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翔
五岁时,我便被当老师的小叔拽进了学堂,倒不是因为父母望子成龙心切,尽早开发我的智力,而是他们要出工挣工分养家糊口,无暇顾及我这个“捣蛋鬼”。那时不觉得苦,毕竟,羡慕我的人还不是少数。举例说,小学时我就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而跳级只上了五年,其他优越感倒没多少,可比别人少走一年山路。因为上初中便可以逃离那所远离家门的山林小学而去镇中学住宿学习。
满以为从此便可对前五年的童趣略作补偿,不料报到后才知道班主任是我小叔的同学,没了血缘亲情而极少与之接触。给我最初最真的感觉,是那人太冷酷。同时,因为那是所所谓的“重点”,给我的第二印象便是“高手如云”。第一次入学考试便是一个明证,从来没下过前三名的我却突然被甩到20多名。可能,我今天特有的要强性格,就是那时被那可亲可敬而当初没亲也怕的班主任老师激发和培养起来的。
从此,三年如一日,我一直埋头书本,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因为我的理想是像我小叔那样考个中等师范学校出来当老师,既是响当当的秀才类国家干部,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又可顾家顾父母,多好!可中考成绩一公布却似晴天霹雳,我当时没晕倒,却实实在在地懵了。因为我一向拿手的语文才9分,更让我无助的是,父亲因为生意缠身已有好几月没顾得上回家,母亲正卧病在床,小叔也在半月前去旅游度蜜月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进的班主任的宿舍,反正在我记忆最深处,是他急急塞给我一袋面包,一把拉我驮于肩头,顶着炎炎烈日,疾步走向汽车站。一路上,人们纷纷让道,都以为他在救人。当然,这其间的细节很多,只是当时木木的我,感觉已近麻木。但我还是不自觉的淌下了那一汪窝在心底的泪。还好,只是阅卷统分老师惹的祸,把“9”后面的“1”凑巧极小极细地写在了方框的竖线上。结果喜人,但我却没笑,因为在一周后的中师升学考试中我还是被刷了下来。由于目的明确,我还是残酷地将那张“重高”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继续复读了一年。这次,不怨阅卷老师了,只怨教育体制改革,因为往届生的录取分数线要比应届生高60多分。这样,不仅中师没考上,重高也没戏。
无奈,我只得卷起被褥,像挪了个窝似的,极不情愿的委身于一所“普高”中学。缘于那历年升学率不超5%的惯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更关键,缘于心态不正,强烈的大学梦迫使我四面出击,先是受同桌“小画家”的感召,整天背着画夹满山遍野地写生,回来后又深居其画室潜心创作。可次年5月我蛮有成就感地与全校“名流”同台展出作品后,却不经意间听一位获奖者对校广播台记者说:“搞艺术还是要有一定的天赋的。”遂回家一问,才知我家祖宗八代也无一人是画家。返校后,我将这种强烈的忿懑和不公发泄于相继举行的田径运动会上,不曾想,我却一举夺得了中长跑两项冠军。于是,我又柳暗花明般的进行了战略大转移。应该说我是幸运的,第二年,体院便来我校特招,可招生老师的一句话又让我顿生一种世间无伯乐的断想。他说:“如果你身高不出线,我们还可开发一下你的举重潜力。”而且“如果”两个字语气特重,重到让我独自咀嚼了上千次……
这时,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便慢慢地袭上了心头。我知道,大学已离我渐渐远去了。可一直不死心的我还是想在这最后一年的高中生活中留下点什么。遂开始静心反省,并认真做下记录,但已经“恶习成性”的我还是没能悬崖勒马,相反却玩起了文字游戏。诸如“物理无理”、“人生在世能几何,何必苦苦学几何”、“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不念ABC,照样干事业。”之类的“绝句”竟公然写于作业本扉页。那时,我信极了自己是倒霉透顶,因为在一次数学大检查中那“绝句”又被班主任老师抓住作为了罪证,更有甚者,竟连我在宿舍费了半宿功夫推敲出的“先生先死,先死先生”的“经典哲理”也被相继告发。我不得不用慎重而仇恨的眼光来窥视我那帮昔日的同党,也慢慢将心弦拉成了满弓,充分做好了随时被开除的准备。可随之而来并逐次升级的谈话却在渐渐温暖我的心,我惟一按时上交的作文也一次次作为范文让同学们品评。为此,我决定改良从善!
