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听完便说道:“主人是曾经跟我说过,这上头新来过一个小女孩,不过我们没有见过她。至于大哥您说的龙穴,这儿的风水在您来之前就被破了,如果您不信,可以打开看看。她那个棺材盖上原本有棵灵芝,前几天突然就枯萎了。”
查文斌心中咯噔一下,坟冢里有蘑菇,那在风水学上是大吉大利,表示逝者家中后继有人,是庇护后人的吉兆,一听灵芝枯了,查文斌马上想到儿子的遭遇,怪不得就让他查家绝后了。查文斌将信将疑地围着坟头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在这儿动过手脚,风水被破要么来自外人干扰,要么就是龙脉气数已尽,可这两者都不是很符合。
“你最好别胡说八道,就算今晚让你进去了,明天我一样能将你和你家主人一同锉骨扬灰,如果这是你们先占的穴,我就放过你们,否则的话……”
“……”山下传来一片烟火爆炸声,礼花射到空中散开煞是好看,时间到了!查文斌看了一眼山脚:“你先走吧!”
那女子如释重负,赶忙作了个揖:“谢谢大哥。”说完便不见了踪迹,想必是回自己的窝了。
点燃香烛,又堆起纸钱,一想起刚才那女鬼说的,查文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了,不免更加伤感自责起来:“女儿啊,你要是能听到,就出来见见爹,爹来给你过年了。”一边哭着,一边烧着纸钱,在这前后,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他是有可能会见到死去的亲人的,但那也只是可能,今晚会有例外吗?查文斌擦了擦眼泪,从袖子中掏出辟邪铃,戴上用黑色布缎做成的道巾,也就是帽子,披上道袍,铺开架势来。他这是要干吗?
从青城山回来之后,查文斌一直在琢磨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也就是老王推断是鱼凫王的那个人,他是如何把深渊里的亲人给重新召上来的?他自然是没到那个神通境界,但自己闺女阳寿未尽就夭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胎做人的,加上那个梦,他非常想再见她一次。
怎么弄?招魂呗。从哪里招?地府里!
再下去捞一次?他已经没那个本钱再去赌下一次会出现什么变故了,所以,这一次得用传统的方式。
查文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娃娃,这玩意儿可是他用闺女生前的衣服做的,连里面填充的东西都是她的旧物。是什么呢?里面塞着的是她的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头发啊是孩子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它也是大人身体里的一部分,古人将这东西看得非常重要,这才有了古代男子也要蓄发的传统,这个断了,在他们看来就是跟父母断了唯一的连接。当然了,现代已经没了这种说法,可查文斌还是想拿来试一试。
娃娃的背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和姓名,把这东西搁在她的坟头前面,查文斌深吸一口气,摇动了手中的辟邪铃,“当,”悦耳的铃声夹杂着爆竹的爆炸声在这片鬼气森森的林子里响起……
“三清聚顶,通我神明;玄冥九阴,听我号令,急急如律令!”手中一枚白色的招魂幡被稳稳地放在了坟头,迎风吹起,长长的条絮如杨柳一般扫过他的脸庞。
查文斌取出毛笔,蘸上朱砂,以地为纸,一道红色引魂咒骤然出现在那不平坦的草地上。随着他口型的变化越来越快,那一个个的小坟堆不时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影子。
并不是所有的坟堆都有,下去的鬼魂,能投胎轮回的,留下的不过是一具烂透了的白骨。那些不能走的,要么是野鬼,要么就是被惩罚或者生前被人下了道,这种东西,弄不好就成了大煞之物。
查文斌这样干的风险其实是很高的,他要做的就是引出这块土地所有不能投胎的。这不,刚才那个要苹果的白衣少女也给弄了出来,正蹲在跟前看着呢。
今儿点的香可是上好的贡香,虽说比不得那返魂香,但也已经是上品。那些个孤魂野鬼平日里连个贡品都没有,哪里受得了这种东西的诱惑?一个个贪婪地朝着查文斌走来。
