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丞略带嘲讽的口吻问:“你不是一直都无动于衷的吗?”
“要是真的无动于衷就好了……”话没说完,他忽然难受的低下头,感觉剧烈的疼痛随时随地都会在体内爆发,他绝对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软弱。
“你还好吧?”若丞俯下身,心里起了一丝焦虑,可还没问清情况,若安就迅速的站了起来,说了句“没事”之后想要离开,不料疼痛加剧,一时间他又停在原地。“该死……”听到他轻声的咒骂了一句,即使若丞再粗心也不可能不察觉他的变化。
他赶紧伸手扶他:“你别骗我,究竟怎么回事?”
若安根本没力气回答他,他一直在咳嗽,连站着都困难,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若丞只能使劲抱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倒下去,然后,他看到了,灰白的地面上滴落了片片血迹……
喝了药,暮雪渐渐恢复了体力,当她醒来,发现四周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她明白了,这次出逃,失败了。
她用力撑起身子,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疼,接着她穿好鞋,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还没跨出门槛,若丞就迎面走了进来,差点撞在一起。
“又想逃啊?”他温柔的语气中略带责备,暮雪无力的摇摇头,告诉他她只是想去找小莲。
若丞一手拿着几份文件,一手把暮雪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则摊开纸张边默读,边说:“小莲跟我妈出去买东西。你找她干什么?想怂恿她一起离家出走?”
暮雪知道他在开玩笑,却没力气陪他一起笑,她望着他面前的白纸黑字,若有所思。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用手背抚了下暮雪的额头,“去床上躺着,我不吵你。”
“我没事,也不担心你吵我,只是,如果大少爷知道你还在做这些事就糟了。”她指的是若丞此时正在翻译的文件。
他毫不在意的瞥了暮雪一眼,笑着说:“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太冒险了,以后别做了。”
“你担心我?”他故意逗她,她则认真的点头。
“你忘了身上的伤了吗?”
“放心吧……”他重新将视线放回纸笔上,“我有预感,我们就要胜利了。运气好的话,这是我的最后一次任务。”
窗外飞过几只燕子,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这充满朝气的声音预示着春天已经悄悄来临。
“给你的……”若丞突然放下笔,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票子放到暮雪面前,又补充了一句,“迟到的生日礼物。”
暮雪心中一喜,轻轻的拿起票子来看,猛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一张三天后开往南京的火车票。
“三天后我回学校,我想带你一起去……不乐意吗?”若丞斜着脑袋望着暮雪,故意逗她说,“还是想一个人偷偷的走?”
其实,若丞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带她一走,何尝不是在拯救她。即使说不出原因,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收起火车票。
“你答应了?”若丞万分欣喜的放下笔,目不转睛的望着暮雪,她不加思索的点头道:“我想二少爷一定急需一个人帮你整理屋子。”
“这事我会做,你好不容易答应跟我私奔,我怎么舍得让你整理屋子?”
暮雪再次瞪大眼睛:“私奔?”
若丞爽朗的笑开:“就知道你要大惊小怪……不逗你了,这份文件还等着要,暮雪,你累得话我就回房去写。”
“不会啊,你坐着写吧,文件让人看见就糟了。”
“我不怕,又不是没挨过子弹。”
面对他的自我调侃暮雪只能给他一个白眼,随后屋子又恢复了宁静,他埋头写字,她则望着他书写的手发呆。
没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若丞的邀请,她愿意和他远走他乡,只因她心里住着一个不堪回首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少爷和郑小姐,她无法让自己平静的在他们面前走过,平静的扮演一个下人,与其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不如全身而退。
深夜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一个身着深咖啡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墙角,时而朝右边的巷子张望,时而看看时间,尽管努力克制着焦虑,可还是能看出他内心的急切,大约几分钟后,巷子里传出一阵利落的脚步声,穿大衣的男子赶紧缩回身子,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天,离若丞离开扬州还有一天。
男子在等的人正是他。
最后一封信,若丞小心翼翼的交到咖啡色大衣男子的手里,男子动作迅速的塞进内侧口袋,面容严峻的凑到若丞耳边说了声“辛苦”,若丞刚要走,男子突然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还有件事……”一开口,声音在空气中坚硬如冰,若丞回头,诧异的看着他。
“先跟我过来。”男子四下张望,见没人才招呼若丞跟他走,不远处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车,没有司机,想必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若丞跟着他上了车,满腹糊疑:“到底什么事啊,等我回南京再说不行吗?”
