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禁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亲王和大臣的子女一同受教于皇家书院,尽管顽劣成性,但每次刘禁都能轻而易举获得第一,兴许是先生们都知刘禁的身份,才给与他最高分。臣子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倘若刘禁不是太子,他的第一恐怕就是上官瑞清的吧。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不会参与议论,也总是虚心的接受任何结果,他从来不会觉得不公平,即使别人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谨慎,只有他相信刘禁确实有成为第一的本事,这个人就是上官瑞清。
还记得刘禁继位前的没几天,瑞清曾给刘禁下了一封战书,便是此年的会试,他说他会全力以赴拿下榜首,当时刘禁只是欣然拍了下上官瑞清的掌心,不料几天之后,他就成了当朝皇帝!
开榜的当日,上官瑞清的名字不出所料出现在了第一的位置上,礼部尚书的儿子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早说了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嘛,之后又有很多人前来恭贺他,说的无非就是跟尚书儿子一样的话。
只有一个丫头说了让人意外的话,上官瑞清认得她,她是沈润川的小女儿沈媛,总是叽叽喳喳的跟在他身后闹腾,有时候瑞清远远地看到她走过来,他就会躲开,今天看榜太入神被这丫头逮个正着。
“咿呀,榜首怎么换人了?太子殿下的大名呢?这个是谁?”沈媛指着正打算转身离开的上官瑞清道,“是你抢走了太子哥哥的大名?站住——”
上官瑞清不理睬她,径直往前走,不料这丫头一把将他拦住,其实她这么堵他,就是因为她喜欢他,喜欢捉弄他,也喜欢挑衅他,只是她嘴上一直不承认而已。
“喂,上官什么的,你怎么可以把太子哥哥赶下去呢?”
上官瑞清没办法,冷冷的回了句:“你看仔细了,那上面根本没有刘禁的名字。”
“好啊!抓起来抓起来!居然直呼皇上的大名!该当何罪啊?”
“你真烦。”瑞清绕开她,她又追了上来。
“第一名了不起啊,我认真一下也能得第一啊,只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
“就你?”
“呀?听你的口气好像还不相信?不信咱们比一比,从这里跑到书院大门,看谁快?”
“我干嘛和你比?”
“因为你不服气啊,你认为我跑不过你?我告诉你,我可是玉兔下凡,我这两条腿,是拜过神仙的。”
“好,算你赢。”
瑞清绕过沈媛,沈媛又追上去:“什么叫算我赢?我们都还没比呢,怎么能就这么算?上官什么的,你看不起我吗?”
“好,你赢。”
“不要不要,这样多没劲啊?啊!对了对了,只要你和我比,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对于你来说可是绝好的消息哦!”
“我不要听。”瑞清继续朝前走,沈媛快步跟上,拦着他问:“为什么不要听啊,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呀?你这人真没劲!”
“正好,离我远点。”
“上官什么的,你不要太嚣张了!你信不信我把你直呼皇上的名字这件事说出来?”
“你请便。”
“可恶!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人家好心告诉你好消息你也不听,人家要告发你,你也无所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离我远点。”
“混蛋——上官什么的——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你自生自灭去吧!”说完沈媛假装生气的一转身,假装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又立刻回头,此时上官瑞清已经走出很远了,她这回是真的气得直跺脚。
瑞清一进家门,上官鸿早已坐在红木椅上喝茶等他,见到父亲,他很有礼貌的行了一礼,却没有丝毫感情在里面。
“明天跟我一起上朝,那边是朝服,记得穿上。”
“是。”回答完,他拿起朝服准备回房,上官鸿叫住了他。
“明天上朝你一句话也不要说,除非我叫你说,你只管听着就好,皇上问什么动点脑子回答,记明白了吗?”上官鸿看着他,他的身高比一年前又高出许多,已经超过他爹了,所以这半年来上官鸿已经不会随便打骂他,他也知道,瑞清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完全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记住了。”
“瑞清……”上官鸿再次叫住他,他回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我们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你现在只有向前,不能后退,明白了吗?”
