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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弥平次轻轻阻止了出来迎接他的下人,径直向阿静的房间走去。
“不要通报,我要。。。。。。吓她一吓。”他走向内室,一面阻止下人通报,一面擦拭着泪水。
明智府中,人人都知道大人要把静公主嫁给三宅弥平次,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阻拦。
只有三宅弥平次自己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与相互之间爱慕多年的静公主开玩笑了。
“静公主,弥平次来求叫您。”说是求见,实际上他却自己擅自将扇门打开。
阿静吓得将手中的诗书丢在了地上。
“你这家伙真是没有规矩!我有说要召见你吗?!”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行!”阿静瞪他一眼,“难道就因为以前你也这样,我就得允许你了?。。。。。。真是没个规矩,便要被人取笑,亏你还是明智家的武士,真是没教养啊!”她已经十七岁,但脸庞那样白皙、娇嫩,胜过十四岁那年的相遇。她故意瞪着三宅弥平次,使后者甚是尴尬。
“公主,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不要想就此转移话题蒙混过关。。。。。。”
“静公主,是关于你的婚事的。”
“啊?婚事?”阿静先是一愣,随即一抹娇羞浮上面庞,她喜不自胜的说道:“父亲已经答应要为我们举报婚礼了吗?太好了,我和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阿静是如此的高兴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弥平次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是我,主公打算将公主您嫁给荒木村重大人的公子。。。。。。”
“。。。。。。”
阿静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撤下去。
“你。。。。。。你说什么。。。。。。父亲要把我嫁到别人家去。。。。。。这是为什么呀?”
“公主你误会了,这并不是主公的命令,而是。。。。。。信长公的意思,请你不要责怪主公。。。。。。弥平次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
“弥平次,等一下。。。。。。”
心中难过得连面对阿静的勇气都已经完全失去的弥平次,无视对方的呼喊,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我算什么武士啊。。。。。。心爱的人就要离开,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告别也不敢。。。。。。我真是天下第一废物!
明智光秀公布了女儿静公主将于天正二年元月二十八离开,嫁到摄津国国主荒木家的消息,他要在离开前一夜,令新修好不到半年的坂本城的大街小巷都挂满用于庆贺的灯笼。大小商铺的主人都用丰盛的晚餐招待附近的亲戚,让伙计们休假,以便去欢送翌日送亲的队伍。
城里的百姓的反应如此热烈。或许是实行新制以来,当上奉行的明智光春或沟尾庄兵卫体察到主公之意,对商人下了这道命令。
“我们城主是名门之后,荒木大人也是威风赫赫的名将,这门亲事真是门当户对啊。”
“是啊,听说这门亲事是信长公安排的,以他的眼光,那还能有错?”
。。。。。。
穿着便服行走在人群中的明智小五郎听到这些话,喜滋滋的对跟着自己来的三宅弥平次说道:“看来大家对二姐的婚事都很看好啊,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啊。。。。。。”三宅弥平次苦笑了一声,自己这个少主除了反应太迟钝,不懂得看人眼色之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两个人不知不觉被众人挤到大门口左边的空地上。这里特别用绳子圈出一块地方,是为了大商家和他们的家人不被拥挤,能清楚地看见送亲的队伍。
