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亨利的办公室走向了电梯,此时感觉好了一点,单是一点是不够的。和往常一样,亨利全身心都扑在他的目标上。只是有些东西漏掉了,或者是不太对——有什么刺戳着我的内心。
“也许是平行线。”我的传记作者道,“记得吗?一个关系刚结束另一个就来了会发生什么。”
“好了,管好你自己的活儿吧!”我答道。
走廊那头有个人影对着我挥舞着胳膊,是谢克。“快点,托马斯!”他吼道,“你快点儿来单元,摩宾和杜伊打架了!”
“你是说吵架?”
“不,我是说他们在互殴!”
我所有的想法都飘走了,血液都沉到了脚底。我拔腿奔起来。
单元里充斥着不安,有些职员在和病人们谈话,跟他们解释宽慰他们,另一些则聚在4个保安办公室周围。杜伊和摩宾并不在视野里,我拉过卡罗尔,甚至她看上去都很难过。“发生什么了?”我问道。
“我不太确定,”她答道,“那时杜伊在中心圆台上用他可笑的姿势站着,两腿打开像是骑马一样,双手伸在前面像是抱着个大球,看上去很怪异。他说他是在吸收宇宙间精华集于腹部,反正是差不多的话。我们跟他说离开他也不听,我们只好让他继续待着,看上去也没什么坏处。但是理查德·摩宾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围着单元一圈圈转,边转边盯着杜伊。他变得很激动,我们试着和他说话他根本听不到,好像处于恍惚状态。接着他就失控,攻击了杜伊。”
“伤到了吗?”
“不,事实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看着就像是摩宾全力扑向了那家伙,但杜伊仅仅是在最后瞬间侧开一步。接着摩宾一次又一次追着他打,他都只是避开,好像从摩宾的拳头下直接消失了一样,看上去他仿佛是在舞蹈。当然摩宾越来越愤怒。谢天谢地保安很快来了,帮着我们将他们带去了隔离间。”
“弗里德去哪儿了?”
“他在打电话,看看我们能把摩宾送到哪儿去。”
“你能给我钥匙吗?我想和他们谈谈。”
“杜伊的门开着,理查德的锁上了。”
“好的,我能借用钥匙吗?”
她犹豫了下:“嗯,我可不知道现在去打扰他是不是个好主意。”
“拜托了,卡罗尔,”我请求道,“你一定要给我个机会做些什么,他可是我的病人!”
“嗯,好吧。”她很勉强地答应了,递给我把钥匙,“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这么希望。”我越过肩头答道。
越走近隔离间,我的心脏跳动得越猛烈。隔离间一个个排列着——一扇门开着,灯也亮着,另一扇门关着,灯也灭着。我知道,他们都等着我。
有人曾说过精神疗法归结起来就两个基本原理,你想要让病人理解他们自己,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不再被无意识推动着行动,而是使他们清明、自由,了解生命中一切的选择。但是比之还有更重要的——除却掉所有的干涉与洞察力——那便是你与病人的关系。
好好记着,霍顿博士,要好好记着。
在打开通往摩宾巢穴的大门前,我决定先透过小小的铁网窗子瞥一眼。过了好几秒我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摩宾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走,他已经生气得快发狂了,自言自语着语无伦次的咒语。他的疯狂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即使是在狂想状态里他还是本能地发现了我在窗边。“休想!休想!”他对着我吼道,他的愤怒穿过了墙壁向我袭来。我们的视线相交,他举起了肥胖的手臂,用手指指着我——接着瘫到了地上,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该死的去哪里了?我踮着脚尖,尽力从狭小的窗口看进去,但是他真的不见了。他是不是滚到房间的另一边去了?还是昏过去了?实在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尽力保持安静打开了门上的锁,然后推开一条小缝。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我有点害怕不太敢迈进去,我伸手进去沿着墙摸索着灯的开关。见鬼的找不到!“该死的!”我对自己低声道,继续在墙上笨拙地摸着直到我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凉凉的金属平盘。就是它了!
