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招得手,如飞退后,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只怪啊你多管闲事!”她满头青丝,面若桃花,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妙龄少女。旁观众人啧啧称奇,本当戏台中是男女两人,怎料只得一人,而且是个女子。
女子话一说完,忽见梁萧含笑袖手,不似受了重伤,登时笑容收敛,妙目瞪圆,锐喝一声,挥掌再上。梁萧一翻手,将她手腕扣住,女子浑身软麻,惊骇尖叫:“臭汉子,放开我!”梁萧并不理会,双眉一挑,注视前方。
女子正觉奇怪,忽听笃笃声响,心头一震,脱口叫道:“哥哥!”
众人放眼望去,街头走来一个彩衣男子,年约二十,长眉秀目,白脸上透出一股黑气。男子身边,跟了个三尺来高的哪吒傀儡,圆头大眼,身有八臂,分持刀枪剑轮等八般兵器,头身手足,均有细线与彩衣人五指相连。彩衣人一路走来,五指扯动,木哪吒也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板,发出笃笃响声。怒龙帮众望着来人,脸上尽是惊惧怨毒。
彩衣人走到梁萧身前,眉头一颤,一字一句地道:“放了我妹子!”梁萧点头道:“我放了她,你能放过这些人吗?”目光扫向怒龙帮众人,病少年已然醒了,瞪着彩衣人两眼喷火。
彩衣人的面肌微一抽动,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一个不留!”右手一扬,木哪吒跳了起来,八臂齐飞,八般兵刃罩向梁萧,灵动之处,不下于活人。梁萧手足不动,飘飘一丈有余,避过他的奇门兵器,心想:“木偶当兵刃,真是天下奇闻。”
彩衣人杀手落空,比起梁萧更为惊诧,嗖地蹿上丈余,一掌拍出,掌劲炽热如火。梁萧正要挥掌相迎,彩衣人右臂一挥,木哪吒手舞足蹈,闪电又至。只看他双臂此起彼落,掌力与木偶齐飞,出其不意,竟将梁萧逼退六步。
梁萧失笑道:“好啊,看你木偶厉害,还是我人偶厉害?”彩衣人心想:“什么人偶?这人胡说八道。”他妹子落入人手,焦急万分,闪电般连发三招。
梁萧侧身让过,右手忽松,少女内力恢复,想也不想,右掌奋出,拍向他的胸口。就在她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梁萧挥袖一拂,少女身不由主,连人带掌向右偏出,落向木哪吒的左侧。只听“喀喇”一声,木偶两条木臂被她掌力扫落,成了六臂哪吒。少女又惊又悔,正要掠开,不料左腕一紧,又被梁萧扣死。
彩衣人瞧得心往下沉,虚晃一掌,忽又放出木偶。梁萧也放开女子,少女不死心,一掌拍向他的小腹,不料袖风袭来,身子又失平衡,掌力被梁萧带偏,“砰砰”两声,哪吒手臂再断两条。少女惶急叫道:“哥哥,这……这不能怪我……”手腕忽紧,又被梁萧扣住。
怒龙帮一群惊喜交集,纷纷大声喝彩。少女两次弄巧成拙,气得快要落泪,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再出掌。眼看“四臂哪吒”手足乱舞罩来,梁萧果如所料,忽地放手,当即纵身斜窜,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梁萧拦在前面,右掌疾出,劲风如山压来。
少女无法可想,双掌奋力推出,陡觉手底一空,梁萧的掌力缩回,左袖一拂,少女身随袖转。这次她一心自救,掌劲更胜从前,只听闷响连声,哪吒剩余四臂尽被震断。彩衣人心冷如冰,呆在当场。少女望着木偶残躯,心中不胜委屈,忽地泪涌双目,呜呜哭了起来。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眼前闪过阿雪的影子,心底深深一痛,叹了口气,袖手退开。忽见彩衣人身子一晃,坐倒在地,面颊阵阵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少女吃了一惊,抱住他说:“哥哥,你怎么了?”病少年一边瞧着,忽地两眼放光,大声笑道:“好贼子,你中了我爹的龙须针。哈,报应,报应!”
彩衣人冷笑一声,忍痛挣扎起来,冷冷道:“刘梓,我再挨一针照样杀光你们。”刘梓笑道:“我一死百了,你死前却要痛足三天三夜,痛到最后,会把浑身皮肉撕烂,再把手指一个个咬来吃掉……”少女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我饶你不死……”刘梓冷笑道:“这龙须针深入经脉,循血而行,别说无药可救,哼,就算有解药,我又怎会给你?”
彩衣人淡淡地说:“刘梓,你可知道,我为何不一掌毙了你?”刘梓微微冷笑。彩衣人森然道:“我用火焰掌伤了你三处要穴,四日之内,你必然受尽无穷痛苦,直到浑身肿胀,气血破体,肌肤寸寸裂开。哼,刘熙云那老鬼害我一家老少,我会容你轻易死去吗?”
