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公司完全为其传统的养老金固定受益计划提供资金支持的前述《雇员退休收入保障法案》,也提供了一个替代方案,即所谓的养老金固定缴款计划(defined contribution plan),今天俗称为401(k)计划,该计划与《雇员退休收入保障法案》有关条款保持一致。在这样的计划中,雇主向养老基金缴纳现款,其财务上的义务也就到此为止,一切投资风险由雇员而不是由公司承担。确保退休津贴的问题从而变成了终生个人投资问题,而不是公司财务问题。
作为高盛公司的合伙人,费希尔的大部分个人财富必然在公司中,从而暴露于极大的风险之中。然而,他可以自由地以任何他希望的方式投资其剩余财富。他长期持有的立场是,“养老金债务应该由可获得的最安全的工具—也许是保险合约提供偿付所需的资金”。11他正是以这种方式保管其财富的,把它们全都放在有担保的投资合约上,也即放在由保险公司发行的短期工具上。他想,这些短期工具甚至比短期国债更安全,因为前者的有关条款规定,你甚至可以在约定到期日前按全部面值从发行人那里将其赎回。同以往一样,费希尔对自己提倡的方法身体力行。
杰克·特雷诺1972年在一篇名为“盈利的困境”的论文中发出了另一个警告。这次他的警告对象是会计师,“投资行业最古老的职业”,因而是一个对用科学替代技巧最为抵触的职业,也是一个最坚决地坚守“会计惯例”(accounting ritual)而不考虑理性判断的职业。问题是,会计惯例最重要的产物,也即“会计盈余”(accounting earnings)指标,与证券分析师计算公司价值需要的“经济收益”(economic earnings)之间没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在特雷诺看来,由于证券分析师采用了现代和科学的方法判断公司的价值,而这种方法明显更优越,因此证券分析师对会计师造成了致命的威胁。人们想知道的是公司的价值而非公司价值的变化,但会计师却深陷公司价值的变化中而不能自拔。证券分析师和会计师之间没有调和的余地,因为一个是理性的,而另一个是遵循惯例的。最好的结果是,会计师尽可能多披露他所知的有关公司的信息,尽可能少进行惯例性的处理,把剩下的留给分析师。
费希尔对会计问题持续一生的研究由此开始,但像其他方面的研究一样,他也发现了一个更有效的方法。或许毫无疑问的是,现代金融学理论要求会计实践做出具有深远意义的变革,或许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会计师的角色依然重要,依然与证券分析师的角色截然不同。简单披露不可能解决问题,因为向会计师披露的任何信息同时也披露给了竞争对手。在这方面,“会计师的工作是隐瞒,而不是披露。”12而且,因为会计师了解大量公司内部的专有信息,原则上他应该比证券分析师能够更好地估计公司的价值。因此,目标不应该是去代替会计师,而是使他的注意力改变方向,把估计价值作为中心任务。
尽管是以有些断章取义的形式,但实际上现存的会计实践已经设法传递一些有关公司价值的相当有用的信息,从费希尔对价值线的研究中,他有理由知道这一点。只运用公开可得的会计数据,价值线就能够可靠地预测哪种股票能跑赢大盘而哪种股票会输于大盘的事实,仅仅意味着会计数据中有尚未反映在市场价格中的信息。13当然,为了得到自己对价值的估计,价值线还必须进行许多数据转换,而这正是关键所在。让公司内部的会计师完成报告公司价值所需的转换,而非集中精力于测度盈利问题上,难道不更好一些吗?