但是恐惧让我停在了那里。就在那里!怪物从下面慢慢冒出来,摩宾的脸出现在了窗口。他将自己紧贴在玻璃上,肥胖的脸被挤压成了诡异的形状。“现在你是我的了!”他怒嚎着捉住了我的手。
我恐慌了,疯狂地抽着手臂想要把手拔出来,但是他握得非常紧。他把身体都压在门上,门向我关过来,我不得不也把自己顶在门上和他抗衡。我尽力抽出了大部分的手,只有一个大拇指还被他抓着,拇指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疼痛不已,正分跨在门和门框之间,我能看见他汗津津的肥手握着它。他像是饥饿的猛兽般低吼着,推得更重了,门在我们相抗的身体力量下振动着。我的力气用完了,我再也撑不住了,我知道门肯定会夹到我的手指,说不定就一分两段了。“救命!”我胡乱喊道,就在那时我的手指终于从他湿漉漉的汗手中脱出,门嘭地关上了,而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尽自己最快的速度猛地重新站起来,单元的另一边卡罗尔看到了我,我看着她的嘴唇。“你还好吗?”她问道。很显然她没有注意到刚才的事情,真奇怪,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很好!”我回道。我斜靠在墙上,努力平复起伏不已的胸膛。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真想能有多快就多快地逃开,能有多远逃多远。
可惜我不能。
我将突突跳的手指安放到了另一个手里。好吧,既然我没法和摩宾讲话,那我至少还要试试看杜伊,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恐惧再次从内心涌起——不像是摩宾的那种恐怖,而是邀请般的,却通向可怖。他见鬼的在哪里?
“喔,这不是查房的嘛——欢迎欢迎!”
我转过身来,他正在我身后翘着腿靠墙坐着。“你和摩宾发生什么了?”我问道。
“我把他寄到了空的地方。”他答道。
“你是指什么意思呢?”
“我没指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和你说话简直像是对牛弹琴。”
“像是这样,像是那样,每件事都要么像这样要么像那样。闪亮亮的新鞋子太紧不合脚。你什么时候看我不像是牛了?我就是牛。”
“你疯了,是你现在确实如此,还是你假装成了这样。换句话说,你有些问题,而我正尽力来帮助你。那就是从你进来后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那是我的工作,只要你配合一点点我就能做好这份工作。我的请求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感觉如何,和理查德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任何事情——只要用有意义的话语和我说说,只要你能办到。”
“你想要谈话。”
“是的,谈话,否则我怎么了解你呢?但是也许你不想那样,或许这就是关键的问题所在。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希望能知道你的故事。”
“故事?这个故事和群山一样古老,主题不停转变。在这儿是没什么新鲜的,亦或是每件事都是新的,这取决于你的看法。不过既然你想要谈谈,想要听听故事,那倒正好有一些,它可是真正的谜题。如果你正挂在无底洞之上,唯一的依靠是嘴里咬着的树根,而一只小老鼠却在不停咬着那树根,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现在可不是猜谜语的好时机。”
“不管你喜不喜欢,时机都在这儿。”
“你看,如果你不想要我的帮助,那你完全不需要待在这里,完全可以不听医药建议而选择离开。我想你是知道这点的,那为什么你还要留下呢?”
“这是谁问的?”
“我!你的医生,托马斯·霍顿博士,如果你已经忘记了的话我再提醒你一次好了。”
“向我证明你是托马斯·霍顿。”
“我受够了,”我恼怒地叹了口气,向着门口走去,“我先走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谈谈了,告诉我。”
“霍顿博士!”
“什么!”我猛地回头面向他。
“就是这样!”他说道。
“就是什么?”
“别介意。”
我脑海中有个念想一闪而过,接着又一闪而过——太快了,我捉不住。我的愤怒已经消散,全身心地投入到揭秘中,那些潜于我对杜伊以及其他所有事情的怀疑之下更深的秘密。感觉就像是潜水般。
“你向他人求助,”杜伊继续说道,“但是当那儿空无一人时,你又该找谁呢?”
“我……我……”我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如何说出口。我的手指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悸动着,随着潜入的水流而努力摇松。
“是的,你是在封闭自我,”杜伊冷静地插话,“你几乎已经找到谜题的答案了,不是吗?”
“什……什么?”
“你叫了自己的名字。”
瞬间杜伊变了,他的新面孔看上去很熟悉,非常的熟悉,我跪倒在他坐处旁的地上,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是谁?”我低声道,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他闭上了眼睛,所有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忽然间就陷入了紧张性分裂症的状态里。我等待着,期待着能灵光一现找到方法重新撬开那对眸子——但是一无所获。当我看着他时,一种冲动促动着我去抚摸他的脸,我抬起了手。就在此时尖锐的疼痛刺中了我的手指,又痛又肿,我根本动不了它。“算了。”我对自己嘟囔着垂下了手。挫败、疲惫,我站起身来蹒跚着向门走去。
“霍顿博士。”
我转过身去,杜伊瞪大着眼睛正直直看着我,一个温暖的笑容从他脸上舒展开来。他举起大拇指,指着天空——然后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