刘梓听得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叫道:“******!左右同归于尽,老子做个自了汉,在十八层地狱等你……”抓过同伴大刀,想要引刀自刭,不料手一哆嗦,刀剑呛啷落地,唯有捂着胸大口喘气。彩衣人也面庞扭曲,极尽痛苦。两人命在顷刻,目光仍是毫不相让。
梁萧一边冷眼旁观,心想这世间冤冤相报,无休无止,国家百姓全不例外。想着心灰意懒,再也无心插手,回身就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光,但觉酒碗在手,就算骨积成山、血流成河,也与他毫不相干了。
忽听远处有人叫了声:“菩萨出来了!”众人一怔,均是面露喜色。“肉须虬”常望海捂着胸说道:“少帮主,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咳,治好了掌伤,再跟他们计较……咳咳……”
刘梓想到彩衣人所述的惨状,打了个冷战,向梁萧拱手道:“大侠援手大德,在下没齿不忘……”梁萧默默喝酒,正眼也不瞧他。
刘梓微觉尴尬,心想江湖中尽多怪杰,不敢多说,又施一礼,与手下相携而去。布袋少女瞟了梁萧一眼,也搀了兄长跟在后面。
梁萧喝光一壶酒,思索常望海的话,那“菩萨”医术高明,或许就是吴常青。当下叫过伙计,问道:“你们说的菩萨是个肥胖老者么?”
伙计一呆,笑道:“客官,您见过观音庙里的菩萨么?”梁萧心想观音庙的菩萨,岂不是个女子?他不胜疑惑,拉起怪老头,跟在彩衣人兄妹身后。彩衣人痛苦稍减,本想赶上刘梓,痛下杀手,可一回头看见梁萧,又将凶念按捺下去。
走了五里路程,遥见三峰对立,二水分流。流水纤尘也无,溪中圆石错落有致;东岸杂花生树,飞莺乱啼;西岸却是一片望之不尽的杏林,时值晚春,万花竞放,烂若云霞。
杏林前已围了百十人。梁萧与怪老头纵过溪水,正想挤入人群,忽听一声惨呼,人群哗然四散。他举目看去,一个青衣小帽的矮胖子正在殴打一个患病老人,病患亲属与他搏斗,被他一人一脚,尽数踢翻在地。
梁萧瞧着眉头大皱,心想混账伙计骗人,哪儿有什么女菩萨,根本就是脸臭心歪的吴胖子。
吴常青左右开弓、拳打脚踢,招招都往穴道上招呼。老人面色青白,两眼紧闭,拳脚着体也无知觉。梁萧初时吃惊,转眼看出门道,吴常青出拳看似凶猛,其实并不沉重,不同穴位,劲力所到,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有的穴位一掠而过,有的穴道击中以后,还要揉捏几下。
吴常青打过一通,将老人丢回担架,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众亲属只当老人死去,抱着他号啕大哭。围观的人群情激愤,纷纷叫嚷:“将老东西锁了见官!”“不用见官,大家一人一拳,揍他死罢了!”“咱们来找菩萨看病,老肥猪怎么跑来行凶?”吴常青微微冷笑,只是把碗饮茶。
嘈杂声中,患病老人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舒服,真舒服!”双手撑地,抖索索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亲属们更是惊奇。深知老人忽得怪病,全身瘫痪,无人可医,来这儿也不过碰碰运气,尽一尽做儿女的本分。不想遇上吴常青,老胖子瞟了一眼,立马开打,本当雪上加霜,老人必死无疑,怎料非但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了起来。
吴常青放下茶碗,冲那病患冷笑说道:“老东西,听清楚!多走少睡,半年内不许沾染女色,大鱼大肉也不得多吃。哼,把你的老骨头练结实一些,下回再来,老子打得也有滋味。”
众亲属早已明白,这恶大夫医术神妙,听似骂人,实在交代各种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没口子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老人将家人一推,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众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者见状,个个变了口风,纷纷大叫“神医,神医”!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叉腰,一双小眼扫过全场,冷笑说:“少拍马屁,刚才谁骂老子?滚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场上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
忽听一个女子说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您又在吓人啦?”吴常青哼哼说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女子道:“来了。”林中应声走出一个纤弱女子,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了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齐声欢叫:“菩萨来了!”
少女原本低着头,一听呼声,红透耳根。迟疑一下,走到吴常青身边,放下火炉水壶。吴常青面露喜色,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自己歪在竹靠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哼哼:“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六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他嗜茶如命,茶尚未煮,先将一首《七碗茶》哼得不亦乐乎。众人见他怪模怪样,心中都觉好笑,但听女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