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下流的事,莫过于国庆节放假三天,补课两天。斌哥在班上到处卖力解释:“学校安排,非我之过也。我跟他们没有交集!”还是招来骂声一片。但是,正式放假的时候,岱希还是很开心。
第一天,很开心,岱希、李炜、小彬,他们仨终于有机会聚一聚、叙叙旧。李炜是典型的“高富帅”,家中华丽如别墅,宽敞如教堂,聚会的地点当然选在他家。“你才‘高富帅’呢,你全家都‘高富帅’!知道哥月考才考了几分吗,直接被打击成‘矮穷矬’了。”听到岱希的调侃,李炜有点不高兴了。“哦,他啊,月考一百八。”小彬和李炜同在高峻。“一百八?什么意思。”
“一百八,就是月考排名全校一百八十!”“真的假的,骗人的吧。”岱希怎么也想不到,一开始还以为是一百零八,梁山好汉中殿底的那一个,没想到竟跌成这衰样了,嘴上虽是同情不已,心里竟有点小小暗爽,楚芳,你不是吹破了牛皮说李炜有多厉害?“是啊,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上次还有前十啊。”小彬也疑惑。这下说到李炜的痛处了,然后他的神级理论就抛出来了:
——这月考,就跟女人的月经一样。
——虽然大概知道它哪一天来,但是它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而且,别人虽然知道你不好受,但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
——最重要的是,它一来,就见红!
说完还不够,还要拿出一张试卷来佐证他的观点,果然是一个个的大红叉号在试卷上各个角落绽放,密密麻麻,“血迹斑斑”。岱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道理,觉得他和肖启一样,身上有一种“可爱”的痞子气。“这比喻真破,不过也对!”小彬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不开心的事了,你呢岱希,战绩如何。”
“第十。”
“全班还是全校?”李炜故意问道,贼笑着。“肯定是全校啦岱希这么厉害!”小彬笑道。“那可不一定。”“不一定你妹!”岱希一只大脚就往李炜那边踹过去,那小子机灵地躲开了。“好了好了,少无聊了。”
“你家是挺无聊的。”小彬嘀咕了一句。李炜瞪了他一眼:“要不去K歌?”“K毛歌啊,都高三了好不好,都跌到一百八了好不好。”小彬戏谑道。李炜踹了一下他的臀部:“要不去‘红星’?”
“红星”,是他们仨初中母校的名字,也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也好。”岱希赞同了,那也是他认识她的地方。“嗯,那就现在去吧,去看看有没有人在那打球。”“我不去,我不会打球。”小彬抗议道。“又没叫你去打球,你是捡球的。”李炜戏谑道。“走啦。”小彬往他臀上飞快一踹,又被李炜这机灵鬼闪开了。
母校一切如故,“红星中学”四只大字依然鲜亮,而上面的横幅上“庆祝国庆”四只大字也非常鲜明,虽然同样地,非常庸俗,毫无新意。就像“红星中学”这名字,当年没少为人诟病,但是毕业了那些人才明白,这名字其实多么好听,多么气派,这学校其实多么朴实,多么可爱。三个傻瓜踩着单车,在校园里优哉游哉地兜来兜去,骑来骑去。“你看,那间教室,就是我们苦逼的初三。”李炜引领着前进的方向。“是啊,我有很多爱恨情仇在里面。”小彬一本正经地说道。“嗯,其实我也是。”他那一身咸湿的怀旧感伤气质也迅速感染到“忧郁王子”岱希了。“得了吧,我要吐了。”李炜鄙视道。话刚说完,突然从空中飞来一篮球,差点砸到他了,又被这小子一低头躲过去了。
小彬乐了:“呵呵,你看,说错话了吧。”不远那边响起声音:“嘿,同学,帮忙捡下球!”李炜停下车,把球用力扔过去,兴奋说道:“岱希,那边好热闹噢,你看他们都抛出‘绣球’来邀请我们了,要不我们也去打打?”
