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喇嘛去尽,花晓霜也不见二人影子。正自焦急,人群中发一声喊又如潮前涌,花晓霜被人流裹挟,穿过长街抵达通衢之地,却见一个巨大的广场,场上数万人围着一座莲台,台高三丈,遍饰锦缎,台下方圆数十丈铺满波斯地毯,毯上站立千人,有僧有俗,夹杂百十名女尼。
白象穿过人群来到台前,伸出长鼻搭在台上。黄袍喇嘛穿帘而出,足踏象鼻,登上高台,只听数万人齐声高呼“八思巴”,叫声此起彼伏,势如排山倒海。花晓霜省悟到“八思巴”就是这喇嘛的名字,定眼一看,喇嘛双手下按,众皆寂然。八思巴盘膝坐下,双手捏莲花印诀,朗声道:“今日是佛生日。”说的竟是汉语,语声浑厚圆润,颇为动人。花晓霜应声心动,寻思道:“我也忘了,今日四月初八,正是释迦诞辰。”她心挂花生二人,没有听经的心思,掉头望去,人山人海,哪儿有两人的影子。
正觉焦躁,忽听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嗓子笑道:“奇了怪了,太阳怎么成了佛祖的儿子?”人群一静,哄地笑了起来。八思巴长眉微耸,转口又说:“今日生佛。”那人接口又说:“这回佛祖又成了太阳的儿子!嘴是两张皮,怎说都是理。”八思巴双目一张,厉声大喝:“何方妖孽,给我出来!”声如平地惊雷,在偌大的广场回响不绝。人群一寂,再无声息。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妈妈!”嗓子稚嫩却极清脆。花晓霜听出是赵昺,心头一喜,纵起身来,踩上众人头顶极目望去,一个小小人影蹿出人群,直奔台下抱住一个女尼。这一下极为突兀,众守卫忘了阻拦,女尼也是惊惶失措,摊开两手。花晓霜认出小孩儿正是赵昺,大吃一惊,踩着众人头顶一路直奔过去。
女尼呆了呆,忽地捧住赵昺脸儿,颤声道:“你是昺儿?”赵昺泣不成声,只是点头。女尼又道:“你……你还活着?”这女尼正是赵昺生母全太后,临安投降以后,大宋皇族被押北还。忽必烈为绝后患,命谢太后、全太后、宋帝赵显剃度为僧尼,随同剃度的宫人数以百计。今值释迦诞辰,帝师八思巴当众讲经,全太后等人奉命出听,不料遇上这个幼子。她早先听说崖山一役,赵昺被陆秀夫背负投海,伤心之极,此时乍然相逢不觉惊喜交集,一把将他搂住,眼泪一串串滴落下来。
赵昺逃出临安以后,头一回遇上亲人,哭了一阵,抹泪道:“妈妈,昺儿没死,昺儿好想你……”举目望去,瞧见谢太后与兄长赵显,不由喜道:“奶奶、哥哥。”那二人望着他如见蛇蝎,脸色煞白,齐退一步。谢太后厉声道:“哪来的野孩儿?快走开。”赵显伸手要将全后与赵昺分开,全后急道:“他是昺儿……”谢太后怒道:“他不是昺儿,昺儿已经死了!”这时蒙古王公一片哗然。八思巴也转过目光看是发生何事。
赵显发急,抓住赵昺狠狠一掀,赵昺摔倒在地,大哭起来。全后欲要上前却被谢太后死命拉住。两名守卫抢上前来,分别抓住赵昺手臂,宋廷众人无不失色,却无一人胆敢上前。忽见人影骤闪,花晓霜与花生左右奔到,四名守卫挺矛上前,花生双手一分拨在四杆长矛上面,众守卫齐声惨哼,左右跌出。花生扑到赵昺身前,两名守卫欲要阻他,却被他连环两脚踢成滚地葫芦。
花生拉起赵昺,咕哝道:“你真淘气,梁萧知道了,一定怪俺。”赵昺伤心之极也不理他,只是大哭。花生瞅见十余个元兵恶狠狠地扑上来,忙将赵昺往花晓霜怀里一塞,夺过一杆长矛格住众人刀枪,神力所至,众元军虎口尽裂,刀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花晓霜抱起赵昺直奔人群,忽觉劲风飒飒裹着热浪滚来。花晓霜挥掌一格,只觉耳鸣眼花,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定睛望去,前方立着一个年老喇嘛,高大枯瘦,皱纹满面,灰眉修长,压着一双凹目,目中冷电森森投了过来。花晓霜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展开“风袖云掌”,举步向前。
喇嘛见她掌法精妙微露讶色,袈裟无风而动高高鼓起,花晓霜只觉热风扑面,肌肤如受火炙,当即纵身跃起,挥掌拍向喇嘛肩头。老喇嘛见她挡住自己一拂,越发惊讶,却不知花晓霜天生九阴之体,遇上纯阴内力势必受害,纯阳功夫上身好比火星溅水,自然化去了。
