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段一刀遇强而弱 石头陀逢硬而锄 (1)
话说金台一想,这个人来得古怪啊。有货不卖钱,是何缘故?即算不卖,也只消好好回报,这样恶狠狠什么意思呢?列位,那金台见了凶人总不动火的,直要拳头打到身上,然后跌得他昏头搭脑。此刻,金台便笑迷迷叫声:“店家,开了肉店,有肉不卖,敢是欺侮俺么?”段龙听说,立起来圆睁二目看着金台想道:“待俺将他打几下,又奈他是个短身材,受不起俺家拳头。但是他只管在此惹厌,引得我这个拳头痒起来了。也罢,看他打不起的,只好忍奈几分。”便说:“你这人敢是呆的么?有肉不卖钱,由我的主意。”金台道:“既然不卖,开什么店?”段龙道:“呀,轮得着你来不容我开店么?”段龙此刻气昂昂,倚仗平生本事,说道:“呀,小亡八,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么!”便飞身出来,凶如虎狼。那晓得金台已先抵庄,就将筐篮交与官官,叫他不要心慌,官官提了篮立在街前,叫喊地方。片刻之间,便涌上了无数看客,多是接耳抓头讲张。
那段龙要打金台,飞身跳出柜来,正要动手,看看金台又短又瘦,实在打不起,只算把他打死了,也不算希罕,到底提不起手来。金台一想,便要打架的样子,问道:“这块肉卖与我罢?”段龙道:“呵呵呵,必要我的肉吃么?也罢,俺立在门坎上,你来打我的肚皮,如若三拳打倒,不要钱的,你拿了肉去。三拳打不倒,你便怎么样?”金台道:“不要三拳,只消一拳便倒。”段龙呵呵道:“看你身不满七尺,力不上十斤,讲得好大话!一拳打不倒呢?”金台道:“二拳打倒不要你的肉,输十两银子与你。”段龙道:“赖了呢?”金台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些小事直得赖起来么?”段龙道:“呵呵呵,好一个男子汉。”心中想道:“我这身体谅他一百拳也打不倒,十两银子稳稳的到手了。”段一刀自仗本事高强,妄想金台十两银子。宽下衣服,望着店中一撩。街上闲人挤得了不得,言三语四,不必细表。那段龙想这十两银子到手,宽下了衣,露出了身体。金台一看,心内想道:“看他的身上虽然肥胖,但是浮肉不中用的。肚皮虽大,只怕经不起打。
”段龙朝外立在门坎上,两只手柱在腰下说道:“打得我翻,拿了肉去。”金台说:“来也。”便捎捎衣袖,照定他的肚子上边轻轻一拳。段龙那里当得住,便朝天翻进店来,眼前一阵乌黑。闲人个个多赞道:“好的,好的,看他不出,瘦格伶仃,本事倒强的。”金台叫声:“列位,我是不用力的啊。方才若用一些小力,管教他一命呜呼。”多道:“吓吓,还只勿曾用着气力的,这也好得势,实在真本事。”段一刀狗入的,平日间好像杜天王,总不许别人开肉店,今日报应来了。”这宗同行朋友多被他赶得光打精来精打光。内中有个钱会如,一个怀圣揆,一个周楚培,一个顾德山,走将过来叫道:“好汉朋友,我们多是开店卖肉的。自从段一刀开了肉店,勿许我们开哉。求你索性打杀了他,我们同行朋友大家公分见人头,一两一个谢你可好么?”金台道:“啊,列位,这个使不得,打死了人总要抵命的啊。”多道:“勿番淘,且等抵起命来再讲。”金台道:“什么说话!”便走来看段龙。
见他朝天跌倒,不能开口,呼呼的喘,气阻咽喉,面孔涨红,道:“段一刀,如今你可认得我否?为什么恃强不许别人开店卖肉?难道你要活命别人不要活命的么?”段龙道:“啊唷唷!好,好,好汉,如今悉听他们开店便了。”金台道:“有肉在店为何不卖与我?”段龙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送与好汉便了。”金台道:“将本求利,那个要你送!只问你要死要活?”段龙道:“蚁蝼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金台道:“哈哈哈,我且容你多活几年罢。”就在他的小腹上边轻轻揉上几揉,把他的身体翻转来,脚尖头向他的肛门边挑上一挑,说声:“起来罢。”段一刀喊声:“啊唷”,骨节俱松,一些疼痛全无。立起身来深深打拱说:“在下不知好汉本领高强,冒犯虎威,多多有罪了。”金台道:“好说。”段龙看见众人观看,满面无光,就在壁上除下肉来送与金台。金台说:“我非吃白食之辈,肉该多少钱待我还你。”段龙道:“好汉又来了。比方好汉一拳打不倒段龙,也要算输与我十两银子。如今段龙输了此肉,礼当奉送。若要一文钱非为人也。”众人听说,多道:“说话公平。”多参答金台拿了肉罢,便纷纷走散。自此之后,段龙永不行霸。
讲到金台拿了肉寻着了外甥,将肉放在筐内,又买鱼买些零碎菜蔬,瓶中盛酒,一同回去。娘娘烧好了四样荦素菜蔬,摆在灵前享祀丈夫,点了香烛,在后斟酒。娘娘悲悲切切,拜了官人。手搭灵台,哭了几声。七岁官官也来拜了。孤儿寡妇最是伤心。金台也拜了几拜。官官在旁谢金台,又把纸陌黄阡次第焚化。少停,祭祀已完,娘娘收拾进去。死的吃了,活的也要吃的。同胞姐弟分什么嫌疑,故而一桌而饮。再把衷肠细讲,一言难尽。
讲到徐堂的住屋虽小,却有四间。外边一间坐室,里首一间厨房,一间是娘娘的卧房,还有一间本是空的。此房原不是徐堂造的,是白扬庄上的。房东那年租与徐堂的。租钱按季来收。那徐堂只得三个人,用不着这间房子,故而空在此的,金氏娘娘极其能干,就在空房中收拾收拾,打成一个草铺与金台安睡。早又是薄暮日西,金氏娘娘点了灯,安排夜膳,三人吃了,姐弟闲谈。同胞姐弟离别多年,今日相逢,你一句我一言,那里讲得尽。说到其间,娘娘叫声:“贤弟啊,我今不幸丈夫亡故,无戚无亲,一无靠旁。欲归故里,身子难动,在此终没下场。难得今朝你到来,你道在此好呢,回去好?兄弟须当作一主张。”金台听说,想了一回,叫声:“姐姐,这句话倒是两难之事。
论起礼来自然回去的好,但是你乃女流之辈,路远遥遥,如何走得?我又回去不得,难以伴送。吾劝姐姐且耐心些,此间暂且住住。我好朋友多,拣一个心腹至交,托了伴送还乡,姐姐可好么?”娘娘道:“啊,兄弟,既是你这等说法,为姐的且再住几时便了。但是我孀居无人照管,贤弟各处奔波,不如吾们姐弟相依的为妙。”大娘的说话是真好,那晓得二老官马日马星坐命,最喜跑的。若讲常住一方,实在住不牢。便叫声:“姐姐有所不知,做兄弟的还要别处走走,寻几个朋友。若还住在这里可不误了我的终身大事了?只好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若寻着一个相知朋友,我就托他到此伴送姐姐回去,一桩心事就丢开了。若要我打常住在这里是断断不能的。”娘娘见他执意如山,不好再说,又讲了几句闲话,收拾完成,大门闭好。金台先进房中关了房门,仍旧坐功。娘娘领了官官,拿了灯火走进房去,伏侍官官先睡,自己灯前做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