“没时间了,这个给你,赶紧收好……”说着男子从车垫底下掏出一只鼓鼓的白色信封,若丞捏了下,是硬的,男子接着说,“明天老板要走了,你把这个东西给他,地点是……”他凑到若丞耳边,口齿清晰的将见面的地址和时间告诉了他,一听说这个时间点,若丞突然犯了难。
“明天我赶火车回学校,时间太紧了,找大头不行吗?”
“本来不就是找他嘛,可这家伙临时被调去传信,找不到人送货才来找你嘛,我也知道你辛苦,而且这活挺危险,说真的,要不是我自己没空否则我还不放心让你们这些小孩来送呢。”男子说着皱起了眉,若丞知道他定是迫不得已才找得自己,因为组织上早有安排,若丞只负责翻译,让他送货还是第一次。
“怎么,行吗?”
“能改时间吗?”若丞半开玩笑道,那男子立刻咳嗽了声,道:“你说呐!日本人投降老子就改时间!”
“好啦,我知道你为难,东西拿来吧,我去。”说着,若丞将白信封塞进外套里。
男子无奈的摇摇头:“说真的,明天这个任务关系了百万同胞的性命,成功了我们就离胜利又近了一步,要是失败了,恐怕连你也会掉命。不过我找你做这件事,就是看你聪明,你们这些孩子当中我最器重的可就是你……”
“别,我才一条命。”
“我有时候想想,你命真好,放着堂堂大少爷不做,来做情报员,你家人也放心?”
“没人规定谁可以做,谁不可以做,我只是做我喜欢的事而已,无悔就好。”
“明天这个任务结束后,你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种危险的差事就交给别人,你顺便把书读完,再找个对象。”
“怎么说着说着婆妈起来了?”
“哎,上了年纪,就开始儿女情长了,谁都有七情六欲嘛。”
“放心吧,除非我死,否则东西决不会到敌人手上。”
男子重重的按住若丞的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死也不行。”
这四个字如刀一般刺进若丞的身体,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男子接着说:“我很看重你,别让我失望,还有,一定要察言观色,保护好这盒带子,还有你自己。”
下车的时候,男子又朝若丞投去一个重重的眼神,这是施加给他的压力,哪怕丢了性命,也不能让东西落到敌人手中,若丞紧紧拽住衣襟,看着汽车飞速消失在黑暗中。
越走,步伐却越沉重。
这项特殊的使命是若丞盼了很久才盼来的,可如今他竟彷徨了,不是因为担心它有多危险,而是他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一天以前或许他不会如此惆怅,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因为暮雪答应了明天会跟他一起走,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她点头,而此时,却被告知他的生命被叠加了千万重量,稍不小心,一切都没了。他当然会万分小心的完成这项任务,因为这是他做情报员的最高荣誉,然而他也害怕,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多看心上人一眼。
终于能体会到若安的心情了。
他抬头仰天,满天的星斗却照不亮他的前程。
订婚以来,婉婷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心情竟然比之前还要纷乱,因为即使逼迫若安订了婚,她还是独守空房。
隔天,她在早饭之前来到若安的房门前,她知道他还没有出门,便推门而入,他已经起来了,正在整理生意上要用的资料,一看到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不禁皱起了眉。
婉婷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股无名之火燃在心头,不过她不敢在他面前表现不高兴,心里再苦闷,脸上还要强装笑容。“这么早起来了,为什么不多睡一会,你最近瘦的好厉害。”
面对婉婷的关心,他出于礼貌报以一个浅笑,却没有回答她任何话。她鼓起勇气继续上前一步,然后从侧面抱住了他,像任何一个新婚的妻子一样,尽量表现的温柔可人,只是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被若安先一步止住了,婉婷一惊,手还保持着伸出的样子,双眼无辜的望着若安,鼻翼开始翕张,随后再渐渐放下手,全身不住的颤抖。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就连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在发抖。若安刚要转身对她说话,她就猛的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目中却藏着从未有过的凶光,一瞬间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她像个发了疯的孩子将桌上的茶碗挥到地上,顿时一阵猛烈的碎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她还没有停歇,这场戏,似乎才刚开始。
