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灾多病的晚月大中小手术做了七八次,骨折三次。1988年12月因大流血住进了医院,检查结果是子宫瘤,每次B超结果都表明“变性”。晚月和丈夫分析可能是癌变了,所以二人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产生一种强烈的恐惧心理,心情极其压抑。
住院期间,三番五次的检查化验,就是迟迟不动手术。晚月身体越来越弱,体重显着下降,一切症状都支持恶变的诊断,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还是不给做手术,晚月等不及了,催丈夫找大夫商量尽快做手术,因为她教毕业班,实在耽误不起。田尚雨找大夫好多次,终于有了结果。
一天下午,田尚雨被叫到科主任办公室,老主任客客气气地请田尚雨坐下。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妇科老专家。她和蔼可亲地与田尚雨一番长谈,她说:“你爱人的病初步考虑是恶性的,她的身体情况不佳,有多种疾病,尤其是严重的肠粘连,做这个大手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对她的病,我们很重视,有关科室都做了会诊,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如果手术,我们不敢保能下来手术台,如果不手术,即使不是恶性的,流血也会把她流死。一旦真是恶性的,如果不手术,再拖一段时间恐怕就会转移,那时一切都晚了。我们研究再三,有妇科、外科、内科、麻醉科,四科组成专家组,由我来主刀,如果你们同意手术,就在这里签字,明天早晨做手术。不过每一条你必须看仔细再签字,因为给她做手术风险太大了。”
田尚雨心慌意乱地接过手术单,认真地看着后面几页的内容,那里写了十几条可能出现的问题。反反复复地看过来看过去,他处在极度紧张状态。田尚雨好像手里捧着晚月的心,稍不慎重,把心掉下去,晚月就会没命了。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大赌注,他的泪水止不住流了满面。
老主任安慰说,你不要这么不冷静,如果你这样,让病人看到,她会更紧张的。要不,回去你们好好合计合计。如果同意,在我下班前,你来把字签了。”
田尚雨忧心忡忡地往病房走,他一边走一边想,得怎么和晚月说。到了病房门口,他不敢进了。过了好一会,他毅然决然地折回到主任办公室,他下了决心,要孤注一掷。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笔,歪歪斜斜地签了字。老主任说:“你不要难过,你回去千万别让她发现你的情绪不对头。她明天做手术,让她高高兴兴地进手术室。你放心,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会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回去准备吧!好好鼓励她,让她今晚睡个好觉。”田尚宇回到病房,把明天手术的消息告诉给晚月。
晚月非常高兴,她说:“明天做手术,一周后拆线出院。回家休息三天,正好赶上元旦放假,元旦之后我就能上班了。”
田尚宇听到她这安排,想到主任说的“可能下不了手术台”的话,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泪水夺眶而出。晚月安慰他说:“手术是好事,我又不是没做过手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何况这小河沟了?我们终于盼出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然后低声说,“这么大岁数了,哭,多不好,让人看到了笑话。”说着抽出纸巾给丈夫擦泪。
田尚雨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一撒开她就会消失一样,紧紧地攥着不撒开。晚月觉得奇怪,发现这里有问题,就一个劲地追问:“尚雨,怎么了?是不是手术有危险?”田尚雨把脸转过去,因为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摇摇头。
晚月说:“尚雨,你不要骗我,到底怎么回事?您实话实说吧!”
田尚雨想躲出去,就说:“我给孩子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明天做手术。”晚月说:“不用来,他们都很忙,还得请假耽误工作。”田尚雨急急忙忙走出病房,给孩子们去打电话,怕晚月听到走很远。
临床的大姐说:“你这个手术可不是一般的手术,听说院里都成立了专家组。孩子们必须在跟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现找都来不及。”
这个心直口快农村老大姐,并没意识到这话的危害性,其实晚月啥都明白了,这个手术一定风险很大,所以她明白丈夫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晚月问:“大姐,你听到大夫说什么了吗?”
