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
轮椅是管家从国外精心定制的,所以靠背可以随意调整。放下靠背,龙竞轩躺着,任有瑞希帮他洗头。
他一直闭着眼睛,瑞希也洗的认真,只是看着手中墨黑里带着的银白发丝,心底不禁微微叹息。他真的不到三十岁吗?确切的说,他真的只有二十九岁吗?
心情不禁有些唏嘘,再看他面容平和寡淡的模样,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是不在意,还在早已麻木?
摇摇头,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他的过去并不关自己的事情不是吗?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解开他的心结?至少过去,例如姚勐,她便是唯恐躲之不及的,不是吗?
如此想着,手中也忙碌着,洗好了头发,擦干了他的头发,看他还是闭幕养神,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这么安静的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脸上的交错的胡子遮住了他的脸,但是给人的感觉真的少了清醒时冰冷的棱角。
忽然有些好奇如果他没有胡子该是怎么样的面貌,一手情不自禁地抚触上他的脸,手掌遮住了胡子,不禁一吓。
像,真像……
就在他呆愣之时,只觉得那只手一紧,已经被他狠狠地握在了手心,有些疼,她恍然回神,对上了他幽幽深邃的黑眸,只见里面也尽是防备,还有……一丝矛盾的厌恶……
她微微蹙眉,用力抽回了手,“对不起……”讷讷地避开了他的眼,垂下了头。
龙竞轩蹙眉看着她,刚才她帮他洗头的时候,双手指腹缓缓地揉着他头皮,那种安逸舒服的感觉让他竟然恍惚了起来,如此温柔,好似一切的过去都不存在,而他也缓缓地放下了昔日的纷扰,放下了原来的目的,昏昏然欲要沉睡。那是一种积淀多年的疲倦,都在此刻狂涌而来……
然而当她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猛然清醒,不堪的记忆回来了,防备回来了,刚才不经意的松懈只是小小的插曲。
再看她,半低着头,无辜而委屈的模样,他心底烦恼更甚,语气冰冷道,“推我出去,帮我剪头发。”
“什么?”瑞希一惊,猛摇头,“我不会剪头发……”没有忘记曾经替一个人修理头发,那成果可比狗啃的还要糟,后来那个男人干脆把头发理光了,隔日的派对可真吓坏了一群女生,也笑坏了她!
思及此,她不禁扑哧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这样喜形于色不好,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我说真的,万一剪坏了……”
龙竞轩乍看到久违的微笑,不禁瞳眸一缩,“笑什么?我不指望你剪得有多好,只是这夏天觉得热了!”其实,就算剪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别墅里也不会有别人进来,他也不会出了这里。再说,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心里也明白还有比此刻自己的形象更糟的模样吗?
“哦,那如果我真的剪坏了,你可别抱怨哦!”因为快乐的记忆翻涌心中,她的眸光熠熠,心情竟也轻松了几分。
将他推出了浴室,推进了他的寝室,她要求道,“开灯好吗,只开一盏!”她竖起食指,“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虽然有前车之鉴,她会小心,但还是要更加心细为上。
龙竞轩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看到她如此希翼光明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顿,也不知道是悲是欢。他和她,不该是他生活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固步自封,而她却在阳光中潇洒自如的!他必须尝试着再次习惯光明!
“好。”他淡淡轻轻道。
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柔应允,倒是瑞希一顿,“那我去开灯!”
开了灯,一室的晕黄,瑞希将他推倒镜子前,找了一块宽大的白布围住他的脖子,随即拿起修理头发的剪刀,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或许说是不敢下手,不禁踟蹰道,“真的剪坏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龙竞辰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觉得这头发哪里有可以剪坏的地方?”根本就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原来自己已经这么憔悴不堪了!眼前的自己看起来陌生,记忆力儒雅得处事不惊的自己也因为隔得时间太久也十分陌生……
他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原来,关闭了自己五年,以为已经麻木了过去,却原来忘却的是自己,一直清晰的是她的音容笑貌。
闭了闭眼睛,龙竞辰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很失败!为了她,放弃了事业,放弃了自己,一无所有,却还是心怀执念,忘却不了。
不过,再瞟了一眼镜子里身后的她,他眼底又燃了几分嘲讽和残酷。
既然忘不了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忘却吧!反正她已经回来了,不是吗?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即使是地狱深渊,他也要他陪着自己,一起沉沦,一起痛苦!
