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想忆起高二的事了。陈岱希,高三了。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第一次,距离梦想如此之近。
高三。
这两只字,能让你忆起什么吗?
想起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带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带着满身、满心、满脑的疲惫入睡?
想起堆积如山压死人不偿命的复习资料,纷至沓来不用钱似的的模拟试卷,想起上学时功课排得长长几乎“爆表”的课程表,下课时挤满了学生几乎“爆棚”的办公室?
想起桌子上气贯河山的青春誓言,墙壁上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想起在走廊上对楼下款款走过的女生的大肆点评,在楼梯口和心仪的那个他/她来个不期而遇?
想起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悄然睡去,醒来后,望着时日无长的高考倒计时,无奈地到厕所用冷水泼自己的脸?想起对每一次考试的害怕与期待,对每一次公布成绩的畏惧与憧憬?
或是,想起说,还有一年的时间,不抛弃,不放弃,加油,努力;想起说,就这一次让我大声唱,拼尽全部的力量,最美的愿望一定要最疯狂;想起说,我只要好好学习就能配上他/她,一定要站在**大学的门口,轻轻牵起他/她的手;想起说,高三,你好,高考,哥来啦,冲进北大,杀进清华……
陈岱希想起的只有两个字:津子。
一丝愁绪忽然如游丝般游走周际,终于渲染开来淹没岱希。心里又是一阵浩浩荡荡的愁云密布。这是黑色飓风信号。
时光像德军一般疯狂地侵袭,记忆是薄如蝉翼的马其诺防线,溃不成军,轰然倒塌。《狼的迷惑》里黯然的那段话:“明亮欢快的火焰稍纵即逝,剩下无垠的黑暗让人惆怅。如果初始就在一片漆黑之中,习惯了黑暗,无从幻想光明的模样,反而更加的快乐……”
三年前。三年以前的某个清晨,他们在一起。
“津子,你为什么叫作‘津子’呢?你的名字好奇怪吖。”
“会吗?”
“嗯,像日本女人的名字。住榻榻火,穿和服的。”
“不会啊,我的名字是最有中国特色的,知道吗,‘子’是一个很传统很优美的字,放在名字前面后面都很好听,像孔子、南子,像子美、子建。还有一些诗句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好听,多浪漫。”
“嗯,那‘津’呢?”
“津,我想想……干吗要告诉你?”
“哈哈,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小时候很贪吃,一看到好吃的东西就流口水,望梅生‘津’,‘津’‘津’有味?哈哈哈,一定是!”岱希得意地笑起来,像解开了达?芬奇密码。
津子却毫不留情地敲他的头,说:“还敢乱说!不理你了。”说完睫毛一低,别过脸去了。
“好了,不敢了不敢了,那我可以津津有味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你想得美,哼,岱希,多庸俗的名字。”津子转过脸来,撅着嘴唇,愠色未消。
“才不呢,‘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希’览众山小。”岱希自得其乐地吟出一首诗来。
“呵呵,不错哦。”津子浅笑。
“Of course!So……”岱希斟酌。
“So what?”津子又是蛮横一瞪。
“So……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津子低眉不语。岱希心里敲鼓。
“可以吗?就这一天。”这一天岱希生日。
沉默良久后,是缓缓一句:“我们可以考上同一所高中吗?”
“当然可以啊,只要我们努力。”岱希的自信像挡不住的春风。
“努力也不一定啊……”津子却锁眉。她的心思其实是猜不透的哥德巴赫猜想。
努力也不一定啊……还有宿命。很多年以后,想起那一天,会是欣然一笑,或是悲恸一哭?兴许只是微微的一叹罢,也无风雨也无睛。
曾经刻骨的爱。曾经翻涌的恨。曾经无羁的笑。曾经滂沱的泪。都忘掉吧,像忘掉一朵花,不管它是粉蔷薇,或是黑色曼陀罗。
岱希把这些忧伤的句子写进日记本里,然后把它扔进抽屉里。他的日记像是墨水不足的中性笔,断断续续地连不出完整的日子。只是偶尔写写,这是最后一篇了。
岱希的文字总是遭到肖启的嘲笑,笑他酸气太重,涩气未脱,而岱希则笑他恋爱功夫太浅,追女技术太烂。岱希和肖启能成为朋友纯属意料之外(在师洋看来是“意淫”之外)。肖启本想通过岱希泡到纯洁,谁知最后变作以纯洁为桥梁认识了岱希,真是阴差阳错。一来两去地就聊起来了,聊着聊着就熟了,熟久了就好上了,可肖启对岱希始终有一事耿耿于怀,就是纯洁没有去吃他的生日蛋糕。无论岱希怎么解释,他就是认定是他搞的鬼,认定他脱不了干系。岱希百口莫辩,罢了。
高三(14)班,六楼,同桌依然是纯洁。肖启在(15)班。