“我知道。”他毫不退缩的直视上官鸿如剑一般锐利的眼光,冷静的道,“我从出生,就已经不能后退了。”
这句话话中带话,只有上官鸿听得懂,他十分满意的捋捋胡子,然后将杯里的茶一口饮尽,仿佛这大汉朝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也要一丝不剩的全部饮尽。
***
“这块布怎么卖啊?”
“两位姑娘,这是西域过来的新货,五十两一匹。”
“什么,这么贵!老板能不能便宜点,咱俩是城口戏班的,下次您来看戏算您便宜。”
年近四十的布店老板哈哈大笑,对问价的姑娘说:“姑娘买东西还顺便给自己拉生意啊,这个真不能便宜,谁叫新皇帝一上来,咱们的通商价一天比一天高。”
“老板说笑了,新皇帝都上任一年了,你这个价从年初到年尾翻了多少倍啊,皇上才没那个闲工夫一天变一个价吧!”穿着红色碎花裙的丫头看了眼边上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小女孩点点头,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在心里琢磨萍姐姐总有办法让老板便宜点。
“这丫头真会砍价,好吧,看在你们是戏班的丫头,算你便宜点,四十两。”
“三十五,好不好?”
“三十八,真不能便宜了,我也得养家糊口。”
“可是买贵了师傅会骂人,老板行行好,回去后我肯定给你介绍生意!就三十五,好嘛?”
布店老板无奈的摇摇头,熟练的展开布匹,同时拿起尺子量布:“好吧好吧,记得多给我介绍几笔生意。”
“当然了,老板你人那么好,我以后回回到你这儿来买!”说完她朝身边的小女孩眨了下眼睛,小女孩掏银子的时候忍不住窃笑,上回萍姐姐也是这么对街口那家布店老板许诺的。
两人抱着满满一堆东西往家走,快到路口时,眼尖的萍姐姐突然大呼小叫起来:“雀儿,快看快看,那不是官车吗?难不成宫里的人又要请咱们进宫表演?”
过年就满十二岁的雀儿个子还是像小孩,手中抱着高高一叠年货,要看前面的路还真是费神,她努力歪着脖子,好不容易乐坊门前停着的一辆官车,心里还有点半信半疑。
“真的是皇家的马车?”
“是啊,我还能看错,雀儿快点,趁他们还没走赶紧进屋看看。”
雀儿加快脚步,跟在萍姐姐身后,经过官车时还往那看了眼,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动也不动的守在车前,只用眼珠瞄了雀儿一眼,这让雀儿想起两年前进宫时看到的屋顶的角龙。
一进屋子,正好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拿着诏书走出来,雀儿学着萍姐姐的样子立刻让到一边,低头看着他们走出门。等他们离开乐坊,雀儿欣喜的跑到父亲那里,张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心期盼的问:“爹,是不是皇上让我们进宫表演?”
“你听谁说的?”爹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让雀儿有点心慌,爹很少会这样。
“我……我猜的……以前也是……”
“他们没有让我们进宫。”爹说着站起身,一屋子的师兄弟都默默的干着自己的活,到底是怎么了。
“那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只让师傅一人进宫。”说话的是阿正,比雀儿大一岁,身体却结实的像头牛。
“是吗?爹,让你一个人进宫,那我们呢?”
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女儿说:“这回只诏我一人进宫,肯定不是为了乐坊的事,我猜皇上可能要让我进宫当乐师。”
“那不是好事嘛,爹,能进汉乐府是大家的梦想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轻轻摸了下女儿的脑袋,语气极沉重:“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
“师傅是不想丢下咱们?”萍姐姐说,“雀儿乖,别问了,师傅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雀儿不情愿的抿抿嘴,极小声的问了句:“爹不打算进宫吗?”
“皇上宣召了,我必须进宫,但是我会告诉他,我不能当他的乐师。”
“为什么……”雀儿的眼珠在眼里打转,那是他们每个人的梦想,为什么爹宁愿放弃?
“雀儿长大就知道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未必是华丽的外壳,乐师又怎么样,给皇家人表演又怎么样……”爹俯下身,用雀儿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温柔的微笑告诉她,“爹最大的梦想,是看着你长大,看着我们乐坊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虽然雀儿还不能很快理解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爹当时的语气和坚定是她心底最深的记忆,再过多少年都无法忘记。
她也不会知道,这一晚,是爹的最后一晚,也是她无忧童年的最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