可查文斌对于这些因为引魂工作造成的副产品完全没有半点好感,以他为中心的一个圆早就细细地钉下了一圈桃木。这桃木啊,是用当年新生的枝丫做的,效果才最好。果不其然,外围那群衣衫褴褛的家伙根本进不来,一直在那儿鬼叫。
里面的黑子看着这群东西也不耐烦,时不时咧开大嘴凶上几下,有几个胆子小的见捞不着什么好处,已经飘开,剩下的是真正的凶煞。
这些东西他根本连瞟都懒得瞟一眼,查文斌手中的辟邪铃围着那布娃娃的上方急速地转着,眼睛直盯着坟包。那白衣少女自然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她是唯一处在圈内的,估计也是饿得太久,大口大口地吸着贡香。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贡香燃尽,除了那个少女,圈子中便没有其他的了。这贡香啊可以燃半小时,也就是他已经足足做了半小时的法事,可还是没有效果。查文斌看着最后一缕香被少女吸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这人的气势一弱,外面的那些脏东西就来了劲,口馋得太久了,加把力,有几个能耐点的半只手都已经伸进了圈子,眼瞅着就要摸到他的后背。
对于这种无形之物,黑子虽然能看见,但是却很难伤害它们,威慑的作用要远大于撕咬。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一个跃起,就冲着那只手扑去,吓得那东西赶紧缩回去。
“啊!”查文斌猛地一声喊,拔起地上的七星剑,“呼”地一圈扫过,一阵风过后,离得近点的当场就被打得魂飞魄散。那群野鬼一看这货发飙了,惹不得,虽然贡品好吃,但是失了魂魄还有啥用?赶紧四下逃窜开来,只留下那少女还在。
查文斌瞥见那身白衣,不客气地说道:“赶紧消失!”
那少女见识过他的本事,哪里还敢逗留?影子立马就薄了。查文斌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家主子呢,怎么没上来?”
少女身形一稳,先是作了个揖,这才说道:“我刚下去,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往上拉扯,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地面上,上来才知道是您在作法。我家主子,在我出来之前还被困在下面,他好像逃不出那个禁地。”
查文斌听完,若有所思,挥了挥手:“先走吧。”
那女子再作了个揖,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查文斌此时已是满身大汗,他本来就大病初愈,背上的伤口现在正隐隐作痛。“唉!”一声叹息过后,查文斌俯身去拾起那个娃娃,拿在手中一看,娃娃的背部豁然已经裂开了。查文斌看着手中娃娃的裂痕,是炸开的,因为破损的纹路并不规则。这种程度的裂缝是怎样造成的?那只有人在极端用力挣扎的时候才会出现,就是我们俗话说的把衣服都挣破了。
“怎么会这样?”这个娃娃的布料就是普通的“的确良”,虽说不上有多牢固,但拿的时候还是崭新的啊,这可是他自己亲手缝制的。打开那裂缝一看,里面的头发有明显的拉扯痕迹,在放进之前,查文斌是很小心、很仔细地梳理过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闺女是听到自己的召唤的!她很想上来见一次爹爹,却被某种力量牢牢地禁锢着,她使劲地挣扎,使劲地反抗,以至于衣服都弄破了,而那个该死的力量竟然还抓住她的头发。
她还是个孩子啊!查文斌仰天长啸:“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啪”的一声,眼前一阵青烟冒起,女儿的那座小坟包瞬间被劈去了一半,等查文斌看清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嗒嗒”的流下来。
那小坟包本身就不大,棺材的前半截已经露出了地面,上面还冒着丝丝黑烟,如同那白衣少女所说,果真有一颗已经枯萎了的灵芝歪倒在一旁。
此情此景,别说他是一个父亲,就是旁人也受不了。过去我们骂人祖坟被雷劈,算是极其恶毒的诅咒了。今儿,大年三十,老天爷当着他的面,硬生生地劈了他闺女的坟!
查文斌犹如疯了一般,扒拉着棺材边上的泥土,连黑子都老实地窝在一旁,只“呜呜”地哼着。这儿已经不能再埋人了,但凡被老天爷诅咒过的地方,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得到安息!
