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是出去兜风的?——秋芸的心里“轰”地一下,心跳突然加速。她冥冥中预感到的事态终于在她眼前徐徐铺展。她有些莫名地恐惧。但她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远离那份恐惧,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探知欲。她借酒压惊似地,又将一杯酒倒入肚里。装着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女的够可怜的,但我婆婆却好像很恨她。
方宇说,你婆婆恨她是因为她家里人告了董敏,董敏差点坐牢。也难怪呀,要不是那场车祸,做了董敏太太的就是她,而不是你了。她家里人当然愤怒。
秋芸半张着嘴,惊愕地看着方宇:那个女的原来就要成为董敏的太太?她是他的女朋友?!
方宇也惊讶地看着秋芸:怎么,你不知道?你婆婆没告诉你?
不,我知道,我早知道的。秋芸赶紧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艰难。她又想去倒酒。方宇伸手按住酒瓶说,不要喝了,再喝会醉的。秋芸突然鼻子一酸,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方宇叫来了服务员买单。秋芸说,让我来买吧。方宇说,怎么可以让女人买单?秋芸说,那下次吧,下次我请你。方宇爽朗地笑笑,说,好的,下次让你请。
夜有点凉。走出饭店时,秋芸打了个喷嚏。她只穿了件短袖。方宇脱下外套递给秋芸,说披上吧,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说着,一个人朝地下车库走去。
看着方宇魁梧的背影,秋芸有些感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外形不错,又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却一直独身。秋芸觉得方宇这人有点特别。她记得有一次问起过董敏,方宇都三十多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董敏说,他有过啊,但他命不好。那次谈话没有深入,秋芸也不便多问什么。但现在,她突然好想知道方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命为什么就不好了?
进入小区的那条路有点暗,方宇停了车送秋芸。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到楼梯口时,秋芸说,要不,上楼去喝杯茶吧。方宇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不了吧,你早点休息,别多想。
秋芸目送方宇快步走出小区,想起身上还披着方宇的外套。她本想追出去,把衣服还给他。但想想还是等下次再还吧。
董敏开会回来的那天晚上,秋芸正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董敏将秋芸抱到沙发上,说,想死你了!秋芸没有拒绝,但她的身体打不开,董敏几乎是强行进入她的身体的。她咬着牙。董敏颓然地停下来:你不想我吗?秋芸闭着眼不说话,但她的身体已在尽力配合董敏。
两个人都不能够尽兴。董敏吻了吻秋芸,从沙发上坐起身,忽地瞥见另一张沙发上有一件男人的夹克。他的眼神有些诧异。秋芸显得有些慌乱,说那是方宇的外套,但他没来过我家。
董敏笑一下: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的身体在拒绝我。
秋芸说,不是这样的。
董敏说,就是这样。他一转身朝浴室走去。
秋芸裸着身冲过去,硬着脖子站在浴室门外大声说:我是去找方宇了,我向他打听三年前那起车祸的事,因为你的表现和隐瞒让我觉得太蹊跷。现在我知道了,你撞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她跟你去兜风,她差点成了你的太太,但是,因为那场车祸,你甩了她!
浴室门突然被打开,董敏红着眼瞪视着秋芸。两个人,就这样赤身裸体地对视着。
你怎么能够如此狠心甩了她?
他怎么会把衣服脱在我们家里?
