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貂一家已是遁入山洞不见,对她们来说,那些凄惨的嘶吼是太可怕的东西,而这里,也没甚口粮,该是另觅栖身之所的时候了。
浓重的血腥气在山腹中荡漾,一地白骨之上又有无数残肢断臂,淋漓的鲜血洒在斑驳的铁箱上。
尸横遍地。幸存下来的人,也是一身的伤痕和血污。能在厮杀中胜出,不仅是他们的幸运,更是因为他们在平日里付出的更多。
血和汗水,更有对生命无可奈何地屠戮,让人倍感疲惫。
山腹中有了短暂的宁静。
耶律花舞的红衣飞舞,她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诡秘的笑容。辽人这边,就只剩下她与狼狈不堪的耶律翰。
“哥哥,你真是不该来的。”耶律花舞笑着:“我是要与红颜共生死的,你又何必非死不可呢?”
耶律翰用一柄刀勉强支撑着身体:“谁说一定是我们输?”
耶律花舞看着天色,喃喃自语:“都这个时辰了,红颜还没有回来……”
耶律玉儿怀抱着婴儿,靠山壁而坐。新的厮杀开始后,小卿就将孩子交与她,而后与小莫、燕月将她护在一隅。
她抱着孩子,浑身战栗,她看见她的族人与她爱的人兵刃相向,她看见他们的鲜血汩汩流出,看见他们倒在血泊中,失去生命。
她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可是那些凄惨的叫声,那些霍霍的兵器声,让她的痛苦不能有片刻的逃离。她心惊胆战,她死死咬住嘴唇,她的目光追随着龙羽,也搜索着父王,看着他们受伤流血,看着他们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如今,姑姑和父王的对话,更是让她心惊。她忽然后悔,她不该来,她来干什么?她不能看着父王死,可是偏偏又无力阻止,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和怨责!
傅龙羽、小卿、燕月、小莫和燕杰,身上也是多处伤痕,总算还都能站得笔直。
傅龙羽暗暗调息,此战他虽未受外伤,内息耗损极大,这是他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他不知道有多少生命陨于自己之手,他觉得悲哀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势不两立,只能不死不休。
小卿腿上中了一剑,流血极多。燕月、燕杰和小莫伤就更多,身手虽略受影响,总算都未曾伤及筋骨。
燕月的神情最为自然,这种惨烈于他,并不放在心上。小莫却是面色凝重,杀人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虽然你不杀人就会被杀。
燕杰的眼睛还是红红地,仿佛随时要掉下泪来。可是偏他就是不掉泪,如此隐隐的模样,看得小卿很是心疼。
“我们一起死吧。”耶律花舞忽然一笑,长袖卷向耶律玉儿。
傅龙羽银丝剑振腕而出,拦下耶律花舞,恶战又起。
耶律花舞的功力不及傅龙城,却是远在傅龙羽之上。而傅龙羽又伤重未愈,只是靠招式奇妙,才能拖住耶律花舞,而时间愈长,则愈不利。方才的激战之中,若非耶律花舞经常回顾耶律翰,只怕傅龙羽已是伤在她的手中。
如今终于形势逆转。
其他的姊妹宫死士均已清除,燕月、燕杰简单地处理下伤势,已加入战团,叔侄三人联手应战耶律花舞。
耶律花舞此时,却是一心求死,只攻不守,招式凌厉,傅龙羽等三人联手,不过堪堪战平。
耶律翰虎吼一声,也挥刀冲了上来。
耶律翰的武功本与耶律花舞一脉,只是资质不如耶律花舞,又心有旁骛,不能在武功上有所进境,但是放鹰图中快速提升武功的秘籍,仍是让他获助不少。
不过小莫与小卿联手,耶律翰仍非敌手,几十个回合后,耶律翰被小卿一脚踢飞,再爬起来,已退到了悬崖边上,稍不留神,就会跌进万丈深渊,耶律翰惊出一身冷汗,待回过神来,小莫的剑已指到他的颈上。
小卿微点头。小莫与小卿兄弟十几年,当然熟悉老大的示意,这意思就是“杀”,小莫扬剑欲刺,“不要!”耶律玉儿到底是拦在耶律翰身前:“求你们饶我爹爹一命吧。”
小莫的剑不由一顿,耶律翰已一把抓了耶律玉儿手里的孩子,“我要杀了这个孽种!”
耶律玉儿大惊,扑跪在地道:“不要,爹爹,不要,他总是你的外孙儿啊!”
耶律翰抓着孩子,只要微一用力,这脆弱的小生命就会随风而逝了。
耶律翰双目赤红,双手颤抖,喝道:“你们不要过来!”
小卿这个郁闷……他和小莫只得止步。
“都住手!后退!”耶律翰大喝。
傅龙羽、燕月、燕杰也只好后退。
耶律翰抓了孩子当护身符,便是燕月,也并不敢冒险自耶律翰手中抢回孩子,尤其是旁边还加上一个耶律花舞。
龙羽想要去扶耶律玉儿,耶律玉儿却嘶声道:“你不要过来!”
