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密宗教法在唐朝,在日本东、台两派,在新罗都发生了一定的演变,其演变的程度、变化的性质及其变化之处和规模也各有不同。但密法系统的主要内容并没有改变,尤其不同密法系统之间的曼荼罗法并没有发生融合的事情,日本真言宗后来所主张的不二论也只是就金胎两系密法之间的关系作了新的解释,切不可将此论当作早已发生的事实来看待,不可用后来已经发生变化的日本密教的教法来解释唐代密宗的教法。
五、四十五尊尽顶银函造像内容
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四十五尊盏顶银函造像的内容,宿白最早提出为金刚界曼荼罗坛,韩伟《法门寺唐代金刚界大曼荼罗成身会造像宝函考释》作了具体考释,认定为金刚界大曼荼罗成身会造像。罗炤《略述法门寺塔地宫藏品的宗教内涵》认同此说,只就其依据日本密教文献提出不同看法,认为该造像严格按不空译《略述金刚顶瑜伽分别圣位修证法门》记述的顺序和方位錾刻的。同时笔者在《中国密教史》中也对此发表不同看法,指出该造像内容为金刚界供养羯摩曼荼罗。尽管学术界多取韩伟成身会之说,但本文至今仍坚持当初的观点,因为笔者提出的两方面的依据是无法否认的,这就是从图像特征上说,该造像中诸尊均莲花座,菩萨皆金刚身,皆手持标帜物,与金刚界供养曼荼罗完全吻合。从錾刻图像的目的来说,智英制造此宝函,錾刻曼荼罗造像,其目的就是为了供养真身舍利,所以錾刻供养曼荼罗。密教往往因行法目的不同而取用不同的曼荼罗,如开灌顶道场,或依法修行,就要行大曼荼罗法。如降伏魔敌,消灾祛难,有可能行降三世或金刚萨埵曼荼罗法,而供养佛指舍利就得用供养曼荼罗法。故此迻录旧文,再申其说。
所谓成身会,是就九会曼荼罗而言,是九会之一,实际上就是大曼荼罗的图样,大曼荼罗中观五相成身,故以为名。九会曼荼罗是综合不空所传金刚界、降三世(二种)、理趣(一种)三曼荼罗而形成的。空海、圆仁、圆珍入唐取回0本的,正是此密法,这也说明它流行于中晚唐。但后世所传的九会曼荼罗不尽一致,形象印契各有差异。成身会与供养会尊形印契很相似,甚至一样。为了加以区别,有的将供养会中诸尊所持物均置持莲上(如仁和寺版即如此),这就反映了这两种曼荼罗是不易区分的。《秘藏记》中说绘画的称大曼荼罗,铸、塑、雕的称供养曼荼罗。不空《理趣释》中也说:“若画一一菩萨本形,即成大曼荼罗”。“各铸本形,安于本位,即成羯摩曼荼罗”。但是,画的和铸的、雕的、塑的一模一样,又有什么根本不同呢?如果说不同,也仅仅在于表现的形质有差别。如果两种曼荼罗的区别仅仅在于表现形质的不同,那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大曼荼罗的“大”和羯摩曼荼罗的“羯摩”并不意味着形质上的差别。《十八会指归》中说:“所谓金刚界大曼荼罗,并说毗卢遮那佛受用身,以五相现成等正觉,成佛后,以金刚三摩地现发生三十七智”。又说:“一切如来广大供养羯摩曼荼罗,亦具三十七。彼中圣众各持本标帜,供养而住”。实际上这里说得很清楚,供养曼荼罗中圣众各持本标柄,但因为后世所传的许多曼荼罗把两者画得一模一样,这段文字倒难以理解了。
