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昏睡到黄昏,刘禁才渐渐恢复意识,只闻耳边几位太医窃窃私语,似乎在谈论什么药房,不过他不想听,便又装作闭上眼睛。
不知又过来多久,崔公公的声音透过薄纱床帘传入耳里。
“皇上,晴妃娘娘来了,说要见您。”
“让她回去吧,别把病传给她。”
过了会,崔公公又匆匆跑了回来,如实禀报道:“皇上,娘娘说不碍事的,奴才怎么劝都不听,这……”
“让她进来吧。”
“是。”
待几位太医再三叮嘱晴妃如何不要惊扰皇上,如何要保证自己不染上伤寒等等,他们才提心吊胆的退后离开。
刘禁躺在床上,沉重的疲惫感让他的意识不知不觉开始游离,就连晴妃请安他也没听到,隐隐约约只听到一阵琴音,由陌生到熟悉,由远而近。
仿佛把他带回一个古来的年代,把他心底最深的那一部分挖了出来,可半睡半醒的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只是一味的在这个熟悉的音律里游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漆黑,晴妃不见了,烛光不见了,任何声音都静止了,只有沉闷的心跳在提醒着他,残酷的一天又结束了。
身体虚弱的他一连昏睡了三天,每天傍晚晴妃都会带着琴来到他的床榻边,把白天学来的曲子弹给他听,一开始他只是若有似无的听着,直到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意识一天天恢复,那夜夜琴音仿佛存在着一种强大的魔力,正一点一滴的剥去他坚硬的外壳,最后只剩下他火热的心脏!
在晴妃每天跟着嫣城学琴的日子里,她几乎把父亲的乐坊所有如雷贯耳的曲子全都交给了晴妃,而晴妃,无一例外的全都弹给了刘禁听。
倘若刘禁有一点点感知,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上,她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
因为她的一切早已完全刻在刘禁心里,只要有一丝触及,他便会全体瓦解。
不知过了几天,当晴妃抱着琴来到刘禁的寝宫,他已经早一步坐在案几前等她了,虽然脸上依然毫无血色,但比起前几天已经算精神多了。
他朝福身请安的晴妃微微一笑:问她:“你会弹琴?怎么以前不说?”
晴妃听后赶紧摇头,老实交代道:“其实臣妾不会弹琴,是这几天匆忙在乐府学的。”
“谁教你的?”
晴妃注视着刘禁深邃的双眼,说:“她是新来的乐师,叫做嫣城,她可真了不起,什么乐器都会,唱曲也好听。”
“你怎么想到学琴了?”
“中秋那天晚上听嫣城姑娘弹琴,臣妾就萌发了学琴的念头。”
“是位姑娘?”
“是啊,皇上,您知道吗,她是京城第一的女乐师,果然名副其实。”言语之下晴妃丝毫没有掩饰她对嫣城的仰慕之情,刘禁听着她由衷的感叹,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记得沈大人也曾说到过那位女乐师,他还拜访过她,当时沈大人还被这位女乐师独特的美貌和气质所吸引。
这么说晴妃这几天弹给自己听得曲子都是那位嫣城姑娘教的,可是为什么,刘禁忍不住回想的是为什么她弹的每一首曲子都和“那个人”有关!
但他此时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问晴妃今天又准备弹什么,晴妃抱起而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回皇上,今天弹的是《月如伶》,中秋那晚嫣城姑娘弹的,皇上没听过,臣妾一直想着哪天可以弹给皇上听。”说完,她羞赧一笑,慢慢的挑拨起琴弦。
刘禁认真地听着,尽管她弹得有些生涩,其中也有断续,但随着曲调的深入,他可以确定,那天晚上他在庭院里听到的极为美妙的曲子,正是这位特别的女乐师的作品,而她的特别之处,不只是单纯悦耳的曲调,还深藏着刘禁内心那个始终无法触及的秘密。
不是生,不是死,原来时间才是最可怕的杀手,没有所谓的赦免,只是借用静默的流年把你困得更紧,心上是岁月累积的伤痕,一晃动,便会支离破碎。
会不会有可能……
怎么可能!
她是一只侥幸降落于屋顶的云雀,日落之前,她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从此不再妄想可以与她重逢,尽管这一等,便是数不清的岁岁年年。
刘禁轻抬起手:“别弹了。”
晴妃慌忙停下,害羞的问:“不好听吗?”
“不,很好听。”
“皇上是不是累了?臣妾这就回去了。”她抱琴而起,等待着刘禁的挽留。
可惜他没有,他只是陪着她走了一段路。盛开着不知花名的蜿蜒小路,偶尔有秋蝉的鸣叫在看不见的角落此起彼伏,玉盘似的圆月透过密密麻麻的枝桠宛若浮影浮现,她万般小心的侧目看他,还是不解,为何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忧伤?
她要不要告诉他——就在此刻告诉他,其实她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在她第一天入宫看到了站在朝圣之巅的年轻君王,那一刻起就已经爱上他了。可她却只能用生命中宝贵的一年时光,遥遥瞻望他的一切。
走出树荫时她吞回了要说的话,她轻抚被微风吹乱的长发,今天能跟他并肩而行,就足够了。
嫆麟阁内摇曳的微弱烛光,照映着半倚在床榻上的嫆妃,只闻窗棱一响,一团黑影利落的飞到嫆妃脚边,她并无惊讶,她一直在等他。
“嫆妃娘娘,今晚晴妃又去皇上那儿了,而且,皇上还把晴妃送回了宫。”
嫆妃娇媚的抚了下长发,面无表情的说:“今天也是去弹琴?日日弹琴,难道是想用琴音把皇上迷住?”
“回娘娘,晴妃这阵子似乎对弹琴很感兴趣,她每天都会去乐府学琴。”
“有用吗?皇上喜欢吗?也没见皇上留她过夜呀。”
黑衣男子回话时始终低着头:“应该是晴妃的一厢情愿。”
“起来吧。”嫆妃动了动涂抹的鲜红的双唇,换了个姿势,道,“本宫要的是什么,你知道的,千万别让本宫失望。”
黑衣男子毕恭毕敬的点头道:“是!”
“晴妃那几只鸟,着实让本宫心烦。”她一手撑着头,一手玩弄着垂下的流苏,黑衣男子这才抬头谨慎的看了眼流苏后的嫆妃,试探着问:“娘娘的意思是,那些鸟……”
“全都毒死。”
“是。”
嫆妃微笑着撩开流苏,直视着黑衣男子道:“断元,在整个皇宫里,本宫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相信你一定会好好报答本宫的。”
“是!就算为娘娘失去性命,在下也死而无憾。”
“这还差不多……”嫆妃说着,随手扔出去一个钱袋,重重的落在断元眼前,他缓缓捡起钱袋,塞进衣襟,最后扣了一下头,转身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