这位大姐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这番话的副作用,还接着说:“刚才我听几个大夫说:‘就是做成功了,也不一定下来手术台。’她们说你的问题太复杂了。”
晚月一下子好像落到万丈深渊,心彻底地凉了。她突然平静下来,看看表,心想:“哦,还有十二个钟头就决定是死是活了,珍惜吧!”
这时有两位女老师来看她,一看她瘦得这么厉害,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学校早就传开了:“李晚月得了癌症。”所以她们心情都很沉重。她们打听一下病情,又安慰几句。
李晚月说:“你们都很忙,真的不该来看我,向遗体告别时还得来。”她们知道这不是开玩笑,急忙劝慰:“李老师,你别想的太多,做手术摘出去就没问题了。这和肝、肾、胃、肺长东西不一样。这么大岁数了,那东西也没用了,摘出去也不会影响生命,千万不要想得太多。”
李晚月又详细打听打听他们班的情况。王老师说:“你的课有人代,你的班非常稳定,你不在,他们更自觉。干部都很负责,你放心吧!”
这天晚上田尚雨没有回家,晚月撵了好几遍都没有撵走。他怎么能走呢?也许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几个钟头了。晚月睡了,睡得很安详,田尚雨一直坐在她床边,抓住他的手不放。
这一夜他没有合眼,他们在一起生活25年了,没吵过架,没红过脸。他们从相爱到今天,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他脑海里的记忆浪花在翻滚着、跳跃着,搅得他一刻都不能平静。好心的临床大姐说:“你媳妇睡着了,你在她脚底下躺一会,在板凳上坐一宿受不了呀!”田尚雨低声说:“我不困,你睡吧,我在这坐着,影响你睡觉了。对不起!”
第二天一大早,田尚雨给晚月洗脸、洗头、洗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手术室来推人,这时孩子们和弟弟妹妹们也到齐了,在晚月要被推走的时候,她东瞧瞧、西望望,怎么也找不到丈夫了。她问孩子们,他们说:“我爸爸可能上厕所了。”
晚月告诉护士:“你慢慢推,我要见见我爱人。”结果又等了十分钟,还没见大田来,冬妮暗示护士不要等了。晚月到底没有看到大田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六个钟头的大手术,一家人在外面等得心急火燎,都在担心。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不见最关心她的丈夫,这不能不让人疑虑重重。
晨星有点急了,问冬妮:“你爸呢?怎么这么关键时候不见他影了呢?”冬妮趴在二姨耳朵上一阵低语,谁也没听到她说啥?只见晨星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冬妮说:“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晨星频频点头。她问:“谁和他去的?”“我哥。”
晚月总算活着出来了。这个手术有惊无险。大夫告诉家属:“手术尽管很不顺利,但是总算过了这一大关,她两侧的附件上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豆粒大的小瘤,所以不仅子宫全切了,所有的周围组织也都切除了。并且把在附近粘连的狭窄的肠道也进行了剥离和妥善地处理。”人们最担心的下不了手术台的问题总算闯过来了。坚强的晚月再一次跨越了生死线,又回来了。可是,她却不明白手术两三天了,还不见丈夫的影子。尤其是没看到壮壮,她很生气,三番五次问冬妮和田闯,他俩吞吞吐吐瞎胡扯,有时说:“我爸学校出了点事,他必须去处理,离不开。”有时还说:“我爸出差了。”矛盾百出的回答,让晚月迷惑不解,她觉得这是不祥的征兆,比手术后的疼痛更难以忍受。
就在晚月最痛苦的时候,田尚雨披着一件军大衣,步履艰难地走进晚月病房。他见到晚月喜出望外,很不自然地说:“你真的还活着呀?”他捂着肚子猫着腰,一步一步走到晚月床前,亲切地拍拍晚月的脸,他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他们说你活着我不信,拼了命来看你。”
晚月吃惊地问:“你这两天到底哪去了?”田尚雨说:“我看你欠医院的刀太多了,就替你还了一刀。”说着他把大衣打开,撩开衬衣,露出盖着厚厚纱布的肚子。“咱俩同时开腹,我做了阑尾炎手术。”
晚月泪水涌了出来:“谢谢你替我还医院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