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伯午间曾命人杀了三头香猪,待他们回到镖局复命时,厨房内散发的独特的香气已弥漫了整个镖局。
猪肉在江南一带,便是极穷的人也不屑吃的,但是在雄州、霸州,却发明了一种新的吃法。便是将野猪的幼崽抓回来,喂以玉米、麦麸、黄豆等粮食,辅以特酿烧酒,带一年期满时予以宰杀,做出整桌的菜肴来,在冬至之日进食,最为大补。
(本段纯属杜撰。因在明宋以前,中国的百姓以兔鸡羊等为肉食,甚少吃猪肉,便是穷人也不屑吃。因是农耕社会,牛肉也甚少食用。)
蒜茸血肠、扒猪脸、酱猪手、清蒸肘花、红烧肉、酸菜粉条汤、炒木耳、醋溜银耳、小鸡炖香菇、酱顿杂鱼鱼,清蒸白鱼,火爆大头菜,雪里红炖豆腐,排骨炖南瓜玉米,另有新炸的鸡蛋酱,配上炒好的七色干菜……哇,地地道道的东北风味,大盆大碗地上来,热气腾腾香喷喷,在风雪之夜享用,真是再香不过。
玉云最是高兴,他还从未吃过猪肉,尤其是这种所谓的“香猪肉”。鹿肉、狼肉、袍子肉,野鸡、野兔、野雁的肉便是吃腻了的。
只是可惜的是,虽是急切地盼望着扑到桌前,拿起筷子将那些散着香气的美味放到嘴里尽情品尝,而现实的残酷便是他只能尽量挺直快折了的腰和膝盖忍着痛楚在罚跪。
玉云惟一略感欣慰的是,今日,他竟有幸陪同含烟师兄一同跪着呢。含烟私自出府,先斩后奏,又弄丢了庞月月,有了这些错处,自是在老大面前不敢站着了。其实玉云还偷偷巴望着,若是小卿师兄能再揍含烟师兄一顿,那可是再好不过,这些日子来,实在被含烟师兄欺负得有够惨的。
只是可惜小卿仿佛似有什么心事,除了对那一桌美食视而不见外,便是含烟已经禀告完经过请责,小卿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转动着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好似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便是对含烟也懒得斥责了。
待镖局的师兄弟们将最后一盆萝卜豆腐汤摆上了桌,告退下去,一直侍立小卿身后的燕月忍不住欠身道:“老大,不如我们先开饭吧。”
小卿这才恍过神来,瞄了燕月一眼,这不知愁为何物的蠢东西,便只知道吃。
燕月欠身道:“老大若是吃饱了,好有力气教训他们不是。”
小卿觉得有理:“先吃饭吧。”挥手命含烟:“且起来吧。”
含烟一礼站起,随着小卿,与燕月、月冷、玉翔、随风按排序依次坐了。
玉云眨巴眨巴眼睛,不会吧,小卿师兄太偏心含烟师兄了,他明是做错了事也不曾罚,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还在这里跪得辛苦。而且,还拿自己当空气般透明,看也不看上一眼。
玉云梗着脖子便拿眼睛使劲去看小卿。小卿依旧拿他当空气,玉云一看无效,便又用眼睛使劲看燕月。
燕月并无小卿的定力,夹着银耳的筷子便放不到嘴边去,“老大,不如先让玉云吃饭吧,这事,他也没什么大错。”
玉云听了这话,委屈的神色立刻溢于言表。
他今儿真没什么大错,只是错在没有眼力见,眼瞧着小莫、玉翎、燕杰在外面被罚跪,他还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听说今晚吃猪肉喽!”
小卿连瞧他都不瞧,直接喝斥:“跪下。”
可怜玉云就这么稀里糊涂、冤枉地陪了绑,老实地在这跪了半个时辰。
玉云可怜巴巴地看小卿:“师兄,我,我还没吃过猪肉呢。”
小卿放了筷子:“再敢多说一句,便也到院子中看雪景去去。”
玉云垂了头,继续跪:你就知道偏心含烟师兄。
院子中的积雪已清扫过,但是继续不停飘落的雪又已积了厚厚一层。
小莫、玉翎、燕杰笔直地跪在院子正中,身上、头发上已是落了不少的积雪。
燕云走沿着廊下走过来,轻敲房门。进屋内给小卿和众位师兄见了礼,对小卿欠身道:“小弟刚从三叔的院子过来,三叔让问老大,这边的棍子可还够用,若是不够,便去三叔那边拿去。”
燕月听了,立刻就有了笑容。
小卿唇边也绽开一丝笑容,对燕云道:“你去回禀三叔,就说这边的已足够用了,谢三叔厚爱。”
燕云又告退出去,小卿对燕月道:“让那三个蠢东西屋里来吧。”
燕月领命出去,小卿又对玉云道:“你先滚过来吃饭吧。”
玉云大喜,谢过师兄,爬起来,揉着腿,已是忙着过来在桌子最边上坐了。
小莫、玉翎、燕杰三人随着燕月进来,腿上都有些僵硬。看见小卿,又都一齐跪了。
小卿道:“便是你们这些蠢东西,没一刻消停。”
今儿晚饭前,冷家大公子冷小棉裹着一身的风雪,敲开了镖局的大门。这边刚给长辈请完安,告退出去,便忙不迭地跑去别院见小君。
冷家已正式向小君提亲,只是小君迟迟未曾答复,冷小棉等得心焦,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又赶了来。
可巧。小白因染了风寒,正找小君问诊。
可巧。燕杰安排好灵犀,又请小莫代为隐瞒,尚未离开。
后来的场面就较为混乱,本来大家还客客气气地“公子”“师兄”“师弟”地叫着,不知怎么,冷小棉就和小白打到了一块,然后因为燕杰冷嘲热讽地说了小君一句,小白和冷小棉又一起把拳头挥向了燕杰。
玉翎对这种混乱很是不屑,但是小莫却不能不管,偏此时灵犀突然醒了来,正巧孙剑兰迈步进屋,灵犀见门一开,竟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头将孙剑兰撞倒在地,小莫只得出手,先制住灵犀,又喝玉翎制住混战中的三个情敌。
这边刚要喘上一口气来,红鸾来报:本是在床上养伤的陈玄衣竟冲开了穴道,跑了。
红鸾的一席话不知怎么就给了冷小棉暗示,他忽然决定马上带小君离开这里。趁了玉翎刚站开去,拉起小君,推开屋门就跑。小白一个箭步紧随,燕杰更是一个起落,已拦在了冷小棉身前。
冷小棉想都不想,飞起一脚踹向燕杰,燕杰一挡,将他摔出去,小棉一个倒挂金钩,正好将后面赶到的小白扑倒,小白身量长,倒下时伸手抓了燕杰双脚,地上雪滑,燕杰也还未想起使用什么千斤坠时,被两人的重量一带,三人一起摔趴在雪地里,各个一身雪花地又爬起来时,都看见一双明亮清澈似乎隐含笑意的眼。
小卿大师兄!
