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稍大一些,他才理解太监这个职位真的会给家里人抹黑,难怪每年探亲月那些日子里,他的父母总是不来见他。那一年,他不过就是在宫门口看着那些来探望子女的父母叹了几口气,他家殿下便取出陛下赏赐,附上一封信,托出宫的人送去给他爹娘。
没过几天,他爹娘居然神奇般出现了,一脸喜笑颜开,轻责他在宫中官运亨达,为何才每月寄回去那么点银子。要不是四殿下送了那么一大盒珠宝,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儿子已经这么出息了。
当时的刘全莫名其妙,直到看到爹娘递过来的那封信,他才恍然大悟。
他想了又想,他跟殿下金蓝六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他的生辰是他们为他过,他的喜悦因他们而生,他的泪水为他们而流。这不是家人,还是什么?
这两人对他,甚至比他那双血浓于水的父母对他更好,更胜亲人!
元魍曾经说过要保护他,他更加发誓,要护佑好这双弟妹。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世上最亲的家人同时丧去性命,叫人怎能接受?
初华殿六年光华影像在小太监眼前一一回放,虽然那时候过得总是谨慎小心,亦没有其他宫里来得辉煌热闹,可是,那时即使是小小的吵闹,现在想来都那么遥不可及。
小太监痛得心揪成了一团,他想:还不如不出宫,至少大家都能活着。
卫鸿见秦武不但没劝得了刘全,居然还跟着一起发疯,顿时头疼不已。但见刘全情状,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算是看到元魍跟着金蓝一起跳下去的唯一目击证人。此时想来,那情景依旧震撼人心。
该是怎么样的情感,会叫那位黑脸皇子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就随着那人而去啊!
就连这一向乐天的刘全此时也是这般痛不欲生之景,卫鸿想,这三人之间的感情,他真的有点不能理解。
就在这边三人各自沉痛之时,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调笑,盈盈浅浅,仿佛暴雨过后的彩虹,悄然升上三人心头:“殿下,你瞧刘全,是不是越来越傻了。挖地,他不找根铁锹来,折腾他那双手做什么?嫌那双爪子太嫩了么?”
一个沉静的男声接着响起:“他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那带笑的女声又道:“而且,他什么时候多了个翻地耕种的爱好。我怎么不知道?”
男声依旧没甚波澜:“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两人一唱一和,当真将这悲伤的气氛冲击得半点不剩。
刘全心里一窒,僵硬回头——拱形门边那一眉梢眼角都带笑的跟另一个向来没甚表情的不正是金蓝跟他家殿下!
“殿殿下!”刘全站起身来,跪得太久,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崴了脚踝。
也没管拐了的腿脚,青黑色的眼眶里瞬间溢出了泪水,刘全单脚跳着就奔了过去。
胆小爱哭的小太监面对那干尸怪物的时候没哭,听到元魍金蓝二人失踪甚至死亡的消息时没哭,却在再次见到这两位“家人”时,泪崩了,迷糊了双眼。
望着往自己身上扑来的那越来越近、一脸鼻水、满身泥土的小太监,元魍十分镇定得往后移了几步。
小太监扑了个空,也不气馁,转个身,就含泪朝金蓝腿上抱去:“金姑……”
金蓝嘴角一抽,一指抵上小太监的额头,止住他的凶猛来势,再瞧瞧他满手污泥的黑爪子,嫌弃道:“金什么姑?我还金针菇呢?小全子啊,你这抱团死的作风可要不得啊。你自己一个人脏就算了,难道还想害我跟你家殿下和你一样成为泥人儿?”
始皇小老虎从金蓝背后探出头来,看到刘全,也是一脸鄙夷,晃着爪子,摇着脑袋:兄弟,你太脏了!
刘全低头看看自己那双连指甲缝里都嵌上了黑泥的手,顿时羞愧不已。拎起小老虎,就在那柔软的毛皮上使劲擦起手来。
小老虎暴起,挥着肥爪子就朝小太监脸上“啪啪啪”连击数下:二货二货!又拿虎爷那矜贵的毛皮当抹布!
金蓝笑眯眯,元魍面色明显柔和许多,刘全哭中带笑,小老虎上蹦下跳。
看上去,虽是极不着调、又没有相似之处的几个,但是那其间气氛,却不知为何,融洽得似乎要化了人心。
秦武跟卫鸿呆呆得看着这幅如画般的场景,突然觉得,这不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宁古城易主,百废待兴。
好在这场战役虽然持续对垒时间长,但真正攻城,却因了种种巧合,速度奇快,因此城中损毁处不多。
百姓们惶惶了几日,本来以为城破,他们便会成为叛军之民,受到重责。最后却发现,大舆来军占城之后,除了那临时集结的宁军被散去、宁家父子入了大牢外,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
闭城一年造成的交流阻断、商业停滞也开始慢慢恢复了过来。
很多远嫁至此或是务工至此的人终于可以出城回家探望亲人了。
一时间,百姓间甚至是欢天喜地。
本来嘛,这天下间谁主沉浮关他们什么事?作为升斗小百姓,他们最关心的也不过是一家安康、吃住无忧罢了,因此也更容易满足与快乐。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叫人痛苦的就是欲望。欲望欲大,也许就越难体会到最简单、最原始的快乐。
连成玉一边重建城关,一边又要搜寻是否还有宁军余孽,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作为左右先锋的元魍秦武跟各个将领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