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池信凡走进来,停在木渔面前,把一个米白色的大海螺递给她。
女生显得很吃惊,这是她和妹妹及女巫联系的工具,她记得上次在国庆晚会上她就把它扔掉了啊——“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
“在国庆那晚的广场上捡到的。”池信凡坐到海畅旁边的沙发上,打量了一下面前头发湿透的七蓝,再看看上身衣服也有些湿润的木渔,语气说不清是好是坏,但木渔知道他对发生过的事不高兴了。
接着,他仍是语气无多大起伏地说了一句:“就说要根据智商状况出门才好。”
木渔:“……”
这时,海螺里传来了一声低沉阴森的呼唤,这熟悉的声音让木渔身子一震:“我的女孩……”
七蓝的表情也立即变得严肃,而另外两人则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依旧懒懒散散地,竟开始自顾自地谈论起他们之间的话题来。
海螺里的声音接连传来:“后悔了吗?哈哈,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知道回我这里会受到怎样优厚的待遇吗?哈哈哈哈,回来吧,看来你需要我亲自教你巫术呢……”
七蓝刚想展开毒舌痛骂一番,却被木渔用眼神拦住,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招惹巫女。
“不过,又不想让你如此痛苦地结束陆地之旅,善良的女孩啊,你应该永远在痛苦中生活下去不是吗?或许我会考虑给你另一个建议……听好了小木渔——若你不想回来,那么就在王室的订婚仪式前剪掉苏菲所有的头发吧,我要让你的王子看看你是如何伤害他的订婚对象并让一场联姻成为笑话的,哈哈,只需要这么做就够了,只需要这么做!你就不必回到海洋!”
木渔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底,苍白的脸上满是纠结。
终于,池信凡从与海畅的谈话间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眸中暗下了色度。清寒凛冽的目光落在女生手中那个嚣张的海螺上时,眼睛里冷酷的光泽一闪即逝。接着,那只海螺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控制了般,突然“啪”地一身惊响,破碎了。
木渔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目光深深望着自己的阿池。
一天后。
王室的订婚仪式布置得像结婚般盛大,几乎邀请了所有上流社会的贵族富人,而地点则是在全国最大的游轮上。
只要订婚确定,初和苏菲就会在三年后结婚。不可改变。
夜幕悄悄降临,黄昏时玫瑰色的云块早已随着潮汐的退却渐渐远离。人们也都登上了巨轮。在发船之前,七蓝感伤地犹豫着想再去见木渔一面——虽然不知面对巫女的逼迫木渔会作何选择,但有可能这一次就是永别了。而她是自己离开古森林后结识的第一个女孩,此刻心里的不舍已经不受控制地充斥了脑海。
就在七蓝想要踏上木梯时,她的手腕被人猛地拉住。
回头,看见的是来到这里的海畅。海风轻轻把他的衣领吹起,而暗光下的眼眸显得干净淡然,他轻轻说了声:“别上去了。”
“为什么?”七蓝诧异地问。
眼看着木梯就要收起,轮船发动的声音也已经响起来,他终于开口回答:“相信我,阿池不会让她有事的。”
随即,拽着她就往回走。
七蓝莫名其妙,眼睛里满是疑惑:“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见海畅没有回答她,七蓝用力把手甩开,直到他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才微微眯起清冷的眸问:“我一直都觉得你们两个很奇怪!他们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会去帮她?……”
顿了两秒:“阿池喜欢她。”
“……哈?”七蓝目瞪口呆的表情凝固在海风中。
男生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下来,突然走近,将她被风吹得乱扬的头发理在耳后,然后语气平和地说:“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阿池用过读心术,也知道木渔对他动过心。”
“这、这怎么,可能?”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来的七蓝,艰难地咽咽口水,木渔那天不是讲过自己喜欢上的是出海见到的第一个人吗?
“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还是让他们自己理清楚好。”
————
在游轮热闹的甲板上,木渔独自绕过喧嚷的人群,沿着一条无人的紧急楼道慢慢走向顶层客舱。
紧急楼道是很暗的,里面只有隐约从外面照进来的白炽灯暗光。眼里的苍白画面在无数次失焦,又无数次清晰。走了好一会儿,快到达顶层时,脚步却犹豫了。
她应该这样吗?