“住手。”若安就像一个娴熟而冷漠的猎手,一把拉住婉婷的胳膊,她不知怎么用尽全力推开他,尽管事后她将万分后悔,不过此时此刻她全然不顾,依然将疯狂演绎到底。
不到片刻,房间里已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碎掉的玻璃和瓷片,几把椅子可怜的横在地上——这沉默之后的爆发,像山洪一样摧毁着一切,也摧毁了若安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这个仿佛被妖魔附了身的女子。
“我拜托你……别闹了行不行……”他声音渐弱,一手撑在尚且没有弄翻的桌面上,也许下一刻,残存的精力就会离他而去。
可是婉婷没有看到,她的双眼早就被愤怒蒙蔽,她万念俱灰的寻找可以摔的东西,转了一圈,脑中似乎又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只见她飞快的从地上捡起一片面积较大的瓷片,估计是花瓶的残骸,她右手拿着瓷片,含着眼泪对若安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侵蚀我的生命的!”说罢,她抓着瓷片朝自己的左手腕用力一划,顷刻间,雪白的手腕上鲜血如注,从来没想过如此纤弱的女子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把自己摧毁的体无完肤。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还没有收手,一下,两下……疯狂的朝自己的手腕割去,浅褐色的地毯上已经积了很大一片血,让人触目惊心。
当她割到第四下的时候,突然从门外冲进一个人,一把抓住婉婷拿着瓷片的手,若安看着及时出来结束这场乱战的若丞,心里真是万般感激。
“你疯了啊——”他朝这个一脸迷茫的女人吼道,然后扫了一眼房间,视线停在她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真是疯了。他摇了摇头,双眼严厉的盯着婉婷,厉声说道:“在这等着,什么地方也别去,你要是敢动半步,我明天就把你撵出去!”
说完,他飞快的跑出门,还好药房离若安的房间不远,他很快就带着药水和止血纱布返回房间,婉婷摊坐在地上,任凭鲜血直流,而若安,正在慢慢的扶起地上的椅子。
若丞转身就将门关上,随后动作麻利的替婉婷处理伤口,房间一时恢复到先前的宁静。
“你怎么会过来?”若安扶起最后一把椅子,问道。
“找你有事。”若丞飞快将纱布缠绕在婉婷的手腕上,还能看到血迹从纱布里渗出,他又飞快的绕上几圈。
“给你弄好了,别再乱折腾,听到没有?”他又不容情面的呵斥了婉婷一声,她木木的盯着手腕,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谁也没有想过下一步该怎么样,若丞扔下毫无反应的婉婷,转身看向若安,刚要开口,若安先说话了。
“一会我再叫人收拾,不能让我妈知道。”
“她怎么办?”若丞指指婉婷。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你找我什么事?”
若丞看了眼婉婷,然后站起身:“我们出去说。”
再过不久湖边的杨柳就该垂满枝条了,微风徐来,远远看去便是绿波荡漾。但此时还差一点,只能看到新开的嫩芽扑满枝条。
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两个人如此安静的说过话,除了那天晚上,若丞扶着他回到房间,两人才有机会说话,若安要弟弟将他看到的一切都保密,至少现在保密,所以他才决定带暮雪离开,当然,他终于能够体会若安的无奈了。
也许此刻,能够拯救若安和暮雪的,只有他了。
他也是想了一天一夜,在看到婉婷大闹一顿之后才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有一天,他竟学会了成全。
“这是去南京的车票,今天下午的,暮雪也有一张,如果要走,就趁现在。”若丞长话短说道,如果稍有犹豫,或许他就会改变主意。
若安疑惑的看着他,“你本来打算跟她一起去?”