小卿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去抓了燕月来听差,并在镖局四处巡视,并顺便巡视到别院处了。
院子里的情形已是热闹了,敞开的屋门内,正巧小莫拦着冷小袄莫对灵犀动手,红鸾扶着孙剑兰叫站在院子中手足无措的小君:“孙姑娘好像受伤了。”
“怎是一个热闹得了。”燕月不由闭眼:“眼看要吃饭了,听说今晚上是东北特餐,唉,不知能不能吃好。”
果真燕月猜得没错,这边老大停箸准备训人,他们自然不能拿着筷子吃喝,只得也放好了筷子,坐得端正,一脸肃穆,偷眼瞧着那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唉,暴殄天物。
“三人合起伙来,瞒着师兄,往家里带人。这胆子可都是大了去了。”小卿淡淡地道。
小莫、玉翎、燕杰立刻垂头应错:“是小弟错了。”
“依我的意思呢,本想叫你们跪到天亮,再每人抽断三五根棍子,来长长记性。”小卿缓缓地说。
地上三人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只是三叔疼惜你们。”小卿淡笑:“我也不敢违了三叔的意思,便打个商量吧。”
小卿说完这话,微微一顿。
老大心意一向难测,众师弟并无人敢接话,一个个把头垂得更低。
小莫咬了咬唇,道:“是小弟做错,愿领重责。”
玉翎和燕杰便也同声道:“小弟恭领师兄重责。”
小卿点头道:“不觉得委屈那是最好。院子里跪着,褪了裤子,含烟、燕月、月冷你三个去,拿了镖局的鞭子,每人重重打五十下屁股。”
这一番话说出来,小莫、玉翎和燕杰的脸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其他弟子的头更是都快垂到桌子上了。
一时,屋内便是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得吓众人一跳了。
“去吧。打完好吃饭。”小卿有些不耐烦起来:“还不谢罚,一会儿可就长到一百下了。”
好在唐珠儿今日去武家牧场看望武诗儿去了,没粘在小卿的院子里,不然燕杰可真觉得活不下去了。
这次挨打,不同以往,燕杰很硬气地咬着牙,决定一滴眼泪不掉。
冷小袄因了灵犀到底被获准留下来,不仅生师兄的气,更是不理自己了。燕杰看小袄似乎真生气了,不禁有些愧疚,想着要怎么哄好了她才行。
小君方才已在师兄跟前亲口应了冷小棉的提亲,并已决意明日禀过师父,便与冷小棉回去冷家了。
他原是以为听了小君要去冷家,自己会舒一口气呢,可是,看着小君点头应承冷小棉时,脸上滴下的那一颗泪珠,燕杰忽然觉得心好疼。好像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似的。
不过现在好多了。屁股上的疼痛填补了心里的痛,燕杰勉强控制着身体。月冷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实在,燕杰的屁股已经姹紫嫣红。
毕竟冷小棉比那个什么小白好像靠谱一点,而且嫁入冷家做大少奶奶,不也是风光地很吗。燕杰吸着气,继续胡思乱想分散着疼痛。
最重要的是,灵犀不是留下了吗。燕月师兄也好,小卿师兄也好,虽是不喜欢她,那是他们不了解她。
燕杰欢喜地想,只要灵犀留在这里,时间长了,大家自然会喜欢她的。
心有灵犀。燕杰想起自己初见灵犀时,那一抹惊艳。弯刀映着月光闪现着灵犀那紧锁的眉头,富有杀气的眼眸及那一闪而过的胆怯。
从那时起,燕杰便总是想起那眉那眼,心里便会有丝丝疼痛,只想抚平那眉,擦亮那眼。
“啊。”到底还是忍不住,燕杰惨叫了一声。月冷这最后一下打在他臀腿之间,他实在忍耐不住,被打趴在地。
冷汗混着风雪,流过肌肤,冰凉凉地,倒舒缓了那火辣辣地痛楚。
进屋谢了罚,小卿淡笑道:“都吃饭吧,再等会便要凉了。”
这顿饭,小莫、玉翎和燕杰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