——答案非常简单。但是,要用语言解释清楚,却是如此的艰难而不可信。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低下了头。像两颗经不住追问而终于不得不低头的灵魂。
董敏越来越忙,经常出差,单位里的事务他都主动揽过来做。但他每天会打个电话回家。他们在电话里的说话和以前一样的温馨和气,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们都在尽力回避某些东西,又仿佛在尽力讨好迁让着对方。
那天董敏回家来,秋芸以为他不出去了,但董敏说是回来拿些衣服,要去海南出差,得十天左右。秋芸帮董敏整理着衣服,感到有越来越复杂的失落感。这种情绪自从董敏开始常借口出差以来,便开始弥漫了。生活确实发生了很大改变。她的心里开始害怕,她觉得不该失去的正在失去。
她一直送董敏下楼,董敏吻了吻她说,我会每天打电话来的。
方宇也好像有意在回避着秋芸,上次秋芸给他打电话,说他的衣服忘了还他了。方宇并不急着要回,只是说最近有些忙,过些日子他过来取。
那晚,董敏去了海南,秋芸翻出方宇的衣服,她抱着那件衣服,给方宇打电话。她约方宇在老地方见面。
秋芸先到的。她坐在那个像阁楼一样的小包厢里,安静地等着方宇。这段时间她觉得有些脆弱,心里空空的踏实不起来。那一刻,她很想和方宇呆在一起说说话,但她否定是情感上寻找依靠,她认为她只是想通过方宇知道一些关于董敏那起车祸的内幕。
方宇来了。秋芸把衣服先还给他,说自己不长记性,呆会吃了饭可能又会忘了还。方宇呵呵笑着,没事,不就一件衣服嘛。方宇坐下后问:最近你们俩都好吧?
秋芸叹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方宇: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样?
方宇不说话,看着秋芸。秋芸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你撞了自己的女朋友,会怎么做?
方宇把头转向窗外,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反问秋芸:你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董敏他心里爱你,你也爱他,这个结局不是很好吗?
但是,如果一个多月前的那晚,董敏撞的不是骑自行车的大妈,而是我,如果我被撞得和三年前的那个女人一样断了腿,你说,董敏他还会爱我吗?
方宇叹一口气: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了。但我真的不希望你这样固执。
秋芸哽咽着,她摇着头说,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这样的,我爱董敏,我从没后悔过嫁给他。可是,现在他在我心里像变了个人,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方宇抽了张纸巾递给秋芸,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默了好一会,菜上来了,服务员的眼神怪怪地看着他们。秋芸别过头去,脸上有些尴尬。
等服务员下去后,方宇说,吃点东西吧,我也饿了。可秋芸吃不下去。她问方宇能不能帮她个忙?
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上的。方宇慷慨地笑笑。
我想看看三年前那次车祸的详细笔录,我想去见见那个女人。
方宇惊讶地看着秋芸。看笔录,这不可能。你真是傻,这样追根究底的,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会后悔的。
秋芸看着方宇。你不会懂得我的感受,因为你是男人。
我懂,我不要太懂。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来劝你。
假如我也被撞断了腿,结果会怎样?秋芸喃喃着,像是在问方宇,又像是在问自己。
方宇抽出一根烟,点燃。你知道吗,你这是在糟蹋你的生活。
秋芸又拼命喝酒。方宇把酒瓶夺过来放自己边上,不再让秋芸喝。秋芸这段日子也学会了抽烟。她自己的烟没了,就向方宇讨着抽。方宇抽得是三五,很凶的烟,她几次被呛出泪水。
方宇说,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从前啊,有个女人,它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她家门前有一口深井,有一天,她听人说那口井里有一条毒蛇。于是,每次经过,她总是忍不住掀开井盖探头去看,每次都吓得半死。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肯绕开井走,因为她一直想看清楚那条井里的毒蛇到底长什么样。
其实每一口井里都可能有蛇,但你只要绕开它走,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蛇它往往不会自己爬上来。
你在说我,我就是那个傻女人,是吗?秋芸吐出一口烟。
方宇笑一下,你现在的生活不是挺好吗?井里藏着那条蛇到底长什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该探究的,就要学会放过去。听我一句话,那条蛇它并不影响你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折磨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怎么,我也折磨到你了吗?