“现在出了点状况,我晚点再去,票先给你,带暮雪走吧,别浪费了。”虽然这么说,但若安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依依不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若安接过车票,上面写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整。
“没为什么,就当送给暮雪的生日礼物吧。”
“不是,我想知道你说的状况是什么意思。”
若安果然聪明,若丞只是随口带过的一句话,也被他牢牢的抓住,可是这种事他不能毫无顾虑的说出口,他沉默了片刻,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料若安又说:“只要不给家里带来麻烦,保证你自己的生命安全,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听他如此一说,若丞简直舒了一口气,“多谢你的好意,我和暮雪在南京等你。”
若安想都没想便接受了若丞的车票,说完,朝弟弟投去一个充满深意的笑。
“好,南京见。”
这一刻,久违的阳光撒满湖面。
车轮滚过青石路,留下一路回忆,暮雪手提简单的行李坐在后座上,若丞骑的很慢,以免颠簸太厉害。
过去他们经常这样踩着自行车出门游玩,他带她走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现在,他还要带她去更远的地方。
出门时暮雪并没有跟家里人道别,因为她觉得,离家过一次的人是没有资格再说再见的,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离车站越来越近了,若丞突然踩了刹车,突如其来的停顿将暮雪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她抬头看着若丞,一缕阳光正好撒进他的双眸,这双注视了她好多年的眼睛,如今光芒依旧。
“暮雪,我先去办件事,你自己坐车到车站,三点之前我肯定赶过去。”他没有告诉她他把车票给了若安,没有告诉她将要带她远走高飞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这是他此生做过最为骄傲的事,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真的很痛。
暮雪满目不解的望着他,只是去办件事,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去?难道……她恍然大悟的瞪大了眼睛,一个念头横穿大脑,一时间担忧爬满心头。
“二少爷,你要去……”
他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们额头贴着额头,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可现实是,它走的比谁都快,都残酷。
“没事的……放心,没事的……如果我没来,你就先上火车,我晚点再去南京找你。”
“为什么啊,二少爷,不要去……”
“最后一次,我答应你,最后一次。”
他怀抱着她的双手更加用力了,真希望这一刻即成永恒。
随后,蓦地,他松开手,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朝反方向骑去,别喊我,别追我,别让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如此轻易就被摧毁!
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点,若丞再次确定了时间和藏在外套里的东西,一切都那么顺利,接着就等他出现了。
这个关系到亿万同胞性命的东西此刻成了要命的炸弹,它会将他炸的粉身碎骨,可若丞始终牢牢的抱着它,双眼冷静而锐利的朝南边看,接头的人应该就从那个方向来。
可是下一秒情况就变得糟糕起来,因为不下片刻,这条街上赫然出现了士兵的身影,正如昨天晚上把任务托给若丞的那个男子所说,很有可能政府也收到了通知,他们必定使出浑身解数阻止这场暗地里的交易,不过还好,他们在明处,而他在暗处。
他继续等待,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变得越发焦急,他讨厌这种漫长的等待,假如是枪林弹雨,他宁愿赶紧到来!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下时间,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可是人还没来。
与此同时,他在一群士兵当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徐永林,这个万年哈巴狗贼眉鼠眼的混在士兵里面,像极了通风报信的狗腿。真该死,若丞忍不住咬住下唇,说他是狗他还真会咬住人就不放。
徐永林带着若干士兵从面前走过的时候若丞赶紧背过身,耳边听到他们大大咧咧的交谈声。“没错,就是这里,咱们再找找。”“你不是说你认得他,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我哪敢对你们耍花招啊,我可是恨透了杨家的人,再等等,也许人还没来。”
这个徐永林有够愚蠢的,人就在他后面他也没发现,若丞忍不住暗自偷笑,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黑色大衣,深灰色的礼帽,以及卡其色的长裤,若丞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他来,而那个人也迅速认出了他,因为他根据安排好的,伸手拦住了一辆人力车,若丞静静的等着,等着人力车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讲东西递给他——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只是,身边往来那么多的士兵和军官,就算他们可以成功传递,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将他们扣押下,想到这里,若丞感到压力膨胀,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布满身体的每个细胞。
越来越近了,机会只有一次,进一步,是海阔天空还是万丈深渊?这一切,他都无法想象。
当接应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他依然保持原先的动作,那个人戴着墨镜,朝若丞低声而愤怒的说了句“快点,就现在”,他伸出的手显得干燥粗糙,若丞顾不得多想,迅速将信封从外套里拿出,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他将东西塞进那个人的手里,事情到这里进行的天衣无缝,只是——下一秒,混乱四起!