是的,巫女说对了。如果她真的这样做,她会陷入深深的痛苦。苏菲是无辜的,她没必要让这个女孩的人生大事成为一个笑话。从她出现在木渔眼前的唯一那次开始,她就感觉她是喜欢初的。而如果第二天全国报道卡尔伯爵的女儿在和王子的订婚仪式上以“光头”形式出场,订婚失败,满城风雨,那个女生,该多么伤心。
可是,自己的人生呢?如果成为了邪恶的女巫,只会做出更多残忍的事,因为练巫术的人从来都是作恶多端,他们总是泯灭良心,总是以毒咒迫害他人……她不想那样。真的不想。
木渔看了看手中那把尖利的剪刀,终于继续行进刚才犹豫的脚步。
可就在廊道的拐角,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来,木渔吓了一跳,立即把东西收好。
借着明亮的月光细看,那人竟是:初。他满身酒气,摇摇摆摆好像站不太稳,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出现在眼前的人。
沉默的几秒,好像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呼吸困难,无形的气流迈着艰难的力量环绕在两人之间。月光在男生的眼里好像渐渐变成棕色,缓缓地流动出复杂的意味。就这样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一动不动,好像时间都跟着心跳静止了。忽然,隐约的音乐声从远处船头轻轻飘来,和僵硬的男生一起拥抱住了自己。
不远处,苏菲微眯起犀利的眸,转身离开……
木渔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被裹在那清冽的香气中的,只是眼睛里仅仅能看到他的白色衣服贴向自己的脸,同时而来的还有温热的胸膛和心跳,以及耳边那仿佛自言自语的低沉呢喃:“又是梦吧……呵……”
木渔的心混乱了。
只是这混乱与之前不同,这更像一种清晰的混乱,就像她这两天来隐约感觉有什么更壮丽强大的事实要浮出水面。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但这感受,与眼前的人无关,当她此刻被拥抱时,才第一次产生了怀疑。她真的,了解自己吗?
突然,不知为何,身前的人滑落在地。
木渔吃惊地看着莫名晕睡的初,在抬头看向前方时才反应过来——廊道拐角,一身黑衣黑裤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夹了一只烟,目光悠然,逆着月光缓步朝她走过来。就在刹那间,木渔觉得刚才那清晰的混乱又飘渺不清了。
“想清楚了。你真的喜欢他吗?”嗓音是优雅且迷人的,仿佛尽量多保留一些耐心似地等她考虑清楚,又仿佛压抑着更深层的情绪,木渔不清楚。好像他的想法常常不会体现在表情里,而真实的意思也很难揣摩。
木渔侧开脸,没有心思去问他是如何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的。反正他从一开始就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低声:“是的,从出海那夜见他的第一眼开始。”
这话好像也是在说服自己,她不相信感情会改变,那不符合所有关于人鱼专情的传说。
倏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捏住了她下巴,轻易把她的脸转过来对向他,逼近,木渔这才第一次看清了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眸,带着比咖啡色还深的熟悉色度幻化成潭水一样的温柔。温柔,却又带了些凌厉,使得她轻易就陷入了这温柔与凌厉纠缠里。而耳边同时传来阿池清冷傲然的声音:“别忘了,那夜王室举办的舞会,在场的不仅是他一个人。有棕色瞳孔的人也不只时他,而站在船舷边的人,更不只是他!”
他……他怎么知道那夜的事?木渔震惊得仿佛要失去自己。
眼前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前的夜晚画面,记忆中那倚靠着游轮栏杆抽烟的模糊俊影再次幻现。在全身血液缓慢流动时,好像内心的选择开始激烈碰撞,好像站不稳脚步,好像一个多月来的时光全是虚度。这时,眼前的人退开一步,一把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捻灭它的同时开口在风中留下一句:“而且,初从来不抽烟。”
转身,消失在月光的尽头。
只剩下麻木的自己。
————
“离仪式开始还有多久?”
