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雪忍不住担忧起来,探指搭上阿绯的手腕。从方才开始他就发现阿绯的呼吸很不稳定,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湿了。
她像是干涸的鱼,时不时地半张开口,像是要说话,却又什么也发不出来,祯雪替她擦了几次汗,帕子都湿透了几条。
本来想把她唤醒的,然而不管他怎么唤她都无济于事,终于祯雪无法坐视,将阿绯从床上抱起来,一把抱入怀中,一手按在她腰间,一手按在她额上,盘膝运功。
手底下的阿绯挣扎起来,像是不驯顺的烈驹,祯雪依稀听到她口中喃喃说着模糊不清的字句:“杀了……杀……”
祯雪心头一惊,阿绯的头一歪,却终于静了下来,她倒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双眸闭着,长睫跟无力的蝶翼似的垂着,唇上透着一种苍白的残粉色,整个人透着几分心力交瘁的疲惫。
祯雪心中忐忑,烛影却又轻轻一晃,祯雪收敛不安的心神,低声道:“如何。”
外间有个如烟的声音低低回答:“风蝶梦忽然出现,把人抢走,但那人中了我的消魂钉,是必死的……”
祯雪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见的轻微颤意:“风蝶梦为何抢人?”
“她大概是起了疑心,不知为何要去杀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祯雪心中稍微想了想就也明白:“她果真一直都留心着王府情形……”他垂眸沉默了片刻,终于又说道:“很好,无妨,反正迟早要跟她对上。”
无患子听他如此回答,才放心退下,那如鬼魅般的身影重新隐没不见。
祯雪将阿绯拥入怀中,望着她带汗的小脸,静静地看了许久,才贴过去,在她耳畔以一种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管以后你是不是会怨恨我,走到现在这一步,……我是不后悔的。”
祯雪抬头,细看阿绯一会儿,又在她的唇上亲了口,感觉她的唇竟有些凉意,便重将人抱紧。
是的,就算是为了再拥有此刻,他也不会后悔。
阿绯听不见,或许听见了而不知。
阿绯兀自在梦中,二重之梦。她感觉自己在狂舞,身不由己无法暂停分毫,手中的利刃像是恶魔的牙齿,恶狠狠地想要撕开什么。
然后她如愿以偿了。
那匕首刺破衣裳,被送入了鲜活的肉身里,她能感觉冰冷的锐铁划破血肉那种感觉。
而与此同时脑中有个声音崩溃了似的叫了声:不……
像是做了什么可怖的错事。
但已经无法挽回,血飞快地顺着匕首滑过来,漫过她的手,她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滑腻的血,裹住了她的小手。
阿绯低头,看到手上通红,然后她的双眼也是一片通红了,如同疯魔,在她面前的整个天地亦是如此,血红色蔓延开去,让她看不清每个人的脸,也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身子却缓缓地往下滑去,阿绯看到手上滴下来的血在脚下汇集成了一个小小地湖泊,血的湖泊,而她双足陷落其中,就像是踩在淤泥上,被吸着往下迅速地滑去。
或许底下,就是亿万年也不会探到底的深渊。
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阿绯知道,却看不清究竟是谁,最后她悲伤的一眼,只是看到了一双明澈坚毅的眸子,很快却又被漫天盖地的血红给浸没了。
阿绯睁开眼睛,通红的蜡烛光像极了方才所处的场景。
阿绯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像是被困在茧中许久几乎闷死,这一刻才脱壳而出。
祯雪抱着她,手在她背上抚过:“阿绯,没事了,没事了……”
阿绯猛地抬头看向他,她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双眸睁开,眸子里竟带着血丝,显得双眸血红。
“皇叔?”她似不信般,喃喃而疑惑地喊了声,然后抬起还有些麻痹的双手,冷不防地就握上祯雪的脸。
她的目光闪烁,打量着祯雪,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巴……每一次都不放过。
祯雪怔了怔,迎着她清澈而急切的眸子,忍不住有些心跳,然后:“嗯。”他答应了声,面上露出一个令她安稳的熟悉的笑容。
“皇叔,皇叔……”阿绯喃喃地连呼几声,泪从血红的眼睛里夺眶而出,让人怀疑她会流出血泪似的。
她用力将祯雪抱住,像是怕失去他,她的嘴唇掀动,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只是抱着祯雪,将头搭在他的肩头。
然而在阿绯心中,有个模糊的声音,带一点虚弱地笑意稚嫩响起:“为什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好可怕,但幸好是梦。”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知道的,那不是梦。”
先前那个声音忽然暴怒起来:“是梦是梦,毫无意义的梦他好好地,他好好地”
那个略冷声音叹了叹:“你亲手毁了一切……你现在还在自欺……”
后面一句没有说完,先前那个声音的小人儿怒不可遏地跳出来,用力将他打晕。
清晨阿绯醒来后,连昇跟南乡便来看她,连昇比划着:“姐姐你没事吗?”又说,“南乡本来要回将军府的,可是担心你,所以留下来啦。”
阿绯看着两个小家伙,对上四只亮晶晶的眼,她极为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好着呢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哈哈……”她盘膝坐在榻上,仰头大笑。
南乡目瞪口呆,连昇默默地伸出手来,探向阿绯脸上。
阿绯正笑得前仰后合,被他的举止吓得一怔:“干什么?”不由地往后一仰。
连昇小小地手指点在阿绯的眼角,阿绯身不由己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却见连昇将手指递在她的眼皮底下,意思是给她看。
阿绯狐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看去,旁边南乡说道:“笑也会流泪的吗?”
