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在本书之前曾经提到过的那样，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曾经为致力于提高病人生命质量的医生提出过这样的警示：“第一原则，不作恶。”或者你更喜欢用其拉丁原文的表述——primum non nocere。德鲁克一向喜欢把某个领域的理论概念应用到其他领域中去，因此，他在给商业管理者提建议时就引用了这句话。我总觉得，在把这句话说给所有管理者听之前，他可能早就将这句话与咨询师关联起来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咨询师，而咨询师有时候被人们称作“企业的医生”。但是，在我们接受这一条建议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这句话的来龙去脉。
希波克拉底及其不作恶理论
希波克拉底是出生于公元前460年的希腊医生。正如彼得·德鲁克被人们称为“现代管理学之父”那样，希波克拉底也被人们称为“医学之父”。在古代世界里，希波克拉底被同时代的人尊称为最伟大的医生。希波克拉底用德鲁克研究商业世界的方式来研究他的病人，基于自己的仔细观察来作出诊断。在当时，这可以称得上是划时代的方法。希波克拉底摒弃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偏见，该偏见认为，病痛是源于精神的邪恶或者上帝的诅咒。
德鲁克的很多理论，与希波克拉底的观察和分析有颇多相似之处。例如，希波克拉底坚信，在分析、诊断和治疗人们的疾病时，应该将人的身体视为一个整体，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他首次精确地描绘了不同疾病的症状，并加以归类。正是他写下了医学上的伦理道德誓言，如今成为广为人知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旨在指导医生作出符合伦理道德的决定。当今世界的许多医生，在正式开始自己的执业生涯之时都要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
正如我在本书前面章节中所提到的那样，“第一原则，不作恶”这句话并没有在《希波克拉底誓言》里出现，类似的意思存在于希波克拉底撰写的《流行病学》一书中。在这本书中，希波克拉底提醒医生，必须时刻考虑各种医学干预可能给病人造成的伤害。这种干预可以说是无意的后果，而一个现代医生可能将之称为“副作用”。
因此，德鲁克扩展了这一概念，告诫领导者，在采取各种行动时，必须考虑其后果，考虑可能对组织及其使命、成员乃至整个社会造成的危害。他将此视为商业领域伦理行为的终极指南。
不遵守“不作恶原则”将会造成巨大灾难
简单地读一下德鲁克的这一建议，可能会让大家觉得，按照这一原则来做事还是挺容易的一件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时常发生的情况是，领导者那些本意良好的行为最终却会造成很多不良后果，这些结果恰恰是希波克拉底和德鲁克试图尽力避免的。有时候那些偏离了正轨的管理者可能会蒙骗自己说，自己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但是，到头来却会造成危害，而且这种危害的程度比原先试图达到的正面结果更大，有些时候甚至会造成彻头彻尾的大灾难。
安然事件称得上是过去25年间企业不当行为和违背商业伦理道德方面最臭名昭著的案例了，这一事件之所以发生，纯粹是因为该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安德鲁·法斯托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按道理应该是智慧超人的高管，自鸣得意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提升安然业界地位的捷径，而所谓捷径则是风险极高的隐藏债务和虚报利润等违法舞弊手段。法斯托的这些行为误导了安然的董事会，同时也把审计公司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拖下了水，双方同流合污。这么做最终造成的灾难是巨大的，安然公司破产倒闭，安达信作为美国排名前列的会计师事务所也关门大吉，成千上万名员工被辞退了，很多人锒铛入狱。公司总裁肯尼斯·雷突然辞世，他是在等待法院宣判时突发心脏病而死掉的。
将这些后果与原先企业希望获得的收益放在一起进行对比，显然绝非易事。因此，虽然“不作恶”这一原则跟其他简单的原则一样，遵循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若要真正执行到位，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如果你不遵循这一原则，其结果则更可怕，有时候甚至会带来灭顶之灾。