只要过了今晚……
只要过了今晚,他和她以后的岁月就又会纠缠在一起!既然放不开,既然再也无法幸福,那么就纠缠到死,地老天荒吧!
瞬间,他的眸光犹如冰冻的光束,一颗心也随之僵硬而无情。
而瑞希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小心翼翼梳理他的头发,想着该如何下手。
轻轻喀嚓声,头发不断落地,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异常认真。
看着这样的她,龙竞轩记忆飘忽,曾经她也这么帮过自己。不过,那时候的她心怀了几分恶质吧?
因为当时A大的派对,很多女人都纷纷主动邀请他为舞伴,可是她呢?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她的神情,她的眸光都让他明白,这小女人心底有多么不爽。只是和别的女孩子不同的是,一旦她因为他招惹桃花而生气,那么她心中妒意和怒气肯定都是对着自己而来的!虽然他是承受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十分喜欢这样的她!他愿意主动去推拒那些莫名而来的艳福,她也不会连带地去找那些女人的麻烦,毕竟那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因为那样的女人,真的很让人心烦!
那一晚,她摧残了他的头发,真的惨不忍睹,最后逼得他干脆理光了自己的头发。隔天派对,一群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可是她却躲进了角落里笑得直打颤。他当然是看到了,可是心情却非常的好!他当时就自嘲地想到,是否情到浓时,即使是丑化自己,只要对方开心,他便是幸福的?
可是现在他和她之间,即使近在眼前,却比远在天边还要遥不可及……
不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而是他和她的心已经有了一道巨壑鸿沟,再也跨不过去了……
你管家路过龙竞轩的房间,房门半掩,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不禁脚步一缓,停了下来,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黝黑的眸子映着橘黄柔和的灯光,掩不住的讶然。少爷的房间居然开灯了!而且,他还肯让这个女娃给他理发,是要正视自己的模样了吗?
这是个好现象,一切好似正在慢慢地改变,只是心底还是有些担心,少爷原本就沉稳淡定,一切心事从不轻易与人袒露,只是温和的脾气让他看起来成熟可靠,只是经过了这么多年,黑暗里的阴翳生活,他的温和早已不复,只剩下满心浮躁的愤慨,沉溺在漫无边际的阴沉和暴戾中。
不禁再次自问,不知道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悄然退下,他明白,此时此刻,这里不需要他。
瑞希很认真地忙碌着,没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只是深思有些缥缈,脑子只有一个形象,所以无意识地,她手中的剪刀也顺着记忆剪裁,当恍然回神,落入现实,不禁一顿。
这个发型,一如当年的他,只是人事已非。
他,终究不是他呀!
