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里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憨欲醒移栅枕。
伺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花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
尚芳听毕,心中一惊,这不是黛玉的葬花词吗?这个时候,怎么会听到这种歌声?
她心思万千,一时无言。
汽车行驶好久,左转右弯,最后,钻出桃花隧道,停在一棵大桃树下面,此树也被桃花埋有尺许。
尚芳见树旁有一间小房子,犹如教堂,旁边还露出黑土,似乎是刚挖的坑。
“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
冷向阳没有回答她的话,白色车队停在桃花树旁。
尚芳一时茫然不解,冷向阳在开什么玩笑?说是到教堂结婚,却把自己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尚芳又听到车外传来鼓乐声,音乐声中,又有一个女人在唱: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卷,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白了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尚芳心中一寒,这不是《红楼梦》中黛玉的《唐多令》吗?上大学时,她曾抄录过,如今还记忆犹新。
尚芳愤怒地一推前面的冷向阳,大声质问他:“冷向阳,你到底要干什么?”
冷向阳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回。
尚芳再用力一推,前面的冷向阳倒了,原来是一个假人。
尚芳大吃一惊,她再转头看左右的童男童女,原来都是市场上卖的布娃娃。一定有人在捉弄我!
尚芳打开车门,下车后转头四顾,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后面的车队早已经不见了,面前只有一个白色的纸盒,周围不尽的桃花把她的膝盖都淹没了。
尚芳心中害怕,急得大叫:“冷向阳,你在哪儿?快来呀!我害怕!”
没有人应声。
她呆立好久,上下左右全是桃花,后来,她才听到她的声音又从远处传回来。
山谷回应她孤独的声音。这里太静了,静得出奇。
忽然,她脑中一闪:这不是墓地吗?为什么他们要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
恐惧使尚芳浑身发抖,她要再进入刚才舒服的车内,车不见了,只有一个白色的如骨灰盒般的盒子,上面已有几朵飘落的桃花。
她害怕了。她在桃花满地,如积雪样的山坡上,不辨路径,口中大喊:“妈妈,快来救我呀!”
山谷中又传来她恐惧的喊声。
“妈妈!”
远处也有人学她在喊叫。
“冷向阳!常有志!你们都在哪儿?查桂香!你们快来救我呀!我害怕!”
尚芳忘记了来时的路,一边拼命地奔跑,一边大喊。
后来,她精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了。她躺在桃花地上,无力地双眼望着天空,只见桃花纷纷扬扬,如雪花般飘落。
不久,她身上就被厚厚的雪花埋上,她闭上眼睛,再也无力喊叫与挣扎,只有拼命地喘粗气。
她要被自天而落的桃花埋葬了。
这时,她猛然见到,有一个人向她冲来,然后,把压在她身上厚厚的桃花扒开,口中大叫:“尚芳,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尚芳用力睁开双眼。她望了好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伸出双手把母亲抱住,口中道:“妈,快救我出去!”
“小芳,你怎么了?你一定是刚才做了噩梦。”
丁小美把脸上挂泪的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安慰她道:“傻丫头,怎么还跟小孩似的,你做梦了,大喊大叫又哭的……”
尚芳定了定神,转头四顾,才发觉自己正在母亲的怀里,犹如小时候一般,刚才自己做的是一个梦。
屋内灯光明亮,母亲正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她。
“你做的啥梦?跟我说说。”
“没事。”尚芳挣扎着从母亲怀中出来,她不想对母亲说这些,她很迷信,说不定她真会相信,说出来又让她牵肠挂肚、担惊受怕。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与查桂香上桃花山,晚上才有这样的梦。可是,她再也难眠。
尚芳从家乡无功而返,母亲没有告诉她那些她想知道的东西。
第二天,她早起时,感到头晕恶心,冷向阳给她端来牛奶与点心,她一点儿也不想吃。
她坚持起来,洗脸梳头,然后,无力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冷向阳见她厌食,安慰她说:“也许你舟车劳顿,还没休息过来,少吃点儿东西,再回房间睡一觉,反正今天也没有事。她什么也没对你说,也是为你好,过去的事不要总装在心里,拿得起放得下,总多愁善感的对健康不利。”
“我也许得病了,我也许活不长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还这么年轻,大有作为,要乐观向上,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我哪儿也不想去。”
“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吃点儿东西,我领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省得你不放心。”
尚芳在冷向阳的哄劝下,勉强喝了半杯热牛奶,就要呕吐。
冷向阳见她如此,也有些担心,两人换好衣服,打车来医院检查身体。
几样化验结果出来,在医生办公室,医生的结论使冷向阳大吃一惊:尿毒症。晚期。
冷向阳紧张得顿时汗流浃背,他低声对大夫说:“先不要告诉她,好吗?”
