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羽眉间闪过一丝讶色,沉默一下,冷笑道:“随你的便。”他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不打?”九如笑道:“不打也罢,瞧你两口子斗嘴亲热,倒也别有兴味。”公羊羽双目精光迸出,两大高手凝神相对一触即发,忽听梁萧道:“且慢。”二人回头望去,却见他由花生扶着缓缓站起,但花生费尽气力,也拧不开那道“囚龙锁”,急得小和尚抓耳挠腮。
梁萧对九如拱手道:“大师为我出头,梁萧感激不尽。但大丈夫立世,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为梁萧微贱之躯损及大师佛体,梁萧九泉之下万难安心。”
九如盯他半晌,叹道:“你拿定了么?”梁萧道:“心意已决,还望成全。”九如仍不死心,又道:“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虽有滔天罪孽,但佛法广大、尽可化解。你不如弃绝红尘入我门下,洗尽平生罪孽,不再履足人世。”此言一出,公羊羽微微一怔,手捋颌下长须,低眉沉吟不决。
梁萧叹道:“大师心意梁萧领了,但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梁萧做便做了绝不逃避!”这两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群豪均想:“这人作恶多端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九如不由暗叹。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辈一旦出家便非尘世中人,只须不再作恶,无论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梁萧当真出家为僧,以公羊羽的身份气度,自也不便找他麻烦。但若梁萧一心了断恩仇不肯出家,九如纵有无量神通也化解不开这段恩怨了。
贺陀罗眼珠一眼拍手笑道:“说得好,为人做事就应死不悔改。做了便做了,后悔的不算好汉。”九如听他阴阳怪气趁机挑拨,心中有气,吹起胡须道:“老和尚就不算好汉?哼,向年心软放你一马,至今想来,真他妈后悔之极。来来来,今日若不分个死活,决不罢休。”不待贺陀罗答话一棒挥出,将肚皮里的鸟气尽都撒在贺陀罗身上。贺陀罗心中暗骂,使般若锋接住。
公羊羽盯着梁萧,面冷如冰,花生瞧得不对,一步抢在梁萧身前张臂拦住。梁萧叹道:“兄弟,不关你事,你让开吧。”花生摇了摇头,闷声道:“一朝是兄弟,终身是兄弟,那天你不丢下俺,俺今天晚上也不丢下你。”那日去天王寺之前,梁萧说的话花生俱都牢记在心,此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梁萧听得心热如火,嗓子一时哽住了。
花生望着公羊羽,粗声粗气地道:“读书的,你想碰俺兄弟,先要胜过俺。”双拳一合推向公羊羽,拳到半途却又停住,说道,“俺拳头重,你若害怕,立马投降,看你长得斯文,碰伤了你,俺心里也不痛快。”
公羊羽听他絮絮叨叨口气却很诚恳,微微一笑,说道:“你尽力打,穷酸决不还手,打中了我算你本事。”花生哼了一声,心想这读书的胡吹大气,想着伸手推出正要运劲,公羊羽忽地向后大大跨了一步,花生一掌推空,微微一怔,发声大喝,捏拳再送,直抵公羊羽胸脯,哪知拳劲方吐,公羊羽又退一步,于毫发间卸开他的拳劲。
花生心中惊怒,拳出连环,公羊羽却心如明镜,料敌先机,每每在花生拳脚将到未到之际避开。花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出拳虽快,却总是无法中敌。二人一进一退,转眼间,绕着木台转了十来个圈子。花生拳拳用力却招招落空,胸口渐感胀懑,每出一拳,胀懑就添上一分。出到三十拳时,他身子一晃,面红耳赤,醉酒似地走了两步,托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群豪见此情形全都哗然,花生早先力败忽赤因威风八面,哪知公羊羽一招未发便将小和尚逼得内息岔乱,口吐鲜血,这份能耐,当真近乎天人了。
梁萧见公羊羽以料敌之法挫败花生,心中骇然,涌身一扑横在花生身前,但苦于手足被锁,一跤摔倒,脸上伤口迸裂,鲜血势如泉涌。公羊羽冷眼旁观,忽道:“很好,你小子不是东西却还有点义气。老夫也不假手他人亲自取你性命!”袖中精光一闪,掣出青螭剑来,铮铮数声,将“囚龙锁”挑成数段。
梁萧站起身来一眼扫去,群豪无不虎视眈眈,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回头望去,花晓霜依在车旁,满脸泪痕,眼中充满深深关切。不觉昂起头来,扬声道:“好。”气凝双掌正要出招,忽听花晓霜道:“老先生,你还记得我么?”公羊羽看她一眼,摇头叹道:“小丫头,你不用说啦,这次我决不饶他。”
花晓霜惨然笑道:“我不求你饶他性命,我只求与他面对着面,说一句知心话儿。”公羊羽摆手道:“不成,你小丫头哭哭啼啼,把老夫心肠哭软那就再也杀不了人。”花无媸冷不丁说道:“原来你不仅是伪君子,还是胆小鬼么?”
