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庄大门处站立一人,身着淡蓝锦衣如同玉树临风,正是晋王,燕王抱我下马这一幕已经落入他眼中。
我跟随在燕王身后往明月山庄大门走去,晋王的目光扫视过我们二人,却朗声对燕王说道:“四弟今日之事办得干净利落,父皇定会重重嘉奖于你。”
燕王回头看我一眼,说道:“宝物与人皆安然带回完璧归赵,三哥可以放心了。”
晋王见他提及我,笑道:“多谢四弟,若非你出手,此事进展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他们二人并肩进了明月山庄,燕王坐在大厅左侧的梨木雕花椅中,端起茶碗正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微微皱眉。
旁边一名丫鬟忙走过,小心翼翼说道:“奴婢这就去换。”她去换那茶碗之时,越发小心谨慎,却不料越是紧张越是出错,手一抖,茶水便溅了一大半出来,洒落在燕王的白色锦袍上,早洇湿了一大片。她惶恐不已,急忙跪地说道:“奴婢失手,实在该死,请殿下责罚。”欲拿手绢去拂拭那茶水之痕迹,却又不敢造次。
犹豫之间,燕王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三哥请在此稍候,我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并不理睬她,径自出大厅而去。
那丫鬟跪在大厅中,不敢抬头,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或表情,她对燕王如此畏惧,看来燕王平时对待她们并不是特别宽容,晋王似乎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仍在检视打量那宝匣中的红玉蟾蜍。
在这些皇子们眼中奴仆就应该尽职尽责服侍伺候他们,若有过错就该接受惩罚,但是我实在不忍见他们这样,忙站起去追燕王,紧走几步喊住他道:“殿下请留步。”
燕王听见我呼唤之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眸看向我。
我看着他说道:“殿下可以让那犯错的婢女起来么?她本是无意,春日夜间寒冷,殿下就饶过她一次吧。”
燕王面无表情道:“治国齐家皆有一定之规,我惩罚她正是要他们知道身为奴婢所应尽的本分,警戒他们下次不可再犯,否则日后随意散漫成性,都不知道该如何服侍主子了。”
我见他话语虽严厉却并没有怒意,忙又说道:“殿下警戒她们是不错,但是法度之外加以体谅宽容,恩威并济,岂不更让他们对殿下尊敬折服?”
他淡淡说道:“你既然如此说,让她起来便是。”人已飘然远去。
我十分高兴,回到厅中将那丫鬟叫起,她感激不已叩首谢我,又手脚麻利地将那些残茶收拾干净,出厅而去。
大厅中一时并没有别人,晋王刚才看我的眼神平平淡淡一扫而过,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燕王身上,此时才走近我,拉住我的手说道:“蕊蕊你可曾受了惊吓?我实在不该让你前去的,都是我不好。”
我一看到他那英俊和蔼的面容和温柔的语气,原本有的一点点委屈都消逝不见,说道:“我没事,多谢殿下关怀。”
他低声说道:“我还有话问你。你此行可曾遇到过不可思议的事么?你速将详细情形告知我。”
我毫无隐瞒将所经历之事都告诉他,他听说那些盗贼居然全部伏诛,燕王不曾留下一名活口之时,面上居然现出微笑,说道:“看来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四弟的手段确实高明。”
这句话让我有些惊异。
皇帝委托晋王追查宝物下落,寻到宝物的却是燕王,他突如其来插手这件事情,而且解决得十分顺利,晋王心里一定会不舒服。我暗中奉晋王之命前去灵岩山打探盗贼踪迹,如今不但是无功而返,还失手被困于古刹中被燕王救回,实在是大大有损晋王的面子。
晋王和燕王的和睦,或许只是表象而已。
太子重病将死,基本上已经无药可救,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那么,其余的几位皇子王孙,谁会是将来的太子?