握着剪刀的手微微颤抖,不愿触及那份心殇,一个偶然和那个男人神似的人再有这么一个发型,她再天天面对,一定会崩溃的!手中的剪刀就又要落在他的头发上,却被他推开了。
龙竞轩冷冷道,“这样就好了。”凝睇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眸光微微起了一丝涟漪。好熟悉的发型,好熟悉的回忆,但是如此依稀遥遥……
支离破碎的回忆,就算再怎么拼凑,也找不回最初的悸动,伤痕盖过甜蜜,幸福早已消弭,只有狰狞一片的疤痕。即使结痂,还是隐隐作痛,既然好不了,那么这一层伪太平注定要被剥下,直面血淋淋的过去,还有那未见光明的将来……
瑞希一顿,还想说些什么,只见他神色淡冷道,“再帮我剃了胡子。”根本没有给她回旋的余地。
点点头,瑞希帮他蘸上剃须泡沫,拿起一旁银色的手动剃须刀,这个她倒是个中高手,因为曾经有个男人天天赖着她帮她打理,只是……
龙竞轩感觉着她微颤的双手,目光更加炯炯有神,一种压抑许久的光芒喷薄而出,好似期待着什么,更有一种绝然的阴翳夹杂其中。
手中忙碌着,看着他渐渐显露的面容,瑞希微微怔忪,惊觉,讶然,不信,心焦,情切之情犹如飞车一般掠过心谷,不禁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却又不由自主地双手颤抖,停停顿顿间,时间漫长。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虽然记忆如此遥不可及,可是她的心已经泛起了澎湃的波涛。
她越紧张,他越心静,静的犹如一潭子冰水,惊不起一丝波澜。她的局促,他看在眼里,唇角扯了扯,尽是冷嘲,最终声音淡漠,“怎么不剃了?”他伸手摸摸下巴上刺手的青髭问道。
淡淡的一句话,瑞希却觉得好似有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凉意透进心底。恍然回神,却还是无法自如,只得怔怔然地看着他将露而未露的容貌讷讷道,“你……你……你是谁……”
“什么?”他眉毛一挑,眼底眉间流露着可笑的意味,侧目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瑞希摇头,眸光尽是茫然,或许只是不相信。
眼前的他,虽然脸上还带着残存的剃须泡沫,分明和记忆中的他如此酷似,可是那阴冷的邪气,眸底冰冷的残酷,唇边那弯净是不屑嘲讽的轻笑,都是那么得刺目!不,他不会是他!可是……
心底隐约有答案落地生根了,她拒绝接受那个答案,却无法让自己摆脱这份肯定……
看着她呆愣,龙竞轩只是冷冷道,“还不快帮剃干净!”是心情的高昂才会觉得原来剃掉胡子真的能够感觉到某种轻松,去掉这份萎靡多少还可以感觉到一丝舒爽,只是,此刻心底更多的是源源的期待,带着残酷冰寒的期待。
“哦。”他冷若冰凌的话语刺醒了她,讷讷低头捡起剃须刀,心中复杂涌动,他这般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再迈步上前,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变得如此僵硬,手中小小一把剃须刀瞬间变得仿若重如千斤。
当冰冷的触感再次贴来,龙竞轩不禁微微蹙眉,自然感受得到他这般的动作不稳,心中不由自主地猜测着她此刻的心情。
一不小心,那微颤的锋利割伤了他的皮肤,沁出了殷红的血液。
看到有血渗出,她一吓,手中的剃须刀砰地落地,还沾染了一丝血迹,可是她无暇他顾,那即将破土而出的答案近在眼前,伸手拉过一条毛巾,用力擦拭着他的脸,擦去白色泡沫,擦去碍目的阻挡,终究还是……
她惶恐后退了几步,眸中尽是不敢置信,双手茫然无措,十指颤抖着,想要去验证眼前所见是否真实,却又带了继续恐慌,最终只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你……你……”
下颌传来一阵刺痛,她粗鲁的擦拭让他的下巴疼痛更甚,龙竞轩却没有多大反应,左手手背擦过伤痕,只感觉温柔的湿濡点点,轻轻一拭,眸光更加晶灿,唇边笑意更浓了。
“是你?真的是你……怎么可能?”心底矛盾重重,还是不敢置信,只觉得双腿一软,往后倾倒,坐在了地板上,摇着头,顾自呢喃道,“不,你不是他……怎么可能……不会的……”
他分明还是坐在轮椅上,可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登上了高位,俯瞰着跌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因为她情绪的决堤,心底说不出的畅快激昂,是有情,是无情,是残酷,是冷漠,也伴着挥之不去的相思,正在沸腾……
一切,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