方宇没说话,站起身朝窗外看了看,说要上个洗手间。
趁方宇上洗手间的时候,秋芸买了单。
一连几天,秋芸没再和方宇联系。董敏还是一天一个电话打回家。董敏说,他会尽快赶回来,因为再过几天就是秋芸的生日了。很奇怪的,当董敏说出这话的时候,秋芸竟有些伤感。那一刻,她很想见到董敏。
可是,在她生日那天早晨,董敏却在电话里说,他回不来了,那边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大概还要再过一星期。董敏在电话里跟她说了生日快乐。但秋芸快乐不起来。她的心里沉沉的,身体也不舒服,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去洗手间干呕了好一阵,想起一个多月了,都没来例假。她心里有些疑惑,去了医院作检查。检查结果说,她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秋芸瞪着眼问医生。医生有点不耐烦。要还是不要,你自己决定吧。
秋芸的心绪纷纷乱乱的,胎儿来得太突然,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原本和董敏说好了的,打算等几年后再要孩子。但现在,孩子不请自来,一算时间,应该是一个多月前董敏和她最后一次做爱怀上的。那是他们之间最不愉快的一次。当时他们都忘了避孕措施。那孩子好像趁机赶来弥合他们之间的什么缝隙的。这么想着,秋芸更加难以适应。想起董敏明明说好了回家来陪她过生日的,却一个电话说不来就不来了,心里一阵难受。她对医生说,还是不要了吧,我最近老抽烟喝酒,怕对胎儿不好。
医生根本不听秋芸陈述的原因,只飞快地在病历卡上写下同意人工堕胎几个字。
做完人流后,医生让秋芸在病床上休息,问她怎么没有家人陪同。那时她的手机正好响起来,她以为又是董敏打来的。她在心里想,如果让董敏知道她堕胎的事,会怎么想?
一听电话却是方宇。方宇在电话里对她说:生日快乐!
泪水忽然就溢出了秋芸的眼眶。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上次你们在做笔录的时候填过生日的啊。你怎么哭了?方宇惊讶地问。
秋芸说,我在医院呢,我刚做完人流。
什么?
方宇很快来到医院。满脸不解地看着秋芸。你怎么选在生日这天做人流?董敏知道吗?
秋芸说,谁让他今天不回来陪我过生日!
方宇笑了笑。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固执的女人。
医生经过病床,对秋芸说,你老公现在才来哪,现在你下身不疼了吧,你们可以回家了。
方宇尴尬地笑笑,秋芸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后悔。
方宇扶秋芸起来。你还行吧?
秋芸说,没事。
但秋芸的身子虚飘飘的,没有力气。方宇只得扶着她走。方宇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子,真的很折磨人的。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方宇开着车送秋芸回家,已是晚上了,想起秋芸回家没饭吃,他在路边小饭馆里点了一只本鸡煲,让秋芸带回去。他说她这身子需要补补。
秋芸接过打包好的本鸡煲,心里充满感激。她对方宇说,你晚上没什么事吧,要不陪我上楼坐坐吧。
方宇迟疑着,但又觉得不好推却,说,那好吧。他重又从秋芸手里接过本鸡煲,陪着秋芸上楼。
可谁也没有想到,董敏竟为他们开了门。董敏的笑脸隐藏在一大捧鲜花后面,欢快地对秋芸说:生日快乐!
但他立即看到秋芸惊愕而虚弱的脸,以及站在秋芸身后的拎着本鸡煲的方宇。
方宇说,秋芸刚从医院回来,你不在,我去接的她。你回来就好了,好好照顾她吧。方宇将本鸡煲递给董敏,转身走了。
董敏立即挽留道,今天是秋芸生日,你就进屋来坐会吧。
不了,我有事先走了。方宇头也没回,只顾着下楼。
董敏将花和本鸡煲往沙发上一扔,他本来是想给秋芸一个惊喜的,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拿过秋芸手里的病历卡。早晨给你打电话还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看完病历卡,董敏猛然转过身,眼里喷血:你!你杀我儿子!
不,不是这样的!秋芸的声音非常虚弱。只是最近老喝酒抽烟,怕胎儿不好,所以……
秋芸没有说下去。她第一次看到董敏眼里闪出泪光。董敏将手搭在她肩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不是我的孩子,对吗?
不,不是这样!秋芸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是怎样的?秋芸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