混乱是从若丞听到徐永林在不知哪个方向喊了声“看到了——在那里——”而开始的,他来回扫视,想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是视线里全是穿军服的人,并且他们还在朝他这边涌动,甚至还举起了黑洞洞的手枪!
逃,似乎成了枉然。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别愣着……”,一个声音横穿若丞耳边,不知为何,这声音让他顷刻间无比安心,他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去,在这个生死关头赶来解救他的人——居然是记忆中永远拒人千里,冷漠高傲的若安!
怎么会,他不是应该带暮雪去南京的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问,枪声突然贯穿了这个城市的上空,淹没了街道原本的喧嚣,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战乱中驶来,坐在车里的是若丞的同学振卿,这个他曾为他差点丢了性命的男人正朝他挥着手,示意他上车。
于是在几秒之间,他在若安的掩护下穿过来往的行人,碰到车门的时候士兵们已经近在咫尺,刹那间,枪声再起——那震耳欲聋的响声被若安的双手隔绝的天外!
那枪原本是对着若丞的,然而倒下的,却是用力护住了他的若安,差一点,就可以躲进车里,他却为了确保弟弟的安全堵住了枪口!
“若丞,快进来!”振卿管不了那么多,粗野的将完全愣住的若丞拽进车里,随后关上车门。透过灰蒙蒙的车窗,他看到若安缓缓的倒下去,他不知道子弹射到了他哪里,他只看到他的脸颊被涌出的鲜血覆盖,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若安遭受着不该属于他的惩罚——又是一枪,胸口,又是一枪,心脏……
这原本应该扫射在他身上的子弹却都被若安代替,面对着如此残酷的局面,他这才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等一下!停车!我哥还在外面……放开我……”
振卿从旁边死死的抱住使劲挣扎的若丞,在他耳边像个成年人一样吼道:“别管那么多了,你哥重要还是情报重要?”
“放开我!拜托……”
“若丞,你理智点好不好!我姐不也是这么看着卫忠哥死去的嘛!不能回头,为了更多人,我们不能回头,你不是最理智的嘛,你的理智哪去了?”
“放开我……”渐渐地,他不再挣扎,只一味的重复着一句话,也许好多年以后,刚才发生的一幕依然会念念不忘的刻在若丞的脑海——不,永生不忘。
一夜风雨洗刷,等再度踏回这片曾染过鲜血的土地,我们会发现它依然洁净。鲜血,会随着时间蒸发,但是伤口,却是刻骨铭心!
若安将若丞护在身下的时候本想告诉他,好好的爱暮雪,我只允许你爱她,用一生一世去爱她!可是话还在嘴边,生命却毫无征兆的走到了终点。
若丞也将永远无法知道,为什么当时若安没有离开,他只有在日后无数个梦魇中醒来的时候,能依稀感觉到他温热的鲜血,在提示着他,和平,是要用生命的代价来祭奠。
那天,他没有去南京,也没有回家,而是踏上了更遥远的征程。
六年后,上海。
春天已悄然走进了这座繁华都市,干净纯粹的阳光中飞舞着漫天杨花,就像春天飘下的白雪,落入凡间的精灵。院子里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他们手拉手围成一圈,中间有个孩子正在拉手风琴。
他们都是福利院的孩子,每天都会到教堂前的草坪上玩游戏。
不远处,一个身穿天蓝色衬衫和米白色长裙的女子手持画本,正将院子里小朋友做游戏的场景一点一点的描绘到画本上。她如此专注,如此细腻,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吹起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发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柔和的光,沉静优美的她俨然就成了一副画。
“老师,别画了,咱们一起玩游戏!”一个小朋友边嚷嚷边朝画画的女子跑去,她抬起头,掳了掳吹起的长发,然后伸出一只手迎向他,小男孩撒娇似的依在她身上,指着画本得意的说:“这是我!”