龙羽也只能停步。
耶律花舞也已疲惫不堪,再有一时半刻,只怕就会气力不支而亡,如今,她得了喘息的机会,不由极是高兴,用长袖卷了耶律玉儿到身侧道:“你到底是我耶律家的骨血,怎能让你的爹爹、姑姑去死而自己独活呢?”
耶律玉儿哭求道:“爹爹,玉儿不孝,玉儿愿意死,求爹爹放过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耶律翰瞪着血红的大眼睛逼视耶律玉儿:“你娘心地善良,便是连一只蚂蚁都不曾杀死,她无不无辜?可是,她却惨死在傅家人手里!而你这个逆女,竟还为傅家人背叛家门!”
耶律玉儿不由大惊,道:“爹爹,怎么会,爹爹不要骗我,娘怎么会死在傅家人手里?”
“你娘怎么会死在傅家人手里?你还来问我,你怎么不去问问他?”耶律翰用手遥指着傅龙羽,又立刻将手掐住孩子弱小的身躯:“金龙令主难道不是你傅家的人?难道不是你的亲大哥傅龙城!”
耶律玉儿满是惊疑的目光看向傅龙羽,傅龙羽微蹙眉,他也不知道耶律玉儿的娘是谁,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如耶律翰所说是大哥所杀,只是此时耶律翰突然说了出来,只是让耶律玉儿更加痛苦而已。
“不说话了吧?还是已经忘了?对了,你大哥杀人无数,区区一条人命他又怎么会记得!”耶律翰狂叫道,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爹爹!”耶律玉儿看爹爹如此悲愤,心中不由也是信了,她瞧着傅龙羽,缓缓摇头道:“你骗我,你骗我,原来倒是你的哥哥杀了我娘。”
傅龙羽听了耶律玉儿的指责,忽然觉得心里一痛,一口鲜血涌到口中,又被他强行咽下。燕月在旁瞧得真切,不由踏上一步,扶住四叔,对耶律玉儿道:“宋姑娘,你怎可如此质疑四叔?”
傅龙羽微摆手,示意燕月后退,他看着耶律玉儿道:“我不说话,只是不知道你爹爹所言是否属实,大哥也未提过此事,我对你,也并无虚言。”
耶律玉儿看着傅龙羽一时又是悲痛,又是后悔,只是哭着道:“无论如何,你总要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你们的孩子!”耶律翰忽然面色狰狞,狂笑道:“你还以为这是你们的孩子?”
“傅龙羽,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孩子其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耶律翰叫嚣道。
“住口!”傅龙羽轻喝,刚要举步,耶律花舞手中的长袖已卷上了孩子的襁褓,傅龙羽急忙止步。
“怎么,你害怕知道真相吗?”耶律翰更是得意狂笑。
傅龙羽心中叹息,不知耶律玉儿如何会有这样一个狠毒的爹爹。
“爹爹,你在说什么?”耶律玉儿也是惊疑难安。
“这个孽种,你还真以为是你与傅龙羽所生?”耶律翰看着婴儿白皙透明的脸:“你与他在一起不过半年时光,可这个孩子明明已有七八月大小,如何能是你们的骨肉?”
耶律翰目光阴鸷地道:“你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耶律玉儿不由傻了,呆坐在地,“怎么会,怎么会?”
她虽没有生过小孩,可是自得知有孕后,也曾向老嬷嬷们打听,她初见孩子时,也曾有一瞬间的疑心,孩子虽然弱小苍白,但是五官手足俱全,并不似五六个月孩子的模样,后来龙羽以她体质异于常人而打消了她的疑虑。
实际上,是她更愿意相信龙羽的解释。
如今,耶律翰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不叫耶律玉儿惊心。
“在你前往宋家之前,你已非完璧之身。”耶律翰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嘲弄地说道:“你那日醉酒,被耶律休借机所乘,为免你发现坏事,便假说是易容药物不适所致,而你竟也信了。”
耶律翰的目光又变得阴狠:“哪知那一次过后,你竟结下了这个孽种,只是你修习邪派秘籍,经脉大乱,才没有发现而已。”
耶律玉儿此时仿佛已是傻了,呆坐于地,脸上还沾有泪痕,目光虚渺地看着耶律翰,他的狂笑声也变得飘渺。
小卿还真没见过似耶律翰这般畜生样的人,也不知耶律玉儿到底是否是他亲生的女儿,他如此这般地折磨于她。
“爹爹,你可是玉儿的爹爹吗?”耶律玉儿也不由喃喃,眼泪再次倾盆而下,她泪眼滂沱地看着耶律翰。
耶律翰不由有一瞬间的心软,但也只是短短地一瞬:“我倒宁愿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娘若非是为了找你,又如何会被傅龙城所杀?就是你,害死了你娘,害死了我的夫人!”