在连昇手指上的那透明的,自阿绯眼角擦下来的,赫然是一滴泪。
阿绯垂眸看了会儿,却不以为意地啐了口,转开头去:“这是我说话太大声了溅出来的唾沫。”
南乡不肯上当,指着阿绯:“胡说八道”
阿绯气道:“我打哈欠了,打哈欠也会流泪的,这行了吧?”
南乡想了想:“这还有点道理。”
阿绯就翻了个白眼。
有两个小家伙在身旁,倒是不寂寞,中午头的时候阿绯便留着两个一起吃饭,阿绯奋力大吃了一顿,末了竟还有酸梅汤喝。
阿绯本不想喝,可看南乡跟连昇喝的津津有味,她忍不住也试了一口,一尝之下,顿时变了脸色。
阿绯捧了一碗酸梅汤,细细地从头喝光,神情变幻不定。
南乡就说:“还说不好喝,自己也喝的挺多嘛。”
阿绯听了,就若有所思地看向南乡跟连昇:“你们说,这个跟昨天的是一样的吗?”
连昇沉思不语,南乡却摇晃着头说道:“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觉得都是一样的好喝。”
连昇看向阿绯,迟疑着比了个动作:“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却说不出。”
阿绯咽了口唾沫,心砰砰地跳起来。
她先前在妙村的时候,每到夏天便极难熬,妙村地方偏僻,酸梅汤这种皇宫中不稀罕的东西,那边却是极少有的,就算是有,也多是在大的店铺中出售。
也不知道宋守究竟是如何的三头六臂,有一天竟亲手给她弄了一次。
阿绯一尝,惊为天人,立刻就爱上了,从此每天必喝。
前日王府里虽也备了,阿绯尝了口,虽然解暑,却不似是在妙村时候宋守弄得那个滋味。
何况她一喝便想到宋守,于是便百般嫌弃。
可是今日里的这一碗,却跟昨日不同。
阿绯只吃了一口,就感觉像是吃到了宋守所做的那种味道。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阿绯想不通,就叫了厨下的人来问,但来人却只回答仍是他们做的,又忐忑问殿下可有什么不喜之处?阿绯当然挑不出错来,便只叫人回去罢了。
下午时候,过了正午暑热刚退了几分,阿绯决定回将军府走一遭。
南乡听了,欢喜雀跃,立刻跟上,连昇本也想跟着的,怕人多眼杂,于是就只静静留在府内读书。
当下公主起驾,往将军府而去。
旧居如昨,一副冷静沉稳面貌,似全不知人事已非。
南乡一回来就跟脱缰似的窜了开去,阿绯想了想,便也没拦他。
阿绯自己在府内走了一遭,所到之处,浮想联翩,又想到昨晚所梦见的场景……更添几分感慨,竟不敢进那卧房,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觉心慌闷热,急忙抽身回到廊下。
阿绯坐在廊下出了会儿神,恍惚之中醒悟过来,见日影已偏斜,便想该回王府去了,正要叫人去找南乡回来,却听对面假山丛中桀桀一声笑,有人道:“小公主,要找人吗?”
阿绯一惊之下看过去,却望见一张鸡皮鹤发横着刀疤的脸,头顶花白乱发如蓬草,躲在假山之中,宛如鬼怪白日现行。
阿绯身边明里暗里跟着好些护卫,更有祯雪的亲信,正防备着此人,见状便要跃出,却不料那人站起身来,手臂之中竟抱着个孩子,似正甜睡,居然是南乡
“如果要他死的话,你们就只管上来。小公主,他们好像不肯听话哦。”依旧是阴森森地声音,双眸戒备似地扫了扫阿绯周围。
阿绯忙道:“都不许动”
那人闻言,目光却又落在她的面上,忽地咧嘴一笑,样貌更为吓人:“是啊,这可是傅将军的血脉呢……小公主,想要他的命吗,你愿不愿意拿自己的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