这时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挣着抢着要看画,一时间院子里炸开了锅。打扫庭院的大婶笑呵呵的说:“暮雪老师真有本事,又会画画,又会弹琴。这么多年了,老师们来了又走,只有你一直坚持到现在。”
她无不感慨的说道,眼里眉间尽是慈祥。只是她早就忘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四年前暮雪刚来福利院当老师那会,而是更早之前。然而暮雪并没有告诉她她们曾经的一面之缘,事实上,关于过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心一意的在这里任职。
一转眼四年过去了,她早已习惯了上海的生活,尽管每天都在日新月异,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但是她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电车上漫无目的的前行,尽管每一处风景她闭上眼睛都能完完全全的描绘出来,可她依然留恋,留恋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下午油画课要用的颜料没有了,暮雪得赶在下午之前买回来。大多数时候她都走左边那条路,因为可以更快一些,不过今天她决定走右边,出门前院长让她带一束白蹄莲回去。
当她拿着纯白的鲜花经过一棵巨大的杨花树,头顶阳光斑驳的照在她脸上,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此时一阵风起,万千杨花扬扬撒撒的从天而降,美不胜收。
就在这刻,刚要迈步,却又忽然停住脚步,双眼执着的盯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就站在那里了,只是一开始她没有发现,直到他们眼神交汇,脑海中有一处沉睡多年的角落瞬间清醒。
六年前,暮雪握着两张车票焦急等待,站台上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他来。
直到列车员挥手招呼,她才踏上一个人的旅程。
两年里,她一直在南京等他,他的学校,他的宿舍,他可能会去的任何一个地方,直到他因长期未注册而被开除学籍,她也结束了在南京这段漫长的等待。
殊不知,命运就有这般巧合,当你寻找他千百回还毫无头绪;然而一回头,他可能早就站在那里了!
“好久不见,丫头。”
一个久违的微笑伴随着他迷人的声音,若丞朝她走去。
她就站在那里,他追逐了多年的姑娘,岁月更迭,四季变幻,物是人非,唯独她,晶莹剔透,灿烂依旧。
暮雪迟迟的望着他,变了,被岁月洗净的双眼,退去了年少锋芒,多了一份成熟历练,他的肩膀变得更加坚实,他的双眉间多了一丝惆怅,她相信他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疯狂的将她抱起,或是在人海中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不过真好,能够再次见到他真好。
“是的,好久不见。”
她微微一笑,在他眼里,永远的倾国倾城。
那天若丞骑着自行车来接暮雪之前,有一个人已经先一步找到了她。她原本不想跟杨家任何一个人道别,她也没想到若安会知道她要离开,直到他拿出那张前往南京的车票,把它交给了暮雪,他说,这是早晨若丞给他的,希望带她离开的人是自己。
那个追随了她好多年的男孩,却在最后一刻放手了,天知道他是放弃了多少才下的决定,那一刻暮雪眼眶湿润了。不单单是因为若丞的成全,还有一半,是因为若安的无可奈何。
“我相信这世上只有若丞能给你幸福,答应我不要哭,抬起头,精彩的活给每一个人看,这才是我希望看到你的样子。”
若安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知道他们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真想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他,不留遗憾的拥抱他。
但最后她没有,只任凭他孤单的消失在长廊尽头,她只能久久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泛滥成灾。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一天,同一条长廊,一个冷漠而执着的少年,在月光下安静的等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