肖启其实是很聪明、很勤勉的一个人。这不,新一届“川颖十大学子之星”又新鲜出炉了,最左侧最上端最夺目的位置,便是肖启笑意盈盈的照片。“所得荣誉”是高二第二学期期末考全校第一,全市书法大赛一等奖,优秀班干部。“励志名言”是“优秀是一种好的习惯”,好大的口气,好像生来就是优秀,生来就习惯了成功。再过来,第二位“学子之星”,是肖娜娜,那个戴黑框眼镜俏皮可爱的女孩。“所得荣誉”——高二第二学期期末考全校第三名,“校园十大歌手”之一,三好学生。“励志名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朴实温和。
岱希看得咬牙切齿。没有他的名字,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肖娜娜竟然是成绩全校排名前三的学生,却是全然没有想到。那个吵吵闹闹的丫头,那个整天嬉笑怒骂的丫头,居然可以占据这么高的位置。
岱希看得心里隐隐作痛,又恍然想起津子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明明是她的座右铭,怎么变成肖娜娜的励志名言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哎,只可惜再也看不见昔日不可一世的陈岱希的影子了。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而今,多少往事随风而逝,逐渐湮灭……
“哇哇哇,‘忧郁王子’又在感伤什么啦,”依稀听见岱希的叹息声,肖启走过来调侃道,又拍拍他的肩膀,“走啦,没什么好看的,填饱肚子要紧。”
中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走廊上已没什么人了。“嗯。”岱希没精打采地和肖启向食堂走去,开学时的热情,渐渐被单调乏味的学习生活消磨,所剩无几。
没想到这么晚去,食堂里还依然是人山人海,个个挤得前胸贴后背,轮到他点菜时看起来比较像样的菜式也是所剩无几了。真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啊,晚到的连片青翠一点的菜都吃不到了。岱希看得仅剩的一点胃口都没了。肖启吐了吐舌头说:“要不到学校外面吃吧?”岱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校门外的各式快餐小吃,一路生意红火,座位上坐满了狼吞虎咽的人,店门口站满了焦急等待的人,多是川颖的莘莘学子。大厨们忙得不可开交,炉火开得很旺,熊熊燃烧火舌四蹿,满头大汗来不及擦,老板娘则来来回回,忙着招呼这些不好侍候的学生。
“嘿,岱希,你也来这里吃啊。”无意间邂逅纯洁。闷热、浮躁、油腻的空气里,她依然如一朵清新脱俗的茉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对啊。”
“对啊对啊,”肖启也热情万分地应着,眉开眼笑,“一起吃啊?”
纯洁却是无视地走过,留下雪白的背影。岱希在一旁偷偷窃笑,肖启却还不死心地张望过去,眼神从一侧追逐到另一侧,不落掉一片衣袂。这次轮到岱希笑他道:“坐下来啦,没什么好看的,填饱肚子要紧。”两人相视一笑。
香喷喷的牛肉面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线也上来了。肖启和岱希风卷残云,先裹了辘辘饥肠再说。
“吃完去打一下台球怎么样?”肖启抬头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句,又俯首喝了口火辣辣的汤。
“不要啦,我要做作业。”
“没事啦,中午就休息放松一下嘛,怎么能整天啃书呢?这叫做劳逸结合嘛。”肖启娓娓道,像当年的范晓波一样引诱他。
“真的不要啦,现在都高三了。”岱希摇摇头。
“真扫兴。”肖启撇撇嘴。
两人慢慢地走回学校,肖启有点怄气似的不和他说话,岱希也不甘示弱,别过脸去。两个人别扭地走在一起。烈日中天,路面被烤得炙热,空气像是半凝固半融化的流体,缓缓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浪。天高人浮躁。而前面,和知心好友一道,撑着粉色卡通小伞慢慢跺步的纯洁,却依然淡然、欣然、释然,几句欢声笑语甚是清脆,让人闻之也感觉耳朵清净了,脾肺干净了,心情也开朗起来了。
肖启粲然一笑,还隔着几米的阳光就朝她喊道:“嘿,纯洁小妹!”纯洁好奇地回头,看看咧嘴傻笑的肖启,再看看点头微笑的岱希,羞赧地微笑了一下。
“今晚一起去喝杯上岛咖啡,怎么样?”肖启这家伙又要撞冰山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语气还相当淡定自若,自信满满。
纯洁果然果断地摇了摇头,如她的同伴相视一笑,笑容又美妙又微妙。
谁知他依然不死心,不到黄河心不死,死心塌地地要把他的“泰坦尼克号”开进纯洁心里,即使撞碎在冰礁上也在所不惜。他小跑过去,神秘兮兮地在纯洁耳边咕哝一番。终于,她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看着他黝黑晶亮的眼睛中旱久盼霖的期待,轻轻点了一下头。肖启开心得差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