这一次,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我信手拈来的心情小故事接连被校广播台播出,有的被校文学社刊登,还有一篇在两个月后被语文老师推荐上报发表了。于是,我有了些许劲头,在最后一期又被破格吸收为校文学社社员。这样,我才得以平安打发掉被当时视为学生生涯的最后阶段。所以,我没有经历过被喻为“黑色七月”般的苦难,而是如同胜利大逃亡般地撤退。毕竟,我有过辉煌。况且,佼佼者也仅是微乎其微。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高考后第三天,我便开始了我的漂泊生涯。那是一次不为任何人知道的告别,一声汽笛后,独自望着车外强行用惯有的年少轻狂的心高气傲来抚慰我残留心底的那份遗憾和牵挂,只一味地构思不久的将来荣归故里的我该怎样令父母、老师和同学们惊讶和羡慕……
可一直在“天府”“温室”中长大的我,一涉足社会和神往已久的北方时,才猛然间明白什么叫世故,什么叫艰苦,才切身体味出什么是“饥寒交迫”的深刻内涵。那已经是一个把“文凭”叫得很响的年头了,于是,我做过小工,下过矿井,当过渔民,进过工厂,可正是这种艰难跋涉让我儿时的梦想愈演愈烈。那时,我特想家,可又不甘这般落寞地取道而归。一年半后,我漂至乌鲁木齐,顺道去看望就读于某大学的昔日同窗好友。当晚,看着“骄子”们夹着书本惬意地步入教室或图书馆时,我选择了他们校园一角的小餐厅刻意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并妄想借此来麻醉我对这类“骄子”从羡慕到嫉妒再到仇恨的丑恶心态,但我失败了,醉倒的只是我的躯壳。半夜,我还是在噩梦中因号啕大哭被同学推醒,我知道早已泪湿枕边,可我还是要强地对同学说没事,并彻夜未眠。第二天,我还是没能克制自己对同学道出了梦境:“两年来,我叩遍了所有大学的门,可开门的全是些威风凛凛教徒打扮似的门卫,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我,我只一直在那种咿咿呀呀的吟诵声中徘徊。当我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你们这所大学,本想以找你为借口混进去走走看看了事时,却围绕这戒备森严的四面高墙跑了几圈而连门都找不到,心力交瘁之际,我只有跪地急呼,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学被感动得流出了两行清泪。当天下午,母亲也在电话那端对我轻声呼唤,同学赶紧为我订了车票,于是我识趣地拾阶而下……
因为复读考大学难度较大,遵从父母意见,我报名参军。接兵连指导员找我谈话时,我的观点特明确:为考军校!
当兵三年,我一直没忘记这个目标。当然,军旅中,我被锻打得目标不仅是这么单纯和单一了,因为我明白,军营本身就是一所大学。
可以说成是过关斩将吧,三年后,我终于博得了学员苗子集训的机会,这是进军的第一步。苗训队中,我是从睁眼到熄灯把每一分钟都分成60秒然后再一秒秒计算着过的人,并十分小心十二分认真地把自己楔人三点一线加方块的学习和生活中。考前一个月,得迎接全面体检和军事体能考核,哪一关过不去,都意味着进不了考场,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却因患重感冒在距五公里越野终点约200米处晕倒了。队长及时向考官呈上我的全休病假条以企能放我一马时,考官却极坚决地说可以网开一面,给一次机会,但必须得在一周后军区空军的抽查中补考。并一再强调,这是特例,也是极限。
可能是老天的恶意惩罚吧,我的病情却一天天加剧。一周后,我再次晕倒在跑道上,就这样,三年等一回的军校机会便与我擦肩而过!
第二年,我牢牢地把握住了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很顺利。接到录取通知书去报到时,战友们为我放起了一挂万响鞭炮,那一刻,我如孩子般涕泪横流,一半是为我那帮亲如兄弟的战友,一半是为我那段艰辛泥泞的求学历程。
经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后,我迫不及待地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重新抚摸课桌和那几摞书本时,两行清泪徐徐滑下脸颊。泪光中,充溢着我心灵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