“但她迟早会知道的,早点儿告诉她,也让她有一个精神准备,估计她最多活半年。”
“什么?这么严重?”
“目前还没有最佳的治疗方案,大多采取中西医结合法抢救治疗,也只能减少一下患者的痛苦。”
“别的大医院、北京、上海、广州、国外也不能彻底治疗吗?”
“恐怕不能,延长病人的寿命可以用换肾的办法,但就怕有排斥,最好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以试试。”
“必须得有血缘关系?”
“对,那样可以减少排斥。”
冷向阳心如掉进冰窟之内,顿时浑身冰凉,腿也迈不动了。
天啊!为什么让她得了这样的要命的病?难道,我不能为她减少痛苦,做些什么吗?
老天爷呀!我的日子刚刚有所好转,为什么就要用这种无情的事情来惩罚我?
冷向阳呆坐好久,大夫和护士都忙别的去了,他才收拾感情,重整笑脸,向坐在外面椅子中的尚放走去。
“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大夫说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太疲劳,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回去吧。等几天再不好,我们就去沈阳或北京的大医院。”
冷向阳这几天早饭后,就去市里的书店查找有关尿毒症的医学书籍,他不敢买回家里看,怕尚芳怀疑。每次出来,他都先安排好尚芳,编一个理由出门。
他连续几天来书店,在医学书籍前或蹲或站,一本书接一本书地翻看,不免引起店员的注意。
年轻的女店员不客气地对他说:“你到底买不买呀?这里不是图书馆,你把书都翻旧了,我们卖给谁呀?”
“我买,我可以买走,但不能拿回家去,放在你这里行不行?”
“为什么?”女店员不理解,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我不想说。”
“我看你像一个读书人,家里没有地方放,还是怕老婆嫌贵说你?你这么看书,不核算,干脆去图书馆办一个借书证,那里又有桌子、椅子,看着也舒服。”
冷向阳心中暗道:对呀!我怎么糊涂了?图书馆的藏书还比这里多,我真傻,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步?
冷向阳向她道谢后,直奔图书馆。
他交了押金,办好书证后,直接查医学书籍,以前他不明白医学,今天,为了尚芳的病,他一定要弄明白。久折肱,成良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白天,他在图书馆查阅有关资料,晚上,他在互联网上查找有关的网站及信息。同时,向有关地点发E-mail求助。
他得到的信息使他失望。
尚芳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药物勉强维持,仍然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冷向阳决定带她去北京寻医问药,即使花掉他刚抄股挣来的钱,把这个刚装修好的房子卖掉,倾家荡产,也要治好她的病。
一个夜深人静,街道上人少车稀的晚上,冷向阳带着尚芳,登上进京的列车。
繁华的西单。
常有志进京开会,他饭后无事闲逛,也准备给文雅买点儿东西。
他正在沿着明亮的大街向前走,看见一个人醉态十足的人扶着一棵树站住,对着他大声喊:“常有志,你给我站住!”
常有志一愣,灯光之下,但见冷向阳酒气薰天,似乎要呕吐又没有吐,只是站立不稳,正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冷向阳?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只准你来首都?不许我来吗?走!我们再去喝酒!”说着,拉着常有志的手,要进一家饭店。
“我刚吃过饭,看样子你也喝了不少,你还能喝下去吗?”
“能!谁说我不能喝?再喝一瓶红星二锅头也没有问题,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那好,反正我也没有事,我再陪你喝几杯,算我请客,我只喝饮料,行吧?”
“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