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家住在7楼,程思北没有电梯卡,只好步行下楼。
她走路步子很轻,声控灯感应不到,她也不愿意吼一句来点亮,便一点一点慢慢摸索着。
好不容易下到了一楼,谁知嘴后一阶台阶比其他的要略高一些,程思北没有防备,真真切切的踩空,隔着一个台阶狠狠的跪在了地面上。
巨大的震动麻木了瞬间的疼痛,她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伸手摸了一把膝盖,摸到了黏糊糊的血液。
她慢慢的挪出了门洞,大街上没有出租车,她也不敢随便打出租车。她只好安慰自己,再走走吧,走走或许就有车了。
她倒也没觉着自己倒霉,人有旦夕祸福,她看得很开。
她回过头,往宋明远住的那个窗口看了一眼,透过窗帘的剪影,她能影影绰绰的看见宋明远背对着自己靠在窗边。程思北不由得猜测起他此时的表情,却又摇了摇头,笑自己的庸人自扰。
其实宋明远不是不想追出去,甚至刚刚在程思北走的时候,宋明远就想不由分说的把她抱在怀里,不准她再说出想要分开的话。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有些摸不清程思北的路数,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会无端激化。
他第一次谈起一场这样的恋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己所有的主观都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动摇。
他忽然想起一首不怎么合时宜的“嘻唰唰”,那是一首很欢快的歌,似乎并不符合今晚的气氛,但其中有一句,他却觉得用来形容他和程思北,是再恰当不过了。
“你我好像划拳般恋爱,每一次都是猜。”
只可惜他们不是整天花前月下,儿女情长就能吃饱穿暖的幸运儿,他们还是一样要早起,要上班,不能任性。
尹念西照例是最后一个到剧组的,就算迟到,她也保持着仪态款款,风韵万千。
然而这种高姿态却在她看到尹国栋的一瞬间土崩瓦解。
一时间,她顾不上什么形象,尖声质问郭胜:“这人为什么还在这?”
郭胜当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赶紧问:“怎么了?”
尹念西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稍稍降低了分贝:“这个人惹出什么大的乱子,你还要留他在剧组吗?那我们的饮食安全怎么保障,你这是拿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在开玩笑吗?”
郭胜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拿捏着方寸劝她:“我觉着不至于吧…”
“可我觉着至于!要么把他换了,要么把我换了!”尹念西一摔剧本,从身边的助理那夺过包就要走。
“哎哎哎,Nancy小姐!”其实郭胜心里特想骂她,说你/他妈跟我里什么牌坊,可他不能,他只能继续装孙子说,“您是女主角,您怎么能走呢!”
而此时的尹国栋傻呆呆的站着,木讷的看着这一切,他肥硕的身体在烈日的炙烤下不断佝偻,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泄气却又还在不断被人踢来踢去的旧皮球。
他僵硬的转头看了一眼他漂亮的宝贝女儿,尹念西一惊,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咒骂道:“看他妈什么看呀!赶紧让丫滚蛋!”
尹国栋听着尹念西的破口大骂。
言犹在耳,像一把磨得极为锋利的薄刃,一刀一刀,将他昨晚树立起的所有期望与喜悦,凌迟覆灭,也割断了他所有的********。
他愣愣的咕哝了一句:“我以为是你让我回来的呢。”
这话可把尹念西给吓坏了,她瞪圆了眼睛,指着尹国栋的鼻子骂道:“你搞笑吧你?我让你回来?你哪来那么大面子,你算老几啊你!我认识你吗?”
尹念西怕他还会说出什么,赶紧抢先跟郭胜说:“导演您瞧见了吧,这人是个妄想狂,赶紧把他弄走!”
郭胜不敢得罪她,只好叫来两个场务:“来来来,拽走拽走拽走!”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立刻冲过来,一人架着尹国栋的一只胳膊,像侩子手押送犯人去斩首示众似的,把尹国栋给押走了。
尹国栋的两条腿无力的在地上拖行,忽然,他左脚破旧的运动鞋掉了,他想捡起来,却强行被两名场务带离,他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尹念西,却发现尹念西已经在和别人有说有笑了。
宋明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他觉得心脏被揉成一个小球,他看向明丽美艳的尹念西,眼神中的厌恶欲盖弥彰。
尹念西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她已经全然把尹国栋的闹剧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本就是她的本意,借尹国栋的手让程思北吃点苦头,再借程思北的事顺利成章的让尹国栋离自己远远的。
毕竟如果尹国栋一直留在剧组甚至跟着自己,那她们的关系就一直有暴露的隐患,这是她决不能允许的。
宋明远把眼神从尹念西身上移开,偏过头,恍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小的人影对视了一眼,等他想仔细看清楚时,那个人影却不见了。
驻足了两秒,他追了过去。
程思北的膝盖受了伤,走得并不快,很快就被迈着大长腿狂奔的宋明远给追上了。
程思北也不避讳,直接而自然的看着他。
宋明远问:“你成功了,尹国栋尝到了被信任的人伤害的滋味,尹念西今天也被吓得够呛,那你开心吗?”
程思北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笃定的摇了摇头:“只能说我没那么怨怼了,但是我不开心。”
“所以你看,气头上的话也不是真话呀。你根本不是那种靠着报复去获得满足的人。”宋明远说。
程思北敛起眼睛,抿了抿嘴唇,声音清脆的说:“昨天晚上说那些话,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宋明远轻笑,无声的拍拍手,稍稍张开手臂,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过来抱抱。”
程思北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轻轻的说:“别嘚瑟。”
宋明远却迈开步子走过了抱住了他,身体的阴影挡住了程思北面前毒辣的阳光。
程思北忽然觉得这些拥抱就像一张张的罗网,细密,缠绵,每一条经纬都是用那个人的体温和脉搏编制而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较紧,让自己无可脱身。
她是网中的鱼。
而在遇见宋明远之前,她是一尾涸辙里的鱼,心脏干涸的没有一丝水分。
电话忽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程思北接起来放到耳边,听了半天,忽然严肃的说:“你别开玩笑。”
宋明远因这句话低头看了看她,只听她接着说:“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