公羊羽勃然变色,招手道:“好,小丫头,你过来。”花晓霜道:“妈妈制住我穴道我过不来。”公羊羽凤眼生威射在凌霜君脸上,凌霜君心头打了个突。公羊羽冷声道:“你放了她。”花无媸冷笑道:“你说放开便放,哪有那么容易?”她一心与公羊羽赌气,公羊羽说东,她偏要说西,公羊羽说西,她又自向东了,反正处处抬杠也不管有理无理。谁料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已将花晓霜抓在手中,一旋身,掌出如风,与修谷、左元、明三叠各对一掌,那三人胸口如压巨石各自后退一步。
花无媸自侍女手中抢过一口宝剑,厉声道:“清渊!”花清渊一愣,拔剑出鞘却不刺出。“太乙分光剑”非得二人同施才具威力,花无媸一人使剑,公羊羽浑不在意,形如大鸟,当空掠了个“之”字,绕过她的剑锋转回台上。他这一来一去,似出入无人之境,花无媸惊怒交迸,发出号令,天机宫诸人应声抢上,各站一角,将公羊羽围在阵心。
公羊羽斜眼一瞅,冷笑道:“花无媸,凭这区区九转八卦阵,也能困得住老夫么?”花无媸粉面凝霜,自忖道:“老穷酸允文允武,这阵势当然困他不住。但若如此作罢,又岂非便宜了他?”想着瞥了花清渊一眼,见他望着公羊羽,眼神茫然,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恨清渊性子软弱,终不敢与他爹翻脸。”
公羊羽神色一敛,对花晓霜道:“丫头,有言在先,你说话太多我可不答应。”他怕花晓霜说多了,自己心肠一软又如崂山一样放过梁萧。花晓霜转眼望着梁萧,梁萧也望着她,四目相对,少女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留下两行清亮的泪痕,公羊羽瞧得不耐,掉头道:“婆婆妈妈做什么,有话快说。”
花晓霜伸袖抹了泪,强笑道:“萧哥哥,你还记得阿姨去的那天你答应我什么话?”梁萧黯然点头。花晓霜抬眼望天,天上弦月如钩暗淡无光,她幽幽说道:“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萧哥哥,无论你在哪儿,我的心都似这天上的月儿,时时照着你,片刻也不会挪开。”众人闻言,均想:“这女孩儿情根深种,倒也可怜,唉,只怪梁萧这厮罪孽太重,怨不得我们。”
梁萧瞧了瞧那弯弦月,心想黄泉路上,不知是否还有明月相伴。正想着,忽觉眼前微眩,双腿发软,顿时心头一惊:“糟糕,谁下了毒?”正要用功逼毒,忽听扑通扑通,撞击声不绝,定神一望,天机宫众人全数倒地。公羊羽一手抚额,足下踉跄,瞪着花晓霜,脸上流露古怪神气。
梁萧正在吃惊,花晓霜忽地一挣脱出公羊羽掌握,奔上来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用力将他一推,喘息道:“快走……”原来,她趁说话之际,悄悄放出“神仙倒”,“神仙倒”是天下第一等的迷药,无色无嗅药效惊人,众人一时不觉,纷纷中招。
梁萧解药入口头脑一清,握住花晓霜纤手,叫道:“你也走!”花晓霜惨笑道:“我不能走,我要救醒奶奶他们。”梁萧一愣,花晓霜抽出手来眼中满是泪光,凄然道:“你要走得远远的,记着我的话,别再回来。”梁萧怔了怔挪不开步子,只在此时,忽听九如一声怒吼,梁萧侧目望去大吃一惊,敢情两人沉浸于离情别绪,那边南方豪杰均已倒地。九如步履踉跄被贺陀罗逼得左右遮拦,险象环生。
花晓霜一瞧症状,失声叫道:“神仙倒!”梁萧诧道:“晓霜,你做的吗?”花晓霜也觉惊讶,摇头道:“我没对他们下药,再说……”一指忽赤因等人:“他们怎么还站着?”
忽有一个胡人哈哈笑道:“贤师侄当真与我同出一门,连迷药都用的一样。”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花晓霜正自诧异,那人在脸上一抓,手上多了一张金黄须眉的人皮面具,看他面目,正是“笑阎王”常宁,他混在人群中,趁众人关注台上伺机下药,将数百南方豪杰一齐迷倒。
忽听贺陀罗发声怪笑,般若锋舞成斗大一团向九如当头落下,眼看就要手刃这生平强敌,忽觉背后风起,来势惊人。贺陀罗不敢大意,一掌反拍荡开一块大石。梁萧将石块掷出,掠过五丈之遥,一掌拍向贺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