凡密法传承授受,其权威依据是本派的根本经典。瑜伽密教所传金刚界法的根本经典是《金刚顶经》中的《真实摄经》,其中讲金刚界曼荼罗的为四大品中的《金刚界品》,金刚智、不空翻译的所谓《金刚顶经》正是这一品。金刚智所传的金刚界法,包括在其所译的本经和由其弟子所作的《金刚顶义诀》中。不空所传的,包括在其译典和由其弟子记述或撰成的《分别圣位法门》、《三十七尊心要》、《三十七尊出生义》等中。二人所传的金刚界法基本一致。从他们译述的密典可以看出,金刚界大曼荼罗中,首先,五佛所住的座位是生灵座,毗卢遮那佛坐师子座,阿阚佛象座,宝生佛马座,阿弥陀佛孔雀座,不空成就佛迦楼罗座。
其次,四佛四方月轮中所住的十六大菩萨等,都是未受灌顶标树之前的菩萨,如阿阚佛四方月轮中所住的东方为普贤菩萨,南方不空王菩萨,西方摩罗菩萨,北方欢喜王菩萨。诸菩萨以双手受如来所授印契之后,方称金刚手(金刚萨埵)、金刚钩、金刚弓、金刚喜(或金刚善哉)等名。这就明白了所谓菩萨本形的含义,本形就是指金刚菩萨未受加持及印契之前的菩萨形,由此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说普贤与金刚手是一体二位,金刚手未受加持灌顶及金刚杵契印之前是普贤菩萨,普贤菩萨受加持得金刚杵之后是金刚手,普贤是金刚手的原形,金刚手是普贤的现显。这就是说大曼荼罗月轮中所住的是诸尊的原形,住于定相的金刚菩萨也可以称“菩萨本形”。
再次,毗卢遮那佛四方月轮中所住的是由四方佛现显的四波罗蜜菩萨的三昧耶形(所持物),而不是其尊形。
第四,大曼荼罗是在瑜伽观想中现显的,从大菩提心流出三十七智,由毗卢遮那佛心现显诸尊印契,都是在观想瑜伽中发生和进行的。所谓大曼荼罗,是就瑜伽观想而言,“大”就大在它是瑜伽中的曼荼罗。瑜伽密教以“瑜伽”为其根本特点,故称瑜伽观想的曼荼罗为大曼荼罗。但是观想的曼荼罗,初学者不易掌握和领会,也不便传授付嘱及作供养行法,所以使用有形色的办法,画在纸帛上,这是变通的办法,瑜伽经轨中是允许的。
明白了大曼荼罗的这四个特点,羯摩曼荼罗也就不难区分了,首先诸尊座位就不是生灵座,《金刚顶瑜伽经》中说供养法多作莲花座。其次,所住月轮中诸尊就不一定是菩萨本形,《指归》中说彼中圣众各持本标帜供养而住,就是说供养曼荼罗中诸尊是受灌顶和契印标帜物之后的形象。再次,四波罗蜜显菩萨之形,供养曼荼罗之所以又叫羯摩曼荼罗,就是因为诸尊表现出动作威仪,四波罗蜜不住三昧耶形,而现尊形并持三昧耶形(标帜物),就有了事业威仪。第四,供养曼荼罗主要用于供养,供养崇拜诸尊,须要有形有色的图像才行,羯摩本身的含义就是办事、行法,进行种种供养、增益、息灾等行法本身,也就是羯摩法。这就不同于以受五智灌顶、观相成佛为目的的行法,受如来灌顶并五相成佛,只能在瑜伽观想中进行。所以,大曼荼罗是无形的瑜伽中的曼荼罗,而供养曼荼罗一般(心供养例外)是有形的现实中的曼荼罗。