耶律翰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要杀了你的孽种,杀了你的孽种!”耶律翰忽然将孩子向他身侧的悬崖抛去。
正是此时,小莫、燕杰腾身而起,一个扑向耶律翰,一个手中金铃卷向已被抛入空中的孩子,小卿手中金折扇也回旋而出,去接孩子,傅龙羽、燕月同时攻向耶律花舞。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耶律花舞已被燕月双掌击中,人也像风筝般往悬崖下掉落。
傅龙羽攻向耶律花舞的那招乃是虚招,他一探身,便去抱耶律玉儿。
小莫离耶律翰最近,他的长剑直接刺中耶律翰,可是耶律翰抛出的劲道极大,燕杰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金铃线实在有点短,就擦着孩子的襁褓一点,没有卷到孩子,正在此时,小卿的金折扇已到,燕杰不及多想,脚尖一点扇面,伸手去抓襁褓。
竟是被他一下将襁褓抱到怀中,他刚要笑,脚下力道一虚,他已是凌空在悬崖之上了。然后便嗖地往崖下掉去,好在小莫一跃而出,一把抓住了燕杰的脚踝,燕月再跃,抓住了小莫,小卿抓住了燕月。
小卿用力一甩,燕月一个挺身,带了小莫、燕杰嗖地弹回了崖顶。
而傅龙羽这边,他刚抱起了耶律玉儿,耶律玉儿的脚便被要跌落悬崖的耶律翰拽住,并猛地往悬崖下拽去。
傅龙羽足下刚一用力,崖边的巨石已断裂,傅龙羽与耶律玉儿便随着那股向下的极大的劲道一同掉落下去。
此时,小卿、燕月、小莫、燕杰刚刚带着孩子回到崖顶,这边小卿待要去救傅龙羽,已是慢了一步,傅龙羽已和耶律玉儿一同掉落崖下。
燕杰手中的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这是真真切切的万丈悬崖,整个崖下一片雾霭茫茫。
傅龙羽头在下,脚在上,他的手紧紧拽着耶律玉儿的手,耶律玉儿仿佛已昏了过去,轻垂着头,她的双脚被耶律翰牢牢地拽着。
三人掉落的速度极快,傅龙羽呼喊玉儿的声音被淹没在呼呼的风声。
傅龙羽运足目力四处望去,却见绝壁陡峭,一时竟无可着力的凸起岩石或是树枝藤蔓。
傅龙羽用左手抓紧耶律玉儿,右手甩出银丝剑,银丝剑却无法插入石壁,虽滑出一溜火花,却无法阻止三人下落之势。
几次过后,傅龙羽有些力竭。他唇边的鲜血不停滴落,滴落在耶律玉儿的脸上,意识也有些模糊起来,唇边不禁浮现一丝苦笑,好像又回到了家里,看见了自己的兄弟,侄儿们。
自己要是死了,兄弟们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大哥还一定会很生气,三哥不知要怎样的心疼呢,还有二哥,定是后悔死了同意自己的这趟关外之行;龙星呢,一定会抱着龙裳哭的,龙夜……唉,最担心的就是龙夜了,没有自己看着他,不知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被大哥打去几层皮去……
耶律玉儿忽然幽幽醒转,她立刻本能地挣扎,却无法挣脱脚下的一心想将她拖进地狱的父亲。
她仰头看见龙羽,看见龙羽俊逸的面庞,她不想死,也不想龙羽死,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要真的死在一起了吗?
“龙羽!”耶律玉儿唤道,龙羽却没有任何反应。
“傅龙羽!”忽然,一声清晰地断喝响自耳畔。
一团紫色的光晕如流星般自崖顶冲了下来,傅龙羽只觉身子一顿,下落之势竟停住了,而足上,立刻传来一阵痛楚。
傅龙城右手紧握着一柄长剑,长剑划在山壁上,寸寸折断,划出一溜溜地火花,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弟弟的脚踝。
傅龙羽睁开眼睛,便瞧到了大哥盛怒的双眸,傅龙羽不由吓得一身冷汗,完全清醒过来。他忙提气,减轻下坠之势,
终于,半截长剑被刺入山壁之内,只留剑柄,四人不再向悬崖底跌落。四人便连成一串,被挂在了上看不见天,下看不见底地崖壁上,随山风荡漾。
而崖壁仍是极其陡峭、湿滑,无法着力。
停顿,只是暂时的,傅龙城还未找到可以攀登之地时,插入短剑的山壁岩石已经开始一点点地碎裂了。
情势危急,傅龙羽看着哥哥,他知道大哥绝不会放手。他又低头去看耶律玉儿,耶律玉儿也看着龙羽,抱紧耶律玉儿双腿的耶律翰竟还没有死,此时,已醒了过来,晃着耶律玉儿狂笑道:“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耶律玉儿对傅龙羽一笑:“龙羽,帮我照顾孩子。”忽然,她用力一拧手腕,从傅龙羽手中挣脱了出来,人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带着耶律翰的狂笑瞬间淹没在云雾里。
“玉儿。”傅龙羽再咳出一口鲜血,可是,除了山风萧萧,再没有玉儿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