老喇嘛让过来掌,枯手如电抓出,扣住花晓霜的手腕。花晓霜只觉那爪子灼热难当,好似烧红的火钳,情急间使出九阴掌,一股阴力送了过去。老喇嘛长眉一挑,心想:“汉人女娃儿的内劲好不古怪,若非老衲将‘大圆满心髓’练到九成,几乎要被她伤了。”怒哼一声,运功将“九阴毒”化去,同时掌中加劲,花晓霜吃疼,不由叫嚷起来。
花生回头望见,撇开一众护卫,手中长矛挺出向那老喇嘛手腕刺去。忽地眼前发花,前方出现了一个大胖喇嘛,肥脸上笑嘻嘻的,信手将铁矛捉在手里,只一搓,精钢矛杆短了一截,细细的铁屑自他指间落下。花生一惊,用力疾送,胖喇嘛双手如风,一眨眼,双手搓到他右手边上。花生无奈撒手后跃。胖喇嘛嘻嘻一笑,将铁矛一搓,搓出两把铁沙撒在半空,叽里咕噜说了句话,瘦喇嘛忽地挥掌,呼的一声怪响,满天铁沙尽数熔化,化作千百点暗红火星向花生迎面射出。
花生眼见不对,使出“一合身”相,化拳为掌拍向火星,不料胖喇嘛后发先至又拍一掌,那火星本已含有瘦喇嘛的内劲,又被胖喇嘛的阴柔掌力裹挟,无异两个喇嘛联手一击,一如劲矢利箭,嗤嗤嗤穿透“大金刚神力”。
花生惊得魂飞魄散,正要束手待毙,忽觉一道大力从旁涌来,千百火星好似撞上无形壁障坠入波斯地毯,升起缕缕青烟。
花生掉头望去,忽地喜上眉梢,叫声“师父”。花晓霜应声望去,远处站了一个白眉白须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根乌木棒。老和尚听见叫喊白眉一拧,还没说话,花生一个虎扑将他大腿抱住,咧嘴哭道:“师父,你上哪儿去了,不要俺了吗?”九如怒道:“放手,成何体统?”花生道:“俺一放手,你又跑了。”九如眼珠一转,笑道:“乖徒弟,你把手放开,为师一言九鼎,这回一定不跑。”花生道:“你一言九鼎,待会儿又抱九个鼎来哄俺?”九如不料数月不见,小和尚精明许多,惊怒交迸,前踹后踢想要将他甩开,怎料花生死抱不放,浑似铸在九如腿上。围观众人见此情形,先是惊奇,继而哄笑。众护卫正要上前擒拿,忽听那胖喇嘛用蒙古话道:“不得妄动。”他身份贵重,护卫应声止步。
九如忽地伸手拿住花生背心,花生浑身一热,双手登时松开。九如将他丢在旁边,乌木棒一顿,哈哈笑道:“狮心、龙牙,吐蕃人说话都是放屁吗?”枯瘦喇嘛正色道:“老衲从不放屁!”九如笑道:“妙极妙极,你从不放屁,全都憋在肚里。”旁人都笑起来,众喇嘛面有怒容。胖喇嘛冷声道:“九如和尚,你不要骂人。”九如笑道:“那好,咱们约好了什么时候?”胖喇嘛冷笑道:“明天早上。”九如道:“说好明天,今天你们怎么就来欺负和尚的徒弟?”胖喇嘛一怔,皱眉道:“他是你徒弟?”冷哼一声,挥手道,“好,你们走,明天一块儿来。”九如笑道:“爽快,女人小孩我也一并带走啦。”瘦喇嘛道:“不成,他们身份古怪,不能走。”
九如哈哈大笑,声若洪钟,乌木棒嗖地伸出刺向瘦喇嘛的眉心。瘦喇嘛识得厉害,低头疾退。九如棒子刺到半空,突然转折,扫向胖喇嘛。胖喇嘛抵挡不及,噌噌噌倒退丈余。瘦喇嘛见他转攻同伴,心下稍定,不防九如招式未足,嗖的一声又反手刺来,瘦喇嘛心头恼怒 :“当我害怕么?”运足神功来捉九如棒头。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地蹿起一人,形若大鸟落到瘦喇嘛身后,挥掌飘然击他背心,瘦喇嘛心头一凛,圈回掌势抵挡来人,不想那人本是虚招,手掌斜出扣住他捉拿花晓霜的手腕。瘦喇嘛只觉一股洪大内劲顺着腕脉直蹿上来,手掌登时松脱,那人大袖一拂,将花晓霜轻轻揽了过去。
瘦喇嘛又惊又怒,正要发劲挣脱,忽觉心口微闷,给九如一棒抵住。胖喇嘛救援不及,眼睁睁瞧着两人联手制住瘦喇嘛,再见后来那人身穿青袍,带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不由厉声大喝:“九如和尚,你埋伏帮手,暗算伤人吗?”众护卫呼啦一下围上来,不及动手,忽听八思巴悠悠开口:“今日佛诞之日,不宜大动干戈,且让他们去吧。”九如笑道:“大活佛说话必然算数。”撤了木棒,青袍客也将瘦喇嘛手腕放开。
瘦喇嘛脸色铁青,反身走了两步,忽地锐喝道:“你也吃我一下。”双掌一抡,滚滚热浪涌出。青袍客不闪不避,挥掌划了一个半圆,两人掌力相撞,瘦喇嘛只觉对方的掌力如怒涛叠起,一浪高过一浪,陡然立身不住,倒退两步。青袍客只一晃,稳稳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