辰时四刻,送亲队伍出城,最前面的是骑马持枪的明智治右卫门光忠和熙子夫人的哥哥,也就是出嫁人静公主的舅舅妻木广忠。接下来是五十位盛装的侍女,后面有十二乘长柄轿,之后为十五乘钓轿。宇野丰后守兴光与比田带刀则行家在轿后护卫,其后是价值八百贯的嫁妆(在大明,乡下土财主的嫁妆都比这个数字多。。。。。。),以及举着印有家徽旗帜的长长队伍,两匹满载丝绢的马装饰得甚是耀眼,项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走在最后的,乃是一直围着这门婚事的忙碌的明智雅乐助光春,奥田和泉守景弘,伊势与三郎贞兴。队伍井然有序。
当这支超过五百人的队伍在三宅弥平次面前通过时,三宅弥平次几近茫然。他想象不出坐在最前面的长柄大轿里的阿静,会是何样表情。
阿静现在一定恨透了主公和信长公吧。。。。。。不,以她的脾气,现在的他应该会鄙视我这个没用到了极点的男人吧。。。。
四周洋溢着的喜庆气氛,与婚嫁之人的心情完全不合。
。。。。。。
天正三年的春天,织田信长在京都开了一个大茶会。
这次茶会的规模,完全可以与日后丰臣秀吉的北野大茶会相提并论。
特别邀请的茶道名人千利休一起床便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这次大茶会,不仅对织田信长来说是空前绝后,对被称为大宗匠的自己来说,也是决定一生功业的重要日子。利休自然要指挥全局,协助他的几乎都是尊他为师的弟子。因此,千利休经常要到茶道会场,事事打点。
从二月初一始,茶会预定为期十天。在这期间,京都北部的松原将作为大宴之厅。用苇席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围成三块,每块能容纳五百到六百人,在其中摆置茶席。
织田信长的做法亦很罕见。他在自己统治的境内各要道树立布告,以致世人认为他疯狂喜欢茶道:“只要对茶道有心之人,无论商家百姓,携容器一个,釜壶皆可,粗胚壶亦无妨。扫席以待尊驾。若仍不愿前来之人,则今后以粗胚壶待之,亦无用也。。。。。。”
说实话,这还真是织田信长一贯的风格啊。。。。。。
从十月初一始,茶会预定为期十天。在这期间,北野的松原将作为大宴之厅。用苇席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围成三块,每块能容纳一千五百到一千六百人,在其中摆置茶席。
“其实吧,与一郎,我一点都不喜欢喝茶,最多是把它当成一种解渴的方法。”
“我也差不多,”比明智小五郎小上三岁的细川与一郎忠兴如是说道,“我也不喜欢喝茶,茶水太苦,茶粉浸在嘴里的感觉又太难受。”
“哈哈。。。。。。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可真叫人觉得新鲜,兵部大辅大人就是天下知名的茶人。。。。。。哦,对了,听说你不是拜在千利休大师的门下学习茶道吗?”
“别提了!”细川忠兴看上去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是老头子逼我去的,说什么茶道可以提升涵养,陶冶情操。。。。。。”
“是啊,兵部大人完全搞错了。。。。。。就算学了茶道,你还是只猴子而已,整天蹿上蹿下,哈哈。。。。。。”
“哼!说我是猴子,你也好不到哪去。。。。。。都听岳父大人说过了,你对茶道基本上是一窍不通。。。。。。”
明智小五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身体突然停住了,接着,他兴奋的挥了挥手。
“二姐!二姐!”
原来是嫁到了荒木家的明智家二小姐,现在被摄津人称为“绫户”的静姬。
她也来参加茶会了!
“这位公,你是?。。。。。。啊!小五郎!是你啊。。。。。。”看到亲弟弟,阿静刚开始还没有认出来,但姐弟之间无疑是熟悉的,她跟快就喜不自胜发现此人便是小时候最关爱的小五郎,“两年没见了,你都长大了。。。。。。这么英俊,跟父亲很像啊。。。。。。”
“我能有什么变化啊,倒是你,二姐,你越来越年轻了,哦,对了,荒木公子呢?他没有陪你一起来吗?还有,听说你生了孩子,可以让我这个当舅舅的见一下吗?”
“我家大人他正在和摄津守一起觐见信长公,至于孩子嘛,还留在中。”
“哦,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对了,母亲她们在西边的那个席位上,你要不要过去啊?”
“是嘛,家里人都过来了吗?”
“是啊,不过呢,父亲从前天起就去堺港了,弥平次大哥说他身体不适太舒服,就没有来。”
“哦。。。。。。那可真是遗憾。。。。。。”
阿静感到无比失望,但随即,这种失望便被一阵莫名的慌乱给替代!
我到底是在失望这什么?!
