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什么?岱希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真要说清这个事儿,那得写一本比《浮士德》还要厚的书。就像“幸福是什么?”一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更像“我是谁?”一样,是和宇宙、人生同样深邃的问题。虽然现代科学将它解释为:通过各种激素作用的生物程序,是一系列化学反应的综合性表现,却综究太过简单和笼统。
可是爱情是什么?
岱希在某个午后,疑惑不解地问旁边正在慢悠悠喝着奶茶的肖娜娜,差点被她喷了一脸——“你……失恋了?!”“不,我是认真的。”娜娜听罢,戏谑地笑起来:“还认真呢,爱情是条狗,可惜每个人都不是忠犬八公。”
是啊,爱情就是条流浪狗,在这个谎言横行物欲横流的时代,注定只能风餐露宿。
“爱情就是一坨****,原本在温暖的地方,最终还是被遗弃在大街上。”记得那一次夜谈,正为情所困的李炜也如此给了它定义。可是岱希还抱残守缺地拥着她,错以为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爱她?”记得那一天,肖启喝醉了酒,醉醺醺地问他。岱希那时候确是清醒,可给的是什么回答,却想不起来了。
——她,津子。
真的有那么喜欢?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甘心?
岱希其实并没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才发现自己其实窥探不到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那里该是藏有九连环的所有解。或许十年之后,自己能够解开;又或许今生有些事,确是提前都不可以,明白其奥义。可是明知是枷锁,却宁愿作茧自缚;明知可能血本无归,却仍愿意,押上青春,押上人生,豪赌一回。
津子,我多么渴望见到你,在高考之后。
或许会带着笑脸,紧紧抱着你,千言万语,不诉离殇;
或许会带着眼泪,一病不起。
——她,子婉。
岱希常常要她叫他岱希哥,却往往弄巧成拙,变成叫她婉姐。
有时嬉闹无比,有时清决异常。谜一般的女孩。
确切来讲,自己是暗恋过她的。是的,暗恋。“望着你时,我感觉自己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只是我心里是喜欢的,于是从尘埃里开出花。”就是这样。岱希这样想。
这种谦卑的暗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天听她读英语,嗲到骨头酥软却又清新自然的声音?
那天晚上停电,她那一声“嘿”,黑暗里眸子如星子璀璨?
那条“黑洞”上,那个莫名惊心的吻,温暖柔软?
或许在听到那名字的瞬间,就已有朦胧的好感在心底萌生吧。津子说,‘子’是一个很美的字,放在名字里就很好听。
子婉,好听的名字。音韵和谐,平仄有致。
喜欢却从不敢开口,不知为何。岱希并不是缺乏勇气的人,只是内心自相矛盾,挣扎许久。怕被拒绝?怕拿捏不好分寸?怕超越了友情,却到不了爱情,落个四不像?怕突然改变的格局,会超出彼此的意料和最初的设想?
真怕犯错误,错的是自己,却误了别人。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她,纯洁。
哈哈,想到这名字,岱希先大笑三声。
普通同学眼里温良贤淑的好女孩,只有他知道她体内藏着的那只母老虎,多么凶狠和暴戾。
胳膊上还有一个并未消去的伤迹,隐隐约约地昭示着满是伤痕的过去。
昔日同桌,有许多欢乐时光。单纯可爱的女孩,教会他许多稀奇古怪的化学题。也有不好的经历,那次公车遭遇,她无助的泪水,岱希心如刀绞。
如果回到那天,那节语文课上,听她款款朗诵那首《击鼓》,依然会觉得格外温馨美好,像坐在温暖的壁炉旁,捧着一部诗歌慢慢读。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和《蒹葭》一样,是极好的诗篇。来自古代的朴素和浪漫,总像早晨的空气一样,沁人肺腑。
倾心许久,却从未表白。种种原因,不想赘述。
但是并不觉得遗憾,这样下去就很好,平淡而富足。
——她,肖娜娜。
——这个可以直接跳过吧……
——她,李燕丹。
——额……
而这样的日子却不会再有了。体检的时候大家嬉嬉闹闹,一开始几个男生还在议论着待会儿检查用不用除衣服以及要除到什么程度,后来证实了医院还是比较人道,一点都不用露,大家反而有一点点失落了。然后检查的过程还是有一些有意思的小插曲,苏其那个傻瓜在测红绿色盲的那一块滞留了好久,瞅着那几张花花绿绿的图案愣是端详了许久,接着在测嗅觉那一块又出了洋相,竟把一瓶香气四溢的酒精说成是水,连那个小护士都急了:“你再闻仔细点。”他才醒悟过来,短路许久的大脑又重新接上交流电:“嗯,应该是醋。”大家都笑了,肖启揶揄道:“你这白痴是不是吃醋吃多了。”苏其又脸红了。再接着的视力测试,对大家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有得必有失,以视力下降为代价的成绩上升,以成绩上升为补偿的视力下降。却常常感觉是得不偿失。唉,视力表上陀螺般旋转的“E”,怎么感觉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肖娜娜说,医生,可以戴上眼镜看吗?因为摘下之后我就只看到您了……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毕业的骊歌有点迫不及待地响起,拍摄毕业照的时候,各班在操场上有秩序地集合和排列好,等到轮到自己的时候,努力昂首抬眼,轻笑微扬。一二三地咔嚓两下,按下快门的瞬间,那群与自己的青葱岁月息息相关的家伙也被定格了下来,那座风中矗立的白色教学楼也深深烙进了即将呼啸而去的青春里。岱希拍照的时候觉得自己笑得潇洒自然风度翩翩,照出来的效果却依然像面部抽搐一样,令人大跌眼镜,每次都是这样。谢志远的脸还是油腻腻的,嬉皮笑脸。苏其更惨,合影照洗出来的时候,大家惊呼:上帝是公平的!既然给了如此聪颖的“才”,那么浮云般的“貌”,就将就一点啦。纯洁依然好看,纯白的校服是记忆中难忘的一抹色彩。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一到下课的时候,全班同学便“阵亡”了一大半,趴在桌上伴随着那声下课铃沉沉睡去,偶尔还有清澈口水汩汩流出。斌哥巡到此地,便常常皱起眉头:“咋个都卧倒了呢?”一到放学的时候,便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搬了课桌来走廊上学习,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再低下头潜入那无穷无尽的题海,直到照在本子上的最后那抹夕阳被夜色所吞没……
那一次,斌哥补课补到了很晚,大家饥肠辘辘又只得忍饥挨饿,在班里坚持着上自习,“罪魁祸首”的斌哥却溜了个无影无踪。半晌,他突然捧着两盒曲奇饼干再度出现,粲然一笑:“来啦,补充点物质食粮!”大家像饿死鬼一样欢呼雀跃,不过最后每个人也就分到一两块,谢志远趁着人多手杂抓了三块,被当场抓住。一屋子的人分享着为数不多的食物,其乐融融,真正像个大家庭一样,相濡以沫地走过许多坎坷道路。那场面回想起来都觉得格外温馨。
那一次班会,也是最后的一次,斌哥在说了许多鼓励和祝福的话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头领誓,全班同学最后一次念起了已经读了快一百遍的高考冲刺宣言。那一次,大家都知道,一直盼着的那一天就要来了,一直怨着骂着的日子、恨着怕着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这一次真的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唱,发出煎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后的最强音——“高考必胜!”
那天好像有人很假地哭了……
“毕业后可不能忘了我啊!”
“嗯,苟富贵,无相忘!”
“宝贝,我好舍不得你啊……”
“也爱你……”
“加油!”
“加油!”
“加油!”
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