按照费希尔所说,为了得到公司的价值,证券分析师真正想要的是其能用标准市盈率(price-earnings ratio)相乘的一个盈利数字。在会计师对分析师的需要做出反应的意义上,会计师因而不得不把已经是价值指标的东西报告为盈利,即使历史先例使他一直把那个数字当作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价值的变化来谈论。事实上,实际盈利数字相当接近于随机游走,14也就是说,这些数字已经在运动变化,仿佛它们是有效市场上的资产价值。
盈利也与市场价值高度相关,比其与包括账面价值在内的任何其他会计总量的相关度都要高。15所以会计师假借盈利的形式,毫无疑问也已经在报告价值。想象一下,如果会计师欣然接受明确估计价值的目标,他们做得该会有多好。在1976年7月的一期业务通讯中,费希尔提出,会计师明确把“盈利看作价值指标,而不是价值的变化”。16当然,特雷诺和费希尔不是仅有的思考现代金融学对会计标准影响的人。1978年11月,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也加入进来,发布了一个将被看作该职业后来演变的分水岭的文件。名为“企业财务报告的目标”的财务会计概念公告第一号规定:
财务报告应当提供对当前和潜在的投资者、债权人以及其他使用者有用的信息,供其做理性的投资、贷款以及类似决策时使用……“投资者”
和“债权人”不但包括那些已有或者打算获取企业资源索取权的人,而且还包括那些为他们提供咨询或者代表他们的人。
从表面判断,FASB正引导会计师提供对分析师有用的信息。芝加哥大学毕业的经济学家威廉·比弗(William Beaver)在其1981年的畅销教科书《财务呈报:会计革命》(Financial Reporting: An Accounting Revolution)中,将1978年的文件描述为标志着一场转变,从以公司资产“管理”为中心,转向以整个公司未来前景的相关“信息”为中心。
但是,就在同一个文件中,FASB也对传统的会计实践中心予以重申:“财务报告的基本关注点是有关盈利及其构成的信息……财务会计不是为直接衡量工商企业的价值而设计的,但它提供的信息对想要估计其价值的人或许有帮助。”会计职业在1978年仍产生着影响,只需这么说就够了。
1978年的FASB报告不是会计革命的终点,而只是开始。
费希尔对1978年的FASB报告的反应是,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思想。他主张,会计师应该采用一些规则,使他们的盈利指标成为价值指标。在一篇题为“盈利的魔法”的著名文章中,17费希尔建议,会计的目标应该是提出一个数字,如要得到对价值的估计,分析师只需用一个常数,比如10,与这个数字相乘即可。如果公司以外的分析师得到会计师能获得的详细信息,他们将自己做出调整;实际上,会计师的目标是在公司内部,将分析师能够做出的所有不同调整内部化。对会计师而言,没有必要披露可能对公司的竞争对手有帮助的详细信息,他需要披露的一切即是盈利总额。
实际上,费希尔认为会计师和分析师在做相同的工作,只不过是在完全不同的制度背景下,使用着不同的数据。二者都试图估计公司的价值,并尽量使用最好的方法。二者对确保上市公司的定价效率都至关重要。实际上,对非上市公司的价值估计而言,会计师甚至更重要,因为价值对资源的有效配置起着重要引导作用。
费希尔认为,会计价值和市场价值是衡量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尝试的思想,表明了改进会计规则的一个可行方法。如果股票市场是有效的,通过观察估值和股价的相关程度,我们能够对不同的会计规则做出检验。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提出一套规则,使得市盈率在不同时点上和不同的公司中尽可能保持稳定。在MBA学生史蒂芬·斯蒂克尔斯(Stephen Stickells)的协助下,费希尔比较了不同的会计指标与股价的协同变动情况,确认了早期的研究结论。早期的研究表明,相关性最强的是会计报表中附加项目(extraordinary items)之前的基本盈利。
这样就得到了新会计理论的一个概念基础,他认为这个基础令人满意。
费希尔为自己设定了学习现有会计操作细节的任务。1980年秋,他自告奋勇讲授会计课,这也是他第一次讲授该课程,他花了一学期时间,与学生一起从头至尾学完了标准教科书。到期末,只有三名学生坚持了下来,但费希尔并不介意。他并没有打算把自己努力学到的都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