如此弄清了大曼荼罗和供养曼荼罗的区别之后,再来看不空的说法就不难理解了。《指归》中介绍大曼荼罗,只说五相成佛,没说具体形象如何。而介绍供养曼荼罗,特意指明手中持有的标帜物。《理趣释》中虽然就理趣曼荼罗而言,但说菩萨本形,指出的也是金刚界(乃至所有瑜伽密法)四种曼荼罗中的大曼荼罗的特征。在此文前,不空明确解释说金刚手本是普贤,普贤亲从毗卢遮那二手受五智金刚杵,并灌顶,得名金刚手。不空说画菩萨本形,是就变通法而言。解释揭摩曼荼罗说铸本形,安于本位。其中本形是指尊像,因为此前解释了三昧耶和法二种曼荼罗,随后说本形,意在表明是诸尊的形象,而不是诸尊的标帜物契印(三昧耶形)或种子字。本,即是本身。本形,即是身形。所谓安于本位,是说诸尊所住的位置与大曼荼罗等一样。另外,在具体修证过程中,观想的大曼荼罗中,诸尊在月轮中由定相的本形现显为具威仪的金刚身,有的就直接观想月轮中住金刚菩萨形,如《分别圣位修证法门》就如此,这样,画成的曼荼罗就很容易与羯摩曼荼罗相混。有的大曼荼罗图中诸尊住寂定相、结手印,尚可鉴别。而有的也图画成诸尊所持标帜物,就很难区分,实际上也就不免以讹传讹。密教中传法在师弟间单独进行,为不误人子弟,所以特别强调传法者必须是入室弟子,并获得阿阇梨位的资格。
作了以上的辨别之后,法门寺出土的这枚宝函的造像就不难看出了,它并不是金刚界大曼荼罗或九会曼荼罗中的成身会,而是金刚界供养羯摩曼荼罗。因为诸尊均莲花座,菩萨皆金刚身,持标帜物,住月轮中。而宝函也以供奉真身舍利为目的铸造形象的,这一点是不能忽视的。密教往往因行法的目的不同,而取用不同的曼荼罗。如果要开灌顶道场,或依法修行,就要行大曼荼罗法(就金刚乘而言)。如果是降伏魔敌,消灾祛难,有可能行降三世或金刚萨埵曼荼罗法,而供养佛就得用供养曼荼罗法。智英造这枚宝函,上面作曼荼罗造像,从一开始,其目的就非常明确,是以供养真身舍利为直接目的的,所以造像为供养曼荼罗。
金刚界曼荼罗除一印曼荼罗之外,都具三十七尊,这是就其主要的而言。次要的尊位多少并不一定,如大曼荼罗除三十七尊外,还有的增加贤劫十六尊菩萨,代表贤劫一切菩萨,又有二十天或四十天,均称外金刚部。在实际传承中就更复杂,如不空所传的,上有五顶轮王,下有十六执金刚神。宝函造像除三十七尊外,采用了八尊明王,其用意显而易见,是为了护卫真身舍利。宝函造像的尊位等,与根本经典和金刚智、不空所传有一些差异,这主要来自宝函形质本身的局限,而且这是特意铸造的供奉物,起象征作用,并不是修法用的曼荼罗图,故有一些变通之处,也是合情合理的。
宝函造像变通之处,其一,诸尊无月轮,而以传统的背光、头光代替,这也表现了中国传统的造像风格。其二,中方毗卢遮那佛坐东朝西,也就是宝函以西方莲花部为正面,与一般以东方金刚部为正面(前面)的不同。毗卢遮那佛本来有四面,各朝一方,但密宗中受传统造像和平面造像的影响,一般均作一面、东向。宝函取西向,以西方为正面,供养者大约考虑真身出在西方(古代中国以印度为西方)。不过,宝函造像也发挥了它的立体面的效果,四方如来各朝一方,中方界内八尊朝中台,界外四边十六尊各向所方,这比后世流行的都朝一个方向的曼荼罗图更符合经典要求。因为既以西为正面,实际行法中(不排除地宫中入藏时以此为象征而行法),就以西、南、东、北为顺序。其三,诸尊的位置受函体局限,有一定的移动,其中十六大菩萨,前方的移到右下方,右方的移到右上方,后方的移到左上方,左方的下移到左下方,这样就形成左右两方的上下布局,将四方正位的尊位作了变通。又中方界外四隅的外供养四菩萨和四门的四摄菩萨移到各边的中间,相距对齐。又把属于更外一重的八尊明王移到与四外供、四摄所处的一重上,置于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