。。。。。。
不管阿静的内心是多么的慌乱,茶会却依旧还在进行着,到处都是锅釜碰撞之声,仿佛人人都在炫耀引以为傲的名器。到处都是两叠大的茶席,不仅仅是公卿与武士,许多喜风雅的平民在煮茶。如仔细观赏那些大名、朝臣、大商人,茶人,平民。。。。。。恐怕十日都看不完。阿静只略略看了看。
荒木父子的兴致很高,尤其是荒木村重,一天下来,来找他说话的人不在少数。
这时,织田信长的茶席开始了。
大约午时四刻,茶道结束。接下来就是前所未见的作为近畿统治者的织田信长的巡礼。织田信长和亲自捧茶给人的丹羽长秀的身后,跟着一些公卿和大名,个个脸上笑容满面。他们来到平民席的一角,在荒木一家席上停住脚步。
阿静伏在地上,但也能清清楚楚着到织田信长的装束。秀吉身材不高,头戴紫巾,身着明黄小袖,披着绣有鲜红色“木瓜纹”的红色肩衣,穿锦绔,只佩短刀,看来像一个平安时代的宫廷贵族武士。荒木一家人显得十分谦恭。织田信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他一贯的倨傲神情。
阿静以为他会就此走过去,谁知又马上折了回来。阿静感觉织田信长在仔细打量她。
织田信长打量着阿静,嘴里却道:“摄津守大人,她就是我为你找的儿媳妇吗?”
“是的。”
“还满意吗?说实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明智大人家的女儿,还能有什么问题呢,不仅容貌鲜丽,而且知书达理,嫁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哈哈哈。。。。。。别这么妄自菲薄嘛,可惜十兵卫到堺港去了,没能来参加这次茶会,不然他听到你这番话肯定会很高兴。”
荒木村重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在犯嘀咕,明智光秀去堺港干嘛?连这么重要的茶会也不来参加?
在没有味道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织田信长在群臣和公卿的簇拥下走了,似乎是去了下一个茶席。荒木一家人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作为在近畿时局动荡中多次生存下来的荒木村重,口才早就好的不得了,他自认为应对得天衣无缝,可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全身是汗。刚才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已经不在了,应是跟织田信长去了。
“阿静,”他突然叫起了儿媳妇的名字。
“主公,有什么事情吗?”
“你先回家吧,我和村次还有些话要跟信长公说,今晚可能要晚些回去。”
“好的。”
见到阿静离开,荒木村次有些困惑:“我们要跟信长公说什么啊?而且还要特地把阿静给支开?”
荒木村重却并不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问道:“村次郎,我问你,一旦织田家灭亡的话,荒木家要怎么办?”
“啊?!父亲,好端端的,你干嘛说这种话?”
“哼!今年春天的时候,甲斐的武田胜赖就开始集结军队,并且在领内发出总动员,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很明显啊,武田胜赖这是要跟人打仗的节奏。”
“废话!我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战争吗?我是在问你,武田胜赖要跟谁打?”
“父亲,你是说。。。。。。”荒木村次可不是笨蛋,他马上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嗯,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是盟友,而德川家康是武田胜赖上洛的第一个绊脚石,织田信长肯定会为了德川家康而和武田胜赖开战。”
“那么,一旦打起仗来,织田信长会赢吗?”荒木村次这会连“信长公”也免了,直接就使用起后者的名讳了。
“这个不好说,虽然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两家兵多将广,但是兵不在多而在精,武田信玄留下来的‘赤备’骑兵可不好惹。”
“这么说,这会面对武田家,织田信长要头痛了,可为什么他不紧张备战,反而在这里办茶会呢?”
“哈哈哈。。。。。。这才是织田信长的老辣之处,村次郎,我以前跟你讲过,对付骑兵,要么就得拥有一支同样精锐的骑兵,要么就得拥有一座无比坚固的城池,可是,织田信长手里的骑兵比起上杉谦信差远了,他也没有任何一座城池能与小田原城相提并论。”
“那么织田信长岂不是输定了?”
“你先听我说完嘛。。。。。。刚才我说了骑兵和城池,其实呢,还有一种东西是骑兵的克星。。。。。。”
“我知道了!父亲你说的是铁炮,骑兵再强,被铁炮打中了也是一样必死无疑!”
