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朝明文禁止百姓私设囚室,但是大凡大门大院的又有哪家没有,更何况天盟这么大的组织了。不仅有,而且天盟的囚室还相当地大,地点也更为隐秘,就在总堂后花园所连的山腹之中。
燕月面带银龙面具,遮住半面英俊的面庞,精致的黑袍上,一条银色游龙傲然冲天。他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的八宝座椅上,手中一枚铜钱忽上忽下,对眼前的杀戮仿佛视而未见。阿布和小九桩子似地笔挺地侍立在八宝座椅的两侧。
小杜手持鬼头钢刀,刀尖上犹自滴血,地上已有三具死尸,皆是一刀断头,血流一地。另有数十囚犯,挤在一处,看着面前惨景,都无法掩饰的流露出骇色。
小杜冷冷地问:“假扮官兵,劫持过往商旅,并杀害辽宋边境百姓,制造祸端,你们可肯如实招供吗?”
这些囚犯依旧沉默不语。一名独眼囚犯咬牙啐道:“老子等干得就是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买卖,你要杀就杀,休想从老子等口中问出半个屁来。”
小杜冷冷一笑,一刀劈出,那独眼囚犯立刻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之中。众囚犯神色更见惊恐。
小杜长刀带血,缓缓在众人眼前挥动:“不肯招供?”
这些强盗原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过的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哪知却在一日之内,被人掀翻了巢穴,尽皆生擒。
一路押解至此,却未曾点他们的穴道或设下其他禁制。如此的气势反叫他们惊惧。这一路行来,他们中又有数十人做了刀下亡魂,凡试图逃跑的或敢出言不逊的均被一刀毙命,如今被撵到这小山凹里来,原有的百十号人就只剩这四五十人了。
而这叫小杜的少年就更是狠辣,未曾询问,先杀三人,如今一刀劈死的这个人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小头目,余下众人尽皆如惊弓之鸟,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燕月手中铜钱微停。小九踏出一步,冷冷地道:“小杜和他们废什么话,一人不说就杀一人,十人不说就杀十人,若是再无人招供,就都杀了,免得浪费粮食。”
小杜回身应是,囚犯中一个精壮的矮个汉子趁小杜欠身收刀之际,忽然一掌切向小杜后颈,动作之快,认穴之准,竟是罕见的高手。
只是可惜,他手腕即将切到小杜后颈之时,忽然齐腕而断,他手腕尚未落地,惨呼甫叫出口,小杜已经一刀切向他的脚踝,左脚应刀而断,矮个汉子扑通摔倒在地,惨叫声再度响起又戛然而止。
小杜的一丝冷汗不由自额间滑落。虽然身上带伤多少影响了他的行动,但毕竟还是自己太过大意了,盟主大人早就算出领头之人必藏在这一群人中,自己却还是几乎坏了盟主的大事。
这些亡命之徒,必须真正吓破了他们的胆子,才能完全将之折服,己方的稍有不慎,都可能让他们再心存侥幸之念,平添了额外的麻烦。
切断那汉子手腕的正是燕月手中的那枚铜钱。
小杜心中忐忑,却不动声色,审视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目光却扫过众人:“他可是你们黑狼寨寨主?”
众人不由皆再往后退去。终于一人扑通跪地道:“我说,他的确是我们的寨主,但我们……。”
“住口!”地上之人扭动着身躯,嘶吼道。
说话之人被吓得身体一抖,住口不言。
小杜看向燕月,燕月微微笑道:“刚才这厮所用招式的确颇似秦家武功,莫非九联盟秦家与黑狼寨有所牵连?抑或就是幕后主使?”
地上那人猛地抬头看向燕月,却在燕月那如皓月般双眸的注视下逼迫得又垂下了头。
燕月立刻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忽然一指众人当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道:“小杜,你将他杀了。”
那少年本是满面惊惧之色,闻言更是吓得脸儿煞白。
地上的汉子嘶声道:“要杀要剐冲着老子来……”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小杜手起刀落,已将他一条臂膀斩断,鲜血喷涌而出。
那少年惨叫一声扑到地上那汉子身上,哀嚎道:“爹爹,我们做了那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枉杀了那许多人命,都是大伯所害,大伯他将我们送上死路,您又何必……”
那汉子用仅有的一只手猛地打向那少年,却终于停了手,只叹息道:“逆子啊,逆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贪生怕死的逆子。”
少年哭得浑身筛糠般颤抖,对着小杜匍匐在地,又转对燕月连连叩首,那汉子立刻声嘶力竭地咒骂道:“畜生,你竟敢像狗般摇尾乞怜,老子打死你这个孬种。”
燕月略蹙了眉,也有些意外这少年的软弱,哪知那少年哀求道:“求你们放过我爹爹吧,他已成废人了,你们杀了我就是。”说着话,眼睛一闭,一头往小杜的长刀上合身扑上。
小杜一脚将那少年踢飞,在燕月的示意下收刀后退。
燕月缓缓地道:“想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只是死得稀里糊涂的,还要背负一生罪名,可就窝囊了。”
那少年爬起来,握紧了拳头,道:“我愿意招认。”
