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他结过婚,曾经很爱他的妻子,但有一天,她跟另一个男人走了。那个男人是他的同学,他跟他的妻子以前一直嘲笑这个人市侩。但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妻子会跟着这个人走,只因为这个人能帮她出国。纽约,她喜欢那里。她看不起我,有一次他说,也许这辈子我爱的女人都看不起我。喜欢我的呢,我却没办法满足她们。我不是个好人,他常说。其实,我也并不坏,他又会马上纠正道。他就是那种人,做什么都很自然,无论多丑的事,多脏的事,他做,就不一样了。
简东平跟周兰谈完后,刚上车就接到了凌戈的电话。
“简东平,我找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凌戈闷闷不乐的声音。
“你找到什么了?”他仿佛看见她垂头丧气的娇滴模样,不禁露出笑容。
“我找到周瑾的行李了。她的行李就在车站北巷256号,胜利饭店。”她停下来,缓了口气,用更低沉压抑的声音说,“简东平,她一定出事了,要不她的行李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儿,简东平的心也是猛地往下一沉,就好像有人给他一个秤砣他没接住,“嗵”的一下重重地掉了下去。没错,如果周瑾的行李真的被找到,那么她十有八九是出事了。但是他不想加重她的难过。
“凌戈,你确定那是她的行李吗?”他问道。
“当然,两个大行李箱里面全是她的东西。”
“你已经打开了?”
“饭店旁边就有个修锁匠,我出示证件叫他配合了一下。”凌戈用女警察的口吻说。
看来的确是周瑾的。
“里面都有些什么?”
“有衣服、化妆品、洗漱用品、三双鞋子、随身听、维生素C片、围巾、内衣,”凌戈一边数着箱子里的物品,一边告诉他,“几期《信》周刊,还有一本……《淑女之家》。”
“《淑女之家》?”简东平心中一凛,“快翻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地方做了标记。”
“你等一等。”凌戈说。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度响起,简东平手里拿着自己买的那本《淑女之家》等着她的回复。
“有标记的。第一个标记是34页,她用圆珠笔划了整个第二段。”
简东平立刻翻到第34页,用铅笔做了标记。
“第二个标记是……在89页,她用圆珠笔划了第三段,一整段。”电话那头传来哗哗的翻书声,“还有第……142页,她在第二段的开始打了个五角星。好了,没有了。”
“书里面有没有夹什么小纸条?”
“没有。”过了一会儿,凌戈回答。
“你这么快就翻到了她做的标记,难道不是书里夹了书签?”
“她在那几页折了角。”凌戈的声音有气无力,一会儿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书里面只夹了张发票。书的发票显示,是在书城买的。”
“那上面应该有买书的日期。”
“是3月2日。”
“好吧,凌戈,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她箱子里所有的东西列一份详细清单,然后发一份电子邮件给我。”
“嗯。”
“一定要很详细。另外别忘了仔细复查箱子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隔层。”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当警察!”凌戈不耐烦地说,随后又问,“那现在这两个大箱子该怎么办?”
“等你写完清单,就可以把整个事情报告林叔叔了,箱子就由他们去处理吧。对了,你有没有盘问过那个店主?”
“我当然问了。店老板说,周瑾是5月4日来订的房间,5月7日那天下午大概三点左右,她提着两个箱子来登记住房。周瑾说自己买的是第二天清早的火车票,要在饭店住一晚。店老板把她领到地下室,他们的房间都在地下室。周瑾把箱子放好,在房间没待多久就出去了。临走时,她付了一天的房钱,还对店老板说,她吃过晚饭后回来。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凌戈好像在念着她的笔记本,简东平想到她胖乎乎的手捏着笔记本的可爱模样,不禁又露出笑容。
“她走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他问。
“这个我也问了,她穿的是男装。她来的时候穿的就是男装,走的时候没换过。我不是说了吗,她几乎是放下箱子就走了。”
“那么,5月4日来订房间的时候,她穿的应该是女装吧。”
“是的。”凌戈回答得很肯定,看来这问题她也问过了。
“店老板有没有问她为什么穿男装?”简东平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攀谈过,周瑾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跟这种小店老板套近乎,那是多年流浪生涯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她懂得用搭讪、发嗲和抛媚眼来换取她所需要的东西,比如生活中的小便利、更便宜的价格以及有用的信息和建议。
凌戈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咳嗽了?”他心里不自觉地纠结了一下。
“嗯,没什么,呛到了。”她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店老板跟周瑾是说过一些话,他对周瑾印象很深。周瑾5月7日来住店的时候,老板一开始没认出她,因为她穿了男装。后来周瑾当着他的面,把假发套拿下来,他才认出来。周瑾还问店老板,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店老板说他真的不敢认。老板问她为什么穿男装,她说她在跟人玩一个‘认不认识’的游戏。走的时候,她又问了一遍那个店老板,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认不认识”的游戏?有点意思。
“还有什么?”简东平问道。
“周瑾在房间里打了一个电话才走的。不知道是打给谁的,不过看那时间段,应该是打给沈家的。”
“周瑾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店老板说大概是三点半。她走的时候还问那个店老板附近有没有打长途电话的地方。”
“旅馆应该都有打长途啊。她住的那家没有吗?”
“店老板也说他这里就能打,但周瑾朝他笑笑就走了。店老板看见周瑾拐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弄堂,那里有个话吧。周瑾没在店里打长途,老板挺不高兴的。不知道她要打电话给谁?”凌戈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问道,“你那边怎么样啊?”
“我等会儿要去周瑾的中学附近转转。”简东平打算从周瑾的中学步行至同庆路,他想弄明白周瑾所说的“左拐三,右拐四,一瓶七喜外加两包红双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相信只要弄清楚这串密码的意思,就能找到辛程路的约会地点,说不定还能找到周瑾,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往下一沉。
“简东平,你说,周瑾会不会已经死了?”这时,凌戈也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希望她没事,但是现在看来……”他不想加重凌戈的心理负担,所以他没把话说下去,而是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小戈,我会很快回来的。我想明天傍晚就能到。”
“啊!真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简东平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凌戈在盼他回来,虽然她没说,但一个人住在危机四伏的淑女之家,她一定觉得很孤独。而且,自从她在他家住过第一夜,发生了那件事后,他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些转变,她也许知道他那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真不希望她往下猜。
其实他也变了,他很清楚自己,但是他不想再往下想了。
“我回来的事就你我知道,你别告诉别人,我会暂时住在外面,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又温柔地补充了一句,“我给你带好吃的。”
“嗯,嗯。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的心情好像一扫阴霾,在电话那边清脆地笑了起来。
深夜一点半,凌戈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门边,轻轻翕开一条缝朝走廊望去,那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尽头的那扇小木窗透进来的几缕月光照亮了木制地板。
凌戈轻轻拉开门走出去,走廊里静得出奇。她的心在突突跳,脚微微发抖。她还是头一次干这种半夜偷偷溜进别人房间的事,虽然害怕,但她明白,简东平叫她做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不想被他看扁了,所以非做不可。她一边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一边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她们都睡了,她们都睡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过去了。
今晚雨杉仍然没在家过夜。晚饭后,她听见雨杉在厨房跟章玉芬说悄悄话,“阿姨,你明天早上帮我晒晒被子,我明天晚上跟向兵一起回来住。”过去两天,凌戈都半夜去开过雨杉的房门,但门都是锁着的。今天听到雨杉跟章玉芬说的话后,她觉得机会来了,她琢磨着,如果雨杉希望第二天章玉芬帮她晒被子,那会不会不锁门呢?这么想着,她准备晚上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