良好的愿望并不代表什么
在很多种情况下，领导者的本意都可能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政策一旦执行下去仍然会给组织或其他人造成巨大伤害，进而落入伦理道德的陷阱而不能自拔。绝大多数的错误，其实都源于某种改善现状的好意。在很多情况下，领导者把太多的注意力投到这些良好的愿望上了，以至于忽视了整体和系统，忽视了预料之外的并发性后果。德鲁克教导我们，良好的意愿，就其本身而言，几乎是毫无意义的。根据良好愿望而采取的行动却造成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负面效果，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原因在于，人们往往忽视了“不作恶”这一最基本的警示。
案例：后果出乎意料定律与良好的愿望背道而驰在过去30年间，汽车尾气排放所造成的污染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德鲁克也曾经在课堂上讨论过这一话题。环保主义分子急匆匆地推行各种法令，希望能够摆脱这种日益严重的环境危机。其中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在汽车上安装一种特殊装置，用来减少发动机燃烧汽油后的尾气排放。这些装置确实非常有效，但是它们也会带来一些出乎意料的副作用。为了消除或者至少是减轻污染，每个州政府和联邦政府都先后通过了限制汽车尾气排放的法令。
在减少总体的尾气排放过程中，有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汽油价格的波动，一加仑汽油过去只要17～45美分，如今已经涨到了4～5美元，当然偶尔也会低一些。在汽油价格还是以美分论的时候，绝大多数驾车者更偏好性能更好的车。但是，尽管有这么多的法令，汽车引擎也重新设计过，而且汽油价格还高居不下，但是，在某一时间节点上，我们发现汽车所造成的空气污染比我们刚推行这些法令时更加严重，虽然美国的国家标准，更不用说那些法律更加严格的州的标准，已经远远超过了许多其他国家的标准。
当然，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包括路上行驶的汽车数量不断增加，油耗效率低的轻型卡车和吉普车日益流行，每天开车的里程数不断提高。但是，这种所谓的因果关系忽视了德鲁克所提出的警告中一个非常基本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在技术最终能够前来拯救大家之前，在汽车上安装降低尾气排放的装置，对这些汽车每加仑所行驶的平均里程数产生了负面的总体影响。因此，如果同一部车行走同样的里程数，由于装了降低尾气排放的装置，这部车就需要燃烧更多的汽油。因此，要行驶一定数量的路程，就需要生产更多的汽油，来弥补污染控制装置所造成的后果。
行驶同等里程数需要燃烧更多的汽油，这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原油来炼制汽油。但是，这不只是要为这些里程数支付更多的费用，或者消耗更多原本就比较稀缺的自然资源。令人悲哀的事实是，石油提炼本身是比汽车尾气排放更大的潜在污染源。要提炼更多的原油，就会造成更大的污染。当然，千万别因此就认为我反对清洁空气。只是有些时候，人们所采用的解决方案很可能让问题变得更糟糕，而这恰恰就是其中一个实例。
案例：另一个良好的意愿，另一个出乎意料的后果
这里是另一个因为推行了意愿良好的法律反而造成了更多问题的案例：家庭中的省水便器。为了保护水资源，美国有一些州通过法令，要求新安装的便器每一次冲水时用水不能过量（在加利福尼亚州，商业场所被排除在外，因此并不存在类似的问题）。表面看来，这种做法显然是一个极简便的方法，可以有效地解决日益严重的水资源枯竭问题。但是，早在几年前，我对家中的浴室进行改装后就已经注意到了其中的问题。
现在，我已经不再对这些新便器的冲水设计原理有多少科学研究的兴趣了，但是，使用过这些新便器的人中，绝大多数都说，他们为了冲掉污物，需要连冲几下。我们每个月收到的水费账单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冲水次数的增加反而让我们的用水量比以前增加了，根本就没有减少用水量（尽管我的一个编辑告诉我说，这其实取决于便器的设计方式）。也可能我是那个不够幸运的家伙。但是，我说这件事，想要表达的观点是不变的，那就是，至少对于我们这些不够幸运的家伙来说，推行一项本意是为了节省用水的法律，到头来反倒造成了对水资源的极大浪费。
问题其实可能是出在改善现状的那些良好意愿，是这些意愿导致我们忽视了新的措施可能给整体或者整个系统带来的其他影响。这其实也属于“第一原则，不作恶”这一范畴，而与心术不正的管理者的恶意操纵无关。