地上的汉子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燕月对阿布点了下头,阿布立刻过来为地上的汉子点穴止血。小九一挥手,几个执事弟子过来,将这汉子和那少年一并抬走。
其余众人忽然一同跪下,鸦雀无声。
阿布已拿了一叠纸张过来,含笑挨个递给那些囚犯。纸张上不过是一些地址和人名,却将这一众囚犯吓得个个面露惊疑之色,又隐隐有了骚乱。
阿布伸手安抚道:“我们大人已经查清,你们虽然人在黑狼寨,身上多少背负血案,但是较之已被处死之人,罪行尚算轻微,故此,决定网开一面,不再将你等送与官府治罪。”
众人听了如此说,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阿布继续道:“你们中有许多人,原本是名门正派之后,却因为亲友受胁迫,才被迫加入黑狼寨为恶。如今你们的匪首已愿伏法,恶迹昭昭者也已受戮,而你们的这些亲友,也已被我们大人所救,再无性命之忧。”
众人听到此处,个个是又感激又惭愧,既有些安心,又十分后怕。想不到这位神秘英俊又武功极强的大人和他的手下竟有如此通天之能,竟将他们每个人的出身来历调查得如此清晰。又都暗自庆幸,自己虽然沦为匪盗,但总算尚保有一丝做人的良知,而未被判作十恶不赦之徒,得以逃出生天。
这一干人等终于心悦诚服跪地叩谢“大人”的不杀之恩,再造之恩。
阿布满意地一笑,继续道:“你们既然两世为人,都是我家大人所赐,日后我家大人如有差遣,你们想必也不会推辞。”
众人立刻轰然道:“愿受大人驱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阿布自怀中掏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这就是我家大人的徽记。你们看仔细了。”
众人都抬头细细看去,有认识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跪得就更加虔诚了。那徽记正是传说中的煞星,“浣血游龙”的徽记,原来这个看起来俊逸无比的带着面具的少年,就是传说中的“浣血游龙”大人啊。
这面阿布已经传出了浣血游龙大人的第一道命令。就那就是从今以后缄口不提放鹰图与紫貂宝藏的事情。更不许再去傅家镖局骚扰。而且,还要借他们放出风去,若是随意提及宝藏之事,恐有杀身之祸。
随后阿布又为这些人发放了银两,供他们安身之用。这些人保得一命,以后又成了浣血游龙大人的“人”,更是因祸得福,各个一转刚才的仓皇之相,反倒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燕月回到大堂之上,刚刚坐稳,伴随着一声娇呼,一个头戴银冠,身着蓝色印花布衫,露着匀称洁白小腿的苗族少女,已经风一般扑了过来:“月大哥。”
燕月抱住这个小姑娘,顺手又扔了出去,小姑娘嗔怪一声,自阿布身上爬了起来,跺脚道:“月大哥又欺负人。”
阿布轻咳一声道:“小四儿,注意规矩。”
小四儿嘟了嘴,行了礼,极不情愿地道:“小四儿见过盟主大人。”
燕月微咳一声:“小四儿,吩咐你的事情可办好了。”
小四儿得意笑道:“自然是办好了。凡是天盟盟下的酒肆、茶楼、书坊、赌坊、妓院,都已传令下去,皆不准再议有关放鹰图与紫貂宝藏之事,更不准提傅家镖局那位大名鼎鼎的镖头傅龙羽傅大英雄的任何传奇故事。”
燕月听到“傅龙羽傅大英雄的传奇故事”几字,忍不住想笑,硬忍住了,吩咐小四儿道:“做得好,下去休息吧。”
小四儿咬着唇道:“月大哥,你,你有了萧萧姐姐,便不要小四儿了吗?”
燕月点头:“有了你萧萧姐姐在,月大哥的眼中便再没有任何女人了。”
“你……”小四儿的眼泪立刻晃在了眼圈里。
燕月已经飞身而下,变戏法般自怀中掏出一只耳朵长长的,胖胖地,掌心大小般毛茸茸的小兔子,递到小四儿眼前,小四儿立刻被这可爱的小东西迷住了,伸手接了过去:“好可爱啊。”
燕月曲指弹了一下小四儿的脑袋:“你可是月大哥的亲妹妹来着,自然和别的女人不同。”
小四儿揉了揉脑袋,将头搭在燕月的胸前:“就知道月大哥不会不疼小四儿的。”
小四儿忽然自燕月怀中抬起头来,很好奇地打量阿布和小九,笑眯眯地问:“听说你们三个被打了屁股啊,羞死了。”
阿布和小九都有些讪讪然。“咦,小杜哪去了?”小四儿有些奇怪,小杜和阿布、小九一向都是“三人行”的。
阿布看看燕月脸色,忽然屈膝跪地:“盟主大人,您饶了小杜吧。”
燕月只是淡然一笑:“左右会留他口气在,担心什么。”
小四儿刚要询问,师爷聂秋声高声高进,并禀告道:“盟主大人……按您的吩咐,小杜罔顾盟规,私通顾家之女顾鸳鸯,已着令于大堂之上,褫衣重责,如今行刑完毕,压入盟内牢房反省。”
燕月点头,还未说话,小四儿已经气道:“月大哥,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对小杜?”说着话,跺着脚跑了出去。
燕月看着聂秋声微微一笑:“堂上可有人求情?”
聂秋声摇了摇头:“众人摄于大人之威,并无人敢有异议。”
燕月眉峰一挑,聂秋声已经接道:“只有五长老之首的刘长老,虽不曾劝,却是刑观一半,愤然离去。”
燕月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余下的事情,小聂和杜伯就多费心吧。”
聂秋声欠身应是,又问道:“您这就要离开盟里了吗?”
燕月叹了口气:“老大的赦令还未到,三天假期已到,自然还得回武家效力去了。”
聂秋声强忍住笑,也装出一脸沉肃来。
燕月转身行出,边走边道:“哦,对了,杜伯说‘请’你去他的宅子一趟。”
聂秋声本与阿布、小九一起欠身恭送燕月,闻言,不由身躯一僵,那脸是彻底沉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