看到儿子兴奋的样子,荒木村重微微一笑:“说的对,织田信长十有八九是要拿铁炮对付武田家。。。。。。村次郎,你的岳父是铁炮达人,我估计,他之所以没来参加这次的茶会,就是为了到堺港去买铁炮,当然了,装备给整个军队的铁炮,数目肯定不少,这当然会引起外人的注意。。。。。。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武田胜赖,他选择了办这次的大茶会,哼,很高明的方法嘛。”
“的确高明。”
“当然了,光有铁炮也不一定能打赢,村次郎,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如果战败的话,本家该何去何从。。。。。。”
荒木父子那边的小小算盘先不谈,阿静还没有走出几步远,身体就僵硬了。
三宅弥平次一身奇特的装束。他戴水色头巾,身穿布袍,打扮得像是个乡下风雅之士。他盯着阿静,眼里却全无笑意。当然,他没有带随从。作为明智家的一门众武士,他明明可以以武士的高贵身份,堂堂正正的来参加这次茶会。。。。。。但他改头换面,伪装成一个乡下暴发户,难怪阿静大为惊异。
“弥平次,你。。。。。。”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在心底暗暗想念的人就在自己眼前!
阿静悄悄环视一眼四周。
“虽然这附近人很多,但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我来。。。。。。你别这么看我啊,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担心。”
“弥平次!”
“嘘!不要这样叫。我是替某个乡下大名来办茶事的村宫三郎佐。请切切记住。”
“那…三郎佐先生,您来此有何贵干?”
“我有事想要麻烦你,希望耽误你两刻钟工夫。”
“两刻钟?”
“从这个茶席出去,往东走大约二三百步,有一条朝北去的小道。右边有一个小茶坊,请你去那里。”
“这。。。。。。”看到身后的侍女,阿静有些犹豫。
“这是你青梅竹马的好友舍命请求,我会在那里等你。。。。。。至于你身后的那些人,待会儿会有人来处理的。”说完,三宅弥平次就像来时一样突然离去。
阿静比侍女们先一步回到了下处,等到松树在夕阳的映照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时,她独自动身前往右近所说之处。聚集起来的百姓还未完全散去,社殿前边还有很多人。一条朝东的小道转向北边,附近有很多为平民而设的茶坊。一个戴水色头巾的人坐在店内的一条长凳上,口中哼着歌,却不断向周围张望。
顺道一提,只有他所在的茶坊寥寥没有几个人。
“三郎佐先生。”阿静出声唤道,却又惊讶地叫了一声。在化名为村宫三郎佐的三宅弥平次的身后,还有一个看来像是少年武士的公子,头戴青乌帽子,正一脸不高兴的坐着饮茶。
阿静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弟弟明智小五郎。
“静姐姐,怎么是你。。。。。。”明智小五郎看到自己的姐姐,非常的意外。
随礼,愤怒的神情充满了他的面庞,“原来是这样啊,你这混蛋!!!!”
当着自己姐姐的面,明智小五郎将巴掌扇到了三宅弥平次的脸上。
可能是少主的力道太大了,武功不俗的三宅弥平次被前者一巴掌打到地上。
“你这家伙!我以为你要跟哪家姑娘相会,才帮你把这家茶坊给包下来。。。。。。原来竟然是静姐姐!!!!”说着,他又往三宅弥平次身上踹了几脚,脚力之强,让人触目惊心,阿静甚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自知理亏的三宅弥平次始终没有还手,甚至连防御动作也没有做。
“小五郎,够了!别再打他了!”阿静急忙拉住明智小五郎。
“唉。。。。。。”看着泪眼摩挲的姐姐,明智小五郎终于手软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姐姐,你让我该怎么说你们好。。。。。。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听母亲说过,姐姐你现在是有夫之妇了,这么做根本就是**啊。。。。。。”
“少主恕罪,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公主无关。。。。。。”三宅弥平次忍着身上的剧痛,爬到少主面前,磕头为阿静开脱。
“恕罪?你们该怎么恕罪,这件事情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了,那样,就算你们切腹也没有用,明智家的颜面可就算完了。。。。。。”
两个当事人羞愧得没有说话。
“唉,既然来都来了,我也没办法了。。。。。。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我去把苍蝇全都灭掉!”说着,明智小五郎整顿衣服,准备离开。
“小五郎你去哪里?你说的苍蝇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姐姐,你的那些侍女们,必须要封住她们的嘴!真是的,我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