知道她是谁,爷这么英俊,这三界的女子们都爱慕爷,你到底是要被超生还是灰飞烟灭啊?”
女子看了看窗户,似乎想要逃走,黎尚随意的一挥手,原本打开的窗户紧闭上了,女子更加恐慌了。
我又插嘴:“姑娘,劝你还是超生吧,这样黎尚勾着你的魂,一路你和他还能多说说话。”
女子恼羞成怒:“我早晚吃了你的心!”
黎尚的白幡轻轻一扬,女子凄惨的叫了几声,我不忍去看她渐渐支离破碎的身体,这黎尚下手也忒狠了些。
突然的,苏逸就出现在了我身边,他站在床边轻轻抱住我,用身子挡住我与女子之间,将我的头抵在他的胸膛,我莫名的一阵紧张。
女子凄惨的叫喊,黎尚的声音此时竟有些无情:“你个千年的祸害,爷早就想收拾你了,自己找上门来了,你害了那么多凡人,去十六层受苦吧。”
我看不见女子的惨状,也不知黎尚所说的十六层是什么,我此时听着苏逸的心跳,抓紧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