不一会儿,那通体不过一米的棺材就被查文斌给扒拉出来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个合格的道士。
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不一会儿,那坟堆里的泥浆便与混成了一片,查文斌还在继续扒拉着,他不能让自己的闺女暴尸荒野。看着那已经成了水潭的地面,他忘记了冷,忘记了痛,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身上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他已经失去了哭的力气,也不知是不是被折磨得太久,他已经搬不动那副薄棺了。父母的坟墓就在不远处,查文斌大喊道:“爹啊,娘啊,你们为什么就不好好保佑她呢?你们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孙女都照顾不好啊!”
雨势越来越大,风越刮越厉害,此时离查文斌离开家中已经有个把小时,连那春节联欢晚会都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漂亮的女演员在电视上哼着《难忘今宵》,卓雄在火盆前急得直跺脚。
他还没回来,又不知是去了哪里。横肉脸已经在锅里烧好开水,准备等查文斌回来给他做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大肉馅的。可等一锅水都烧干了,他还是没回来。
卓雄拿起家里的斗笠和蓑衣就准备出去找,却听见门口有“汪汪”的狗叫声,“是黑子,他回来了。”喜出望外的卓雄推开门,发现门口只有一条被淋得透湿,还在瑟瑟发抖的大黑狗,嘴中还叼着一样东西:乾坤袋!
这个东西他很熟悉,查文斌从不离身的物件只有这个袋子、那把七星剑和大印,这下突然被黑子带回来,定是有事发生。
卓雄赶忙朝着屋里喊道:“快出来,文斌哥可能出事了!”横肉脸赶忙放下手中的瓢,拿起一把旧伞,一个箭步冲到门外。
卓雄拿下黑子口中的袋子,又拍了一把它的脖子说道:“快,带我们去找!”
黑子立马掉转身去,在雨中狂奔开来,后面的卓雄和横肉脸紧紧跟上,朝着茶叶地那片坟林跑去……
雨越下越大,上山的道路开始变得泥泞不堪,卓雄和横肉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黑子后头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坟包。远处的那片板栗林里乍隐乍现的几朵磷火在四处飘荡着,连一向最见不得这些东西的黑子都顾不上了,直奔那上头而去。
不远处,一个男人趴在一个小坟堆上,任由雨点无情地砸在他的背上,周围散落着一柄七星剑和一地的冥纸,这要是在白天,一准会被当成个死人了。卓雄翻过查文斌,他身下那口小木棺几乎没有被雨淋湿。
“文斌哥,你醒醒!”风雨中,卓雄摇晃着他的身子,可查文斌此时却如同一摊烂泥般。卓雄用手指试了一下他的呼吸,道:“还有呼吸,不过温度很高,在发烧,赶紧送下山去。”
横肉脸背起查文斌便要下山,卓雄拾起地上的东西正准备走,转头看见那口小棺材——这是文斌哥用身体挡住的东西。他立马脱下身上的蓑衣小心地盖在那棺材上,这才跟着一块儿下山了。
回到家中,先是给查文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差横肉脸把火盆弄得更旺一点。而查文斌依旧处于昏迷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滚烫滚烫的。
这大半夜的小山村里,又是年三十,根本找不到医生,卓雄只得从厨房里找了些生姜来,做了一碗姜茶,然后扶住查文斌的身子,好歹灌了一点下去。横肉脸则不停地往返于水缸和床边,替查文斌更换额头上的那块毛巾,只要温度降下来一切都好办了。
终于在天亮时,查文斌的体温算是恢复了正常,折腾了一宿的两人也就趴在床头昏昏睡去,一直到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文斌哥,瞎子,起来开门啦!”
卓雄和横肉脸先后惊醒,一听声音,好了,那个讨债鬼到了。顶着两对黑眼圈,两人爬起床来去开门。
门口好不热闹,超子、冷怡然、何老、赵所长,还有一个胖胖的家伙他们不认得,全都大包小包地提着年货,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
超子第一个进门打了招呼:“瞎子,在这儿过得咋样?哟,大块头兄弟也在啊。给你们拜年了。对了,文斌哥怎么没出来?是不是在里面替我们准备午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