“还有十分钟,苏菲小姐。您可以休息一会儿,毕竟您都累了一天了。”
“好。你们先出去吧。”
等房间空了以后,苏菲终于无力地躺在了沙发上。眼睛一闭,脑海里又浮现了刚才那刺眼的场面。可是,不知为何,眼皮忽然显得非常乏力,脑袋也越来越重,视线里的房间景象都变得混乱不清……终于,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门后走出木渔的身影。
她拿着剪刀,开始靠近。内心知道,自己的初级催眠术只能维持一点点时间,如果犹豫,就等于放弃。巫女的声音此刻又回响在耳际,撕裂着震痛的耳膜和苍白的自己。而眼前的女孩,妆容精致,长发美丽。
如何抉择?
要我如何知道,所期冀的光源来自何方,所坚定的幻梦指向何处?
终于,随着剪刀的利刃在灯光下举起,木渔这一刻知道了答案。轻轻地,她颤抖着收回手中的物体。
与此同时,晕睡的人迷糊醒来。但是,由于尖锐的刃光划过视线而在睁开眼的同时猛跳开,然后大声惊呼,几乎是在嘶吼,“救命!来人呐!救命……”
一分钟后。
木渔站在海风呼啸的船头,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栏杆上,在前方一群王室警务保镖的持枪包围下,面无表情地后移。
围观的人群看见这场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由一些工作人员驱散到船舱里。而一脸恐惧与狰狞的苏菲无力地靠着栏杆,颤着手指向站在危险船头的身影,“全部给我上!就是她,想要刺杀我!”
夜风呼啸着吹荡巨轮船身,却引起不了丝毫摆动。相比更危险的是大海离奇嘶叫的狂澜,发怒般昭示着噩梦的降临,以及那站在危险船头的身影。
“不,小木!”
忽然间,在木渔安静的瞳孔里映出了前方走来的初的身影。
“谁都不许动!”冷冽的呵斥隐隐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警告意味。下属们都有一丝诧异,平日里总是温和平静的王子,此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浅棕色的瞳孔散着无尽的复杂与紧张,整张俊逸的脸,没了淡然。
“初!”苏菲不甘心地嚷叫,狠狠一跺脚,眼里散着疯狂的嫉妒与仇恨,指着船头的女孩,不可思议地质问,“你为了……她?”
船头的木渔艰难地扯起嘴角。
风更大了些,海水狂卷,在不远处形成一个深深的旋涡,像黑洞一样预备吞噬所有。这会儿,连船身也开始轻微摇晃了。木渔知道,最后的期限已抵达。
她该,回去了。
比海洋更深一些的瞳孔里盛满了宁静的悲伤,一如既往,她就那样看着自己,好似诉说着别离的挽歌。初眸子一动,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断扎着心脏,刀刃游走般疼痛。木渔没说话,在他瞪大的惊恐难喻的眼睛倒影里迅速翻身一跳。
“不!”
绝望像玫瑰色的黄昏一样以怪异的形态蔓延开来,在初僵硬张着的嘴巴里,咸咸地占据了所有知觉。
满目疮痍。
木渔坠入熟悉的海洋的前一秒,棕色的长卷发掠过眼脸,仰视的夜空愈渐模糊,思路却渐渐清晰了。
只有在回归绝望的边缘,才能知道自己最恋慕的是什么。充盈眼眶的泪水压抑着悲伤得无以为继的思绪,此刻想起了,你。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无数尖锐的利刃分割着无能为力的自己,痛,可是又发不出声音。海水传来冰冷温度的瞬间,木渔感觉身体正融化为无数可怜软弱的泡沫,而黄昏的暗光此刻落在视野里,她看见了自己脆弱的灵魂正犹犹豫豫地升腾脱离。
她的心,固执地要去找寻一个身影。
飞跃远山和海洋,飞越山间与盆地,飞越森林,飞越麦田。
这个身影,不是她曾恋慕过的初,不是她不舍的七蓝,更不是苏菲。
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