“小彬,你打吗?”岱希试探着问道。“我不打,你们打吧。”“打吧,你不打,我们打你了。”李炜恐吓道。“反正我不打。”小彬无谓地说道。李炜真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唉呀,小彬,你是不是男人啊,篮球真的没你想的那么难打的,你看岱希这么羸弱的身材,不也打得好好的嘛。”岱希想打人了。没想到小彬竟这么不像一个男人,没骨气地就应允了:“嗯……好吧,既然岱希能打,我应该也能打。”岱希想杀人了……
放假第一天,非常开心。第二天,依然开心,不,更开心。因为有她——津子。因为和她在一起——打篮球。
记得初中时岱希就很喜欢打篮球,每一节体育课基本都当作是篮球课上了。当然,“红星中学”也没有足球场,缺乏孕育蹴鞠精英的温土。但是,津子却更喜欢运动量明显小了很多的踢毽子运动,每次都是三五成圈踢得欢声笑语,岱希这边则是三五成群打得酣畅淋漓。所以他们各自的运动区域,才是真的没有交集。当然,那时候每次上完体育课,岱希都是汗如雨下浑身臭烘烘的,而津子,则依然是清清爽爽的,最多额上一层薄薄的香汗。那时帮她擦过一次汗,岱希还非常贱地把那纸巾留了起来,偷偷闻了两下,最后还是扔了。扔不掉的,是那时对她的迷恋,真挚的、炽热的。
而昨天,她竟对他主动要求,说她要打球。那时岱希有点意外,反应不过来,还傻傻地回了一句:好啊,我可以借你球啊,想要就过来拿。因为几个好友中只有岱希有篮球,还是两个,还是斯伯丁的,所以那些猪朋狗友们才会在要打球的时候想起久违的岱希,才想起要找他借球。津子上个暑假和楚芳来借过一次。岱希想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就借给她吧(其实送给她都愿意,只是她不愿收)。不料她的回答却又让他意外:不是,我是要你先去霸场,我再去找你。瞬间,岱希沉溺在幸福的想像中了:她来找我,那不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不就可以踢开她那些烦人的“闺蜜”了,那不就可以……可是担心也来了:要是到时霸不到场怎么办,怎么跟她交待,津子会不会一生气就翻脸不认人了,那可就丢人了,要是明天不幸下雨了,又该怎么办……几乎一宿未眠。
而今天,非常幸运,非常美好。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那边还有几个篮球场。岱希心花怒放,停了摩托就一个人默默地打起来,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守住了这个最好的篮球场,就像守着他们小两口的一亩三分地一样。然后就有不懂事的小屁孩抱着皮球也要过来这边扔了,岱希虽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苦口婆心地说道:“哥哥待会儿有朋友要过来打球,你们先去对面那个打吧,好不好?”小孩子嘟着嘴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然后打着打着,就有两个彪形大汉过来了,拿起一个“火车头”就往篮板上砸去,“硼”的一声,落下不少灰尘,还有些许木屑。回头看看,两个好家伙,一身肌肉,两只怒目,凶神恶煞,不可理喻。岱希这下有点麻烦了,正寻思着把他们赶走的法子,却又觉得不好开口:这球场又不是你陈岱希家建的,凭啥由你来指指点点?但是津子那边又不好交待,而且岱希真的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美妙。好吧,好男儿,为爱向前冲!
岱希清了清嗓子,正想发出最强音来清场,不料那猛男纵身一跃,又是“咣当”一声,竟扣了个篮!那虎背熊腰,那鹰的眼睛、豹的速度、狼的心,真是威慑全场。“好,伟哥这个球扣得真好!真是太帅了!”另一猛男也大声赞叹道。“哪有,春哥你才厉害呢。”灌篮男松下手,从篮框回到地球表面。岱希想:自己要是个火星人就好了。然后又听那彪汉狂飙一声,大手一指:“嘿,他们在那边打呢,我们去那边吧!”然后千幸万幸地,两个人竟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自发撤离了。
这一块小小地方,又只有岱希一个人在守着了,他也舒了口气:“哎,这些都什么人啊?”
