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木渔醒了好几次。
窗外有知了在城市的行道树上叫嚷，聒噪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黑暗。内心像有翻天覆地的潮水席卷而来，淹没了迷茫的思绪。
原来，自己在触碰到海洋那刻没有融化成海水回到巫女那里——失效的咒语，是因为自己所恋另有其人。出海那夜是她搞错了，救了中枪伤的初，以为他是自己看见的那个人。其实后来也有无法掩饰的迹象：自己面对阿池时怪异的别扭，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这一次，是巫女失策了。
但是，自己还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
今夜他冲过来的模糊场景木渔还隐约记得，很让人惊诧，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真的就像闪电一样——或许用这个形容还不够，他比闪电更有力，像暴走的疾风，在巫女狂卷的漩涡上一把拽走了自己。
能随意出入人界，目前这在学院里木渔所知道的只有神族可以做到。同时，身体也冷冰冰的，温度像冬天的雪一样；面孔完美得像极了中世纪的英俊贵族雕像，优雅中又常常隐着令人畏惧的狂暴……她不知道他是哪类人，可更让人疑惑的是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感兴趣的，又为什么感兴趣。印象中自己和他接触得并不多。她来学院才多久呀。
可是，另外一件幸福的事很快覆盖了木渔此刻所纠结的想法。她，不必再回海洋了！巫女的咒语失效，那她可以自由地选择留在人界或者回到学院继续学习魔法，真是太美好了。
那么，她是否应该考虑搬出这里了？毕竟学院官方的说法还是来人界历练，就整天待在这里回去怎么写报告？
第二天一早，下楼的时候见楼下没有人。
到处都是空空的，木渔猜测阿池今天应该是回学院了。
正准备走，想了想，这样直接走掉或许不太好。于是找了张纸条留下两行字：“我走了。我想还是出去住好一点，那个，我是说，我们并没有说清楚……意思是或许我们有空可以谈谈。”
拉开大门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门外正准备进来的女生，诧异极了：“七蓝？”
几小时后。
两人稀里糊涂居然很顺利地找到了住处——一层简单漂亮的公寓套房，用的是离开学院前那个大耳朵黑胡子男人发给她们的大叠美元。
可七蓝对新住处显然没有对木渔感兴趣，一直要问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木渔只好坐下来慢慢给她讲清楚。最后只听女生惊呼：“我感觉来人界后，我们分开的时间里你经历了好多事！”
“那七蓝你呢？”木渔歪着脑袋问。
“我嘛，”女生无聊地把玩着短发，“出场不太好，来的第一天就被当成鸟给猎枪打伤了。之前一直住布的养父母家里养伤，哦布就是那个，半人类的神族。”
“枪伤？还以为我的车祸够奇怪了，原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木渔颇感同情。
“喂，木渔，”七蓝想了想，提议，“下午和我一起去趟福利院吧？”
“嗯？”
“带你去看看迷你版的我们俩。”
事实上，无视掉之前的许诺很难。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偶尔会浮现那两张面无表情的漂亮小脸，带着令人忍不住疼惜的无助。
当七蓝木渔两人来到目的地时，恰好撞上了让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在落英缤纷的美丽午后。空气里笼罩了一层层沉重的阴霾味道，像极了混浊的泥潭，连呼吸一口也会被恐惧呛住一样。
在福利院建筑的顶层窗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窗台上，她手里捧了一朵大大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瓣一片一片碎在风中，落到楼下围观的一群人身上。人群显得很惊恐，小孩们早就一哄而散躲进了大楼里，现在只剩下站在草坪上的老师们和在打电话报警的老院长。
七蓝认出来了，那是卡芮。她立即冲过去，拽住院长指着上面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去拉她下来？”
老院长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很痛苦，“谁知道我们院里也发生那起谋杀案件……卡芮的姐姐，哎，死了。卡芮把自己锁在音乐室里，我们怎么劝也不开门……”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女生已经疾速朝楼上冲去。木渔也紧紧跟着她往楼上跑。