案例：这次经济衰退也起源于良好的愿望
最终造成经济衰退的最近这次房贷危机，其根源一直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追溯到一个高尚的动机和良好的愿望，那就是让更多的人拥有自己的住房。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政府放宽了对银行的法律约束，降低了借贷的门槛。房产贷款可以捆绑在一起，作为投资产品出售。作为整个计划的一部分，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制定了一系列政策，鼓励大家发行风险更高的债券，其中至少有42%的房产贷款发放给了那些家庭收入远低于该地区中位水平的借款者。同时，较低的利率又进一步刺激了人们的消费和投资。当时，消费就是“爱国”的概念被广泛地传播，激励大家去消费、去投资。
经济不断扩张，房价开始以两位数的速度上涨，购买者还在不停地看好房价还会继续上升。银行监管方面的法律进一步被放开，允许甚至是鼓励人们不再基于自己的收入而是基于自己的消费意愿来借贷。这些措施同时又激励投资者随时随地随意地借款，以便从似乎稳赚不输的股市中赚得个盆满钵满。在短短九年时间里，次贷的数量就上升了10倍。
通常大家都会认为，放贷的银行更关心借贷者是否能够及时还贷，因此它们通常会审慎地考察所有类型的潜在借贷者。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及之前，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放贷的银行通常会试图让借贷者长期借贷，其收入主要来自贷款的利息和本金的收回。因此，银行只会发放能够付清的贷款，否则的话，它们就会亏钱。但是，全新开发的投资产品允许银行不用再承担这些义务，从而让银行敢于发放更多的贷款。例如，它们可以将次贷贷款分成许多部分，将本金和利息完全分开，然后再将两者重新打包，使之成为拥有包括贷款到期日、可预知风险在内等特征的投资产品，然后在金融市场上单独销售。
这些发展趋势会造成一系列严重的后果，人们理应预见到这些有害的结果，但是并没有人提出质疑。对于华尔街的投资者来说，这些在低利率时候能够获得丰厚回报的产品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因此，这些由贷款作为支撑的投资产品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场。由此，银行和贷款机构不再对它们发放的贷款加以限制了，它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变成了贷款启动的手续费，而不再是回收的本金或者收取的利息。最终的结果是，银行的注意力不再聚焦于贷款回收，而只是在这些激励他们尽可能多地发放贷款的宽松的放贷法令的保护下，竭尽所能地向人们发放更多的贷款。
就这样，最初希望让更多的人拥有自己的住房并让经济发展得更好的良好意愿，最终积聚成了一种具有极大毒害性的刺激力量，在泡沫破裂之际走到了终点。房价不再疯涨了。在随后而至的经济衰退中，许多新房主变得无家可归了，那些购买了贷款投资产品的投资者变得身无分文，而整个经济则进入了停滞状态。那么，“第一原则，不作恶”还有效吗？在这个试图做些好事的过程中，很多人受到了伤害，不久之后，当房产泡沫彻底破裂的时候，这些人或早或晚都受到了真正的伤害。
如果还有人把人性的贪婪这剂毒药注入其中的话，那么，巨大的灾难更是在劫难逃，因为，很不幸，在“每个人都趋之若鹜”的时候，人性的贪婪总是会影响人的判断，使之糊涂。一方面，借贷者受到外界的怂恿，不断地借钱来消费那些他们根本就无力支付的一切。他们似乎不可能有什么损失！房价继续攀升，他们完全可以因为这一系列交易而从中获利。放贷者也被诱惑着，尽可能快地发放更多的贷款，因为整个市场如此红火，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那些风险极高的借贷者是否能够及时还清贷款，他们只要把这些借贷产品以投资组合的形式出售出去就万事大吉了。但是，请记住，这一切都源于一个美好的意愿：让更多的美国人，尤其是那些贫苦的美国人，从此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房。
时刻牢记德鲁克的建议
如果你真的想要推行德鲁克关于“第一原则，不作恶”的训诫，那么请努力做到以下几点：
●时刻牢记，良好的愿望并不代表什么。
●要时刻提防出乎意料的后果，分析可能发生的各种恶果，因为各种恶果时常发生。
●慎思而行，尤其是在面对新的想法和尚未经过检验的概念的时候。
●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受“每个人都趋之若鹜”的事情的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