“说什么呢岱希。”津子也来了。“没,没什么,你,你来了啊。”岱希的结结巴巴病又犯了。她停下小摩托,款款地走来。不,余光中说,不是款款地走来,而是“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而是“像一首小令/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然后,她微微一笑,不,林徽因说,不是微微一笑,而是“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而是“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然后,她轻轻地问候了一声:“嗨,等了很久吗?”不久的,郑愁予说,只是“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只是“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再然后,在进行了一番卓有成效的现当代诗歌鉴赏之后,岱希终于得出结论,缓缓而脉脉含情地吐出一句:“津子,你真美。”想她当然是脸上一抹红晕,千呼万唤犹遮面。年华静好,馥郁芳华。场面温馨,氛围浪漫。可是,现实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实这么残酷——
“那么多废话,快把球给我啦!”一句刁蛮,瞬间让所有假想的美好香消玉殒。说完还不给自抢,用力一扔,一条完美的弧线,抛出个“华丽丽”的“三不沾”。岱希也从“浪漫诗人”摇身一变,成为“烂慢”球童,屁颠屁颠地跑大老远捡球去了。津子则女王般倨傲地屹立在那边,君临篮下,“一骑红尘妃子笑”,岱希又贱兮兮地诚惶诚恐地献上篮球。这回她却温柔了,最是这一腔似水柔情让他毫无抵抗力:“岱希,好难投啊怎么办,你教教我吧。”眉心蹙起一道可爱的褶子。“没你想的那么难的,你看,就这样。”岱希像昨天李炜哄小彬一样哄着她,一个轻轻松松的擦板,球进了。“嗯,是啊,我昨天看你们在打,是挺容易的啊。”她轻描淡写。“昨天你也来‘红星’了?”
“是啊,回来看看母校,要走时候看到你和李炜、小彬在打篮球,没来得及打招呼。”
“哦。”岱希的回答简明扼要。“来,我再试试吧,嘿!”美女豪爽一扔,他又得俯首称臣,屁颠屁颠地追去捡球了,活像她养的一条金毛犬。(这比喻有点……)
“球不能这样投,要这样,”岱希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可惜这次运气不佳,球像专门跟他作对似地弹框而出,一时有点小小尴尬,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撑了一句,“知道了吗?”“嗯,知道了。”这回,聪明的津子一点就通,在篮下瞄了许久,张弓就射,投了个漂亮的中投,高兴得欢呼雀跃。“太棒了!”岱希也不住赞叹。
在投中了几个两分球后,她的野心也一点点变大,竟不自量力,要投三分球。结果可想而知,在连续的第三个“三不沾”之后,她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了,抱着篮球抿着嘴唇。在她手上,篮球好像也变成了沉重的实心球,而她的投篮,则像扔铅球一样困难了。其实这不能怪她,这不是动作或技术问题了,这纯粹是体力问题了。岱希怎么忍心让心爱的她遭这罪:“津子,三分球太费力气了,咱不投三分了,投两分,好吗?”
“不要,我就要投三分。”她倔强地抿着嘴,颧骨稍耸的圆脸上,两个小小漩涡。
——初中那年,岱希恋上这两个小酒涡,望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把球给我,快点交出来!”他命令道,企图用阳刚之霸气威慑一下她。“就不给。”她不吃他这一套,紧紧抱着脏兮兮的篮球像抱着白绒绒的公仔。“当真不给,”岱希有点怒了,伸出两个拳头在胸前咔咔地攥了两下,上前两步,“不给我可要使用暴力手段了。”
“暴力”两字狠狠地加重了语气,凶气毕露。没想她竟毫不畏惧,面不改色心不跳,狡黠地把球藏到身后,玲珑的鼻子“哼”了一声,挺着胸脯直面着他,闪闪的眼睛仿佛在说着:来啊,谁怕谁。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
岱希的手距离她五厘米。一时硝烟四起。他不能再示弱了,他必须捍卫男人的尊严,那一秒钟他脑里闪过了一千个“抢过来”,却又瞬间闪过了一万个“不能碰”。而她灼热的目光迎上来,他竟一时有点窘了,目光垂了下去,而举在胸前的耀武扬威的两只“铁甲钢拳”更是无所适从,不知道往哪放了,又不敢真的朝她抓过去。虽然岱希多么想把这地球上最坏的小坏蛋紧紧抓住,一辈子不放开。
津子嫣然一笑,以胜利者的姿态!她笑了!
“啊——”骤然的一声尖叫,让路人甲闭嘴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