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润川放下帘幕,满腹糊疑的自语了一句:“她怎么会来这……”刘禁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卷轴,上车前沈润川就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他问他看到了谁。
“京城第一的女乐师啊,微臣上次去纤云轩的时候还听过她唱曲,确实了不起,弹曲的手艺也相当了得。可是她怎么会来这?”
“兴许只是经过吧。”刘禁重新又低下头看起手中的折子。
“不太像,她一直站在那呢。”
“沈大人认为她会和白先生的乐坊有关吗?”他也试着往外看,但马车已经驶出很远了。
“这个微臣也吃不准,倒是皇上,咱们若每年这个时候来这里,或许真的能遇到当年民乐坊的人。”沈润川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期许的光,“皇上,要不要再回去打听一下?”
刘禁看着折子,没有抬头:“今天不必了,过几天再来,正好朕也想见识一下京城第一的女乐师。”
“说到这个,差不多也该到汉乐府选琴师的日子了,自从总管张大人走了以后,他的位置都空好久了。”
沈润川说完,刘禁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道:“这事就交给沈大人去办吧。”
才到宫里,总管赵公公面色慌张的跪倒在刘禁面前,惊恐万状的禀报道:
“启禀皇上……霍……霍亲王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刘禁还没坐下,突然就收到了这么大的消息,于是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宗仁府,见到霍文从的时候,他早已全身冰凉。
“怎么回事?”他掀开覆盖在霍文从身上的白布,无奈问道。
“回皇上,奴才按照惯例给霍亲王送饭,不料来到这里时他已经咬舌自尽了,奴才赶紧找来太医,可是……可是已经晚了,霍亲王已经……”
刘禁望着霍文从那张一时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年的脸,不禁双眉深锁,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若早点认罪,交出赃款,最多也就十年的罪刑,根本犯不着丢出性命。
还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几天有人找过霍亲王吗?”
邢部侍郎孟南平一边思索,一边说:“回皇上,下官记得昨天霍亲王的妻儿还来看过霍亲王,还有谁?当时还有一个家丁跟着,没几个人。”
“前几天呢?”
“前几天……”他努力回想着过去这段时间来过宗仁府的面孔,突然一个人浮出水面,他道:“对了,下官记得前不久上官鸿来审讯过霍亲王,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下官无从得知,因为上官鸿不许任何人旁听审讯过程。”
果然是他!刘禁点点头,又问:“他来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不到半个时辰,足以教唆霍文从一个人担下所有罪了。刘禁重新将白布盖好,想到如今死无对证,就不能盼上官鸿有罪,心里不免怒火肆意。
内心正万般焦灼着,此时背后有人禀报:“皇上,上官大人等在外面了。”
刘禁立刻收起满面愁容,语气平静的道:“他来的正好。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上官鸿端着一张假惺惺的脸面跑了进来,一见到霍文从冰冷的尸体,他突然猛的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带着哭腔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微臣对不起你……”
刘禁俯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倒要看看这只老狐狸究竟要演怎样一出戏。只见上官鸿真的挤出两颗眼泪,悲愤的说:“都是微臣不好,若不是微臣劝霍亲王早点认罪,霍亲王肯定不会受不住屈辱而自尽的,都是被微臣给逼的。皇上,请您赐罪……微臣要给霍亲王谢罪啊……”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已经调查清楚了?”
上官鸿喘息着点点头,道:“几天前微臣已经找到了霍亲王窝藏赃款的地方,看守赃款的人正是霍亲王的家眷,因此微臣就来宗仁府想劝霍亲王认罪,霍亲王肯定是受不了这种屈辱,才咬舌自尽的。”
“那么杀害李冒山的是谁?”
“回皇上,正是霍亲王派来的刺客。”
“是吗?”刘禁踱步到仍旧跪在地上的上官鸿面前,冷冷的问,“你有证据吗?”
“人证已经没有了,因为这是霍亲王自己告诉我的。”
“刺客抓到了没有?”
“回皇上,刺客在追捕途中已经被侍卫杀死了。”
“尸体呢?”
“微臣以命人焚化。”
“就是没人可以证明了,除了你?”
上官鸿不置可否的再次将头叩到地上,万般自责道:“请皇上赐罪!”
刘禁正琢磨着,另一边搞不清状况的孟南平竟跳出来打起圆场来,他说:“上官大人也是秉公办事,若每个大人都不敢出面揭露王臣们的罪行,那我大汉还用什么立法天下?上官大人并没有罪啊!”
“不,是微臣害死了霍亲王,微臣有罪!”
“上官大人言重了。”刘禁依然俯视着他道,“孟大人说的没错,既然要立法于民,当然要以身作则。朕不会治你的罪……”
上官鸿低着头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他早知道小皇帝不可能定他的罪,但是没高兴多久,刘禁已经来到他面前,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冷静却极尽威严的说:“收起你的马脚,最好不要让朕看到。”
他虽低着头,却能感觉一阵强烈的威慑力从刘禁身上投射出来,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大臣辅佐的小皇帝,多年的磨练让如今的他尽显王者锋芒。
但是还早得很!
上官鸿假装虔诚的目送刘禁离开,等他一走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挑衅,他极度相信,刘禁成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日益膨胀的野心,他早晚要让小皇帝交出皇权,这大汉江山注定要在他手里改朝换代。
雨不大,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雨幕下的拱仿佛一幅烟雨画作,嫣城撑着油纸伞走过拱桥。再过几个月,桥的两岸就会开满火红的枫叶,枫桥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回纤云轩的必经之路,虽是雨天,行人却不少,嫣城才过桥一辆双马车辇飞也似的从她身边驶过,车轮经过水坑溅起的水花有一人之高,嫣城猝不及防的转身躲闪,手里的纸伞没有握紧,被马车带来的狂风吹了起来,一直乘着风飞落到河里。
她身上沾满了泥水印,极其狼狈的望着河中漂浮的纸伞,得赶紧想办法把伞捞上来,否则它会随河流漂到更远的地方。
如此想着,她微微提起长裙,沿着桥岸小心行走,直到来到最接近纸伞的地方,此时街上已有好几个路过的行人朝她这边张望,对于纤云轩的当家招牌嫣城在这也算人尽皆知,他们也会好奇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并没有人上前帮她一把。
她试着伸出手,第一次没有勾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再伸手,只有手指尖轻触到了纸伞,之后她又试了几次也没有办法抓住伞面,当真有些灰心了。
在最后一次伸手也失败了之后,嫣城缩回了身子,她无奈的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可能就这样空手回去了吧。正要转身,只见一把铜色的长剑从眼角延伸到河面,剑的顶端够到了伞骨,伞不再向前滑行,随着剑的收回,纸伞被乖乖的勾到岸边。
嫣城的视线一直紧随伞的轨迹,于是她看到了那张期盼已久的侧脸,瞳孔中渐渐闪着雨珠的光芒。他将纸伞从河面上拿起,然后给他们两人撑上,围观的路人逐渐散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
“你头发湿了。”嫣城先打破沉默,却发现从衣襟中拿出的锦帕也是湿的,不免露齿一笑,牙齿在红唇的映衬下如白玉皎洁。
“现在来找你,还算晚吗?”上官瑞清双眼炙热的望着面前这位倾城佳人,佳人嫣然一笑,回望着他道:“只要你来,任何时候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