顶楼的过道口，唯一那间关着的房门锁得死死的。七蓝用力推不开，情急之下只好使用穿墙术，迅速冲了进去。
这次很成功。可是那坐在窗台上的小女孩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她，好像失神了般，呆呆望着天空。直到七蓝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卡芮。”
女孩扭转脑袋，猛地睁大眼睛。她依旧面无表情，可是七蓝隐约在那双噙满绝望的瞳孔里察觉到了不安，她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些：“别这样，卡芮。”
小女孩摇摇头。尽管她没有眼泪，可仍能感觉到她的内心在哭泣。她小声说：“卡莉死了。她离开了。”
然后她动了动身子，好像要把整条腿跨出去，七蓝吓得不轻，赶紧大喊：“别！卡芮，你忘了吗？住在对面街区的老奶奶还活着呢。你要是离开了，她回来时见不到你了可怎么办？”
小小的身体一僵，好像愣住了。这是个她没有思考到的问题。
七蓝趁此关键时刻，赶紧使用定形术，然后，女孩立即就僵在了那里。终于缓了一口气，走过去一把将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推开房间门，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木渔。
这时，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七蓝试图赶快解开定形术，可不料——她对定形术一直使用不熟练，现在关键时刻居然解不开了。
眼看着匆忙的脚步声一层层逼近，木渔拉开七蓝：“让我来。”
还好，木渔成功了。
卡芮呆呆看着她们，好像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等警方在院里做了一系列调查和笔录后，七蓝把小女孩从不停开导她的老师们那里拉出来，握住她的小手，眼珠一动不动地严肃盯着她：“听见我之前说的话了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卡莉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卡芮没有说话。
但七蓝知道她听进去了。转身，想和木渔一起离开，衣角却突然被一只小手拉住。随即，有声柔柔的稚嫩呼唤进入了她耳里：“七蓝，带我走吧。”
女生皱起眉头，“这怎么行？回去，听话。快跟老师回去。”
木渔犹豫了：“要不，我们带她走吧。”
七蓝决绝地回拒：“不行！你忘了我们再等半个多月就要回去了？带着她怎么行？”
卡芮没有转身跟着老师们离开，她迈着小步紧跟着向外走的两人，直到追到门口，那大铁门阻隔了她，才停止脚步。接着，女孩愣愣地抱紧门柱，一直看着离开的七蓝，眼里没有起伏，仿佛那里已经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这个场景，一如七蓝见到她的第一眼。也是在风中，在大铁门缝隙间的僵硬的小脸是那样无助。
小女孩静静地等着，终于，一分钟后，她眼睛一亮——
看见了意料中倒回来的七蓝。
————
看着卡芮在家里的沙发上睡熟了，木渔问七蓝：“刚才院长说的谋杀案是怎么回事？”
眼里一抹尖锐划过，七蓝一边替卡芮搭上被子，一边回答：“吸血鬼闹的事。听海畅说他们来自北欧，每年这个时节就会南下觅食，这次正好是我们所处的城市。昨天我在新闻上看见闹得满城人心惶惶的，真是太过分了。”
“七蓝，这是很正常的。”木渔无奈地叹口气，安慰有些愤然的七蓝：“就像我们海洋世界一样，弱肉强食，生物链里的每个环节想要平衡生存都会有牺牲。”
“你也认为正常？”七蓝皱起眉头，眼前突然划过海畅说到这个时那张无所谓的脸。
“嗯。”木渔犹豫着回答，好像又不确定。传说中吸血鬼残暴冷酷，噬血杀人如麻，死者应该都被折磨得很痛苦。
“倘若为生存则无可指责，可他们是为欲望。如果只为生存大可以取动物的血。”对方义正言辞。
“可是……动物不也有生命吗？”
“这个，”七蓝好像没想到。大概是她精灵的身份，让她更偏向于保护人类一边。“我觉得，不一样的。木渔，人是高等动物，他们有思想，有情感，他们是自然的智慧结晶，在我看来，人类比无意识的无尽繁衍的平凡生物更值得珍惜。”
好像这个说法有违主旋律，但七蓝就是这么认为的。
在看了看卡芮熟睡的纯净小脸后，她更这么想了。并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至少，如果发生什么事，她得看好身边的木渔。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池信凡，虽然是半人类吸血鬼，有完全的自控能力，可待在他身边的是木渔呀，人鱼的身体对他来说应该是有巨大吸引力的吧？
不太好直接怀疑，只好试探着委婉问：“呃，你和那个阿池相处起来还好吗？”
“没什么啊，怎么？”但七蓝不知道，木渔还并不了解他的吸血鬼身份。
“呃，也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