没有皇子不想当皇帝。众多皇子王孙都或多或少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为了在皇帝面前争宠获得赏识,兄弟之间的猜忌和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谁能得到父亲的垂青,谁就离皇位更近了一步。
太子一死,如果按照嫡长制,承袭太子之位的应该是他的长子。但是太子的长子已经逝去好几年了,只剩下次子朱允炆。
秦王是皇帝的次子,而且他的母亲是马皇后,他和朱允炆具有同等地位的竞争资格,所以太子死去后,秦王也是很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选。
晋王的母亲是朱元璋年轻时候最宠爱的陈妃,因为陈妃去世得早,皇帝对晋王爱护有加,相比诸位皇子,可以说是独得天宠。晋王与燕王同岁,但他被封为藩王的时间却比燕王早得多,且太原本是富庶之地,资源丰富,民风淳朴,算得上是好去处。而且晋王的才能远胜于秦王,皇帝若是立他为太子,也并不为奇。
燕王与五皇子周王是同母所生,历史上对燕王的生母是谁始终莫衷一是,一直没有确定的结论,但是可以肯定朱元璋对这位妃子并没有喜欢太久。但是明代典籍曾经记载这样一段事情:朱元璋问臣下诸位皇子中谁最像自己,众臣皆不敢轻易作答,朱元璋最后说道:“无如燕王。”这句话也早在朝中上下传遍了。既然皇帝明显感觉到燕王的胆识谋略与自己很相似,如果他为了大明江山的未来考虑,加上燕王多年来镇守漠北立下的赫赫军功,选择燕王作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用概率来计算一下,秦王成为新太子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朱允炆和他一样,也是百分之三十,他们两个的可能性相对来说比较大一点。
晋王和燕王,各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
周王出身和燕王相同,才能不如燕王,除非燕王死掉,否则他一分机会也没有。其他诸位皇子,论年纪、见识、能力、功劳都不如四大亲王,基本可以排除成为太子的可能性。
燕王返回大厅时,晋王对我说道:“我和四弟有些事情需要详谈,蕊蕊你先回去吧。”
他仍然穿着一袭白衣,腰系金带,外披一件白底淡紫蟒纹的无扣开襟服,他似乎比较钟爱这两种颜色,身材比例十分完美的燕王,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潇洒中透着霸气,儒雅中蕴藏英武。
如果仔细观察,其实晋王和燕王兄弟俩的面容有相似之处,燕王从某些角度看,隐隐约约也有点顾翌凡的影子。
由于历史学家对燕王的评价毁誉参半,我对他始终怀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到明月山庄以来,我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畏惧,在湖心亭他出手辖制我时,我确实有些讨厌他,但是他救我坠马,又放过了泼湿他衣服的丫鬟,我对他的印象又渐渐好了一些。
我离开大厅,突然想去看看湖衣,虽然天色已经晚了,但是燕王此刻并不在她那里,我也不需要避忌。若是偷偷出现在她房间里,她发现我一定要吓得花容失色。我暗想着湖衣害怕却仍然温柔的矜持样子,就觉得非常好玩,“飞叶摘花”的身法我时有练习,不过还不太熟练,正好借此机会尝试一下。
湖衣所居之处是湖边的一所小楼,依稀只见宫灯掩映,楼窗上美人身影摇曳。
我纵身一跃,刚好攀缘到楼窗的廊檐,我往里面张望,只见湖衣正在灯下绣着东西,似乎是个紫色的香囊,一定是给燕王做的,她身边丫鬟正是眉儿。
只听眉儿噘嘴说道:“这下好了,那贼人给殿下捉到了,他们也该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呢,等来等去,一年也不见殿下来几回。奴婢听说王妃很贤德的,定然不会容不下咱们,娘娘还是求殿下把咱们带回北平去吧。”
湖衣并不看她,凝视手中活计,又低头再缝几针,漫不经心说道:“我觉得这里很好,在北平虽然能时常见到他,但是他挂念的人多,我生性不喜欢与人相争,莫若就在这里,他虽来得少,却是专为我一人而来,不胜似在北平么?”
眉儿拿过装满丝线的绣箩,替湖衣择出一根根紫色丝线,又说道:“娘娘这些话奴婢不懂,不过殿下对娘娘确实是好,有他护着,即使在北平,不也是一样么?奴婢就不明白殿下他怎么忍心把娘娘一个人孤零零放在这里。”
湖衣轻轻道:“你不明白就不要想,安静过日子就好,这世间能明白此理的人本来就不太多。”
我听到此处,忍不住从楼窗中跃下说道:“姐姐这个道理,我倒是明白几分。”
湖衣与眉儿见有人夜闯小楼,果然大吃一惊,如我所料,受了惊吓的湖衣仍然是保持美女风范,柔柔说道:“原来是妹妹。”
我笑道:“姐姐可害怕是庄外歹徒么?”
眉儿早掩嘴笑道:“若是庄外歹徒,此刻十条命也足够他们葬送了。明月山庄周围早有严兵把守,布置重重机关,庄外之人如何进得来?”
我听眉儿说道庄外之人不可能进得来,想起那晚我在湖心遇见燕王时,他说恐是外人前来一探究竟,似乎有些不对,他自己精心布置一切,早该知道那湖心之人不可能是来自明月山庄外,却故意靠近试探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图。
湖衣说道:“妹妹刚才之言似乎是能理解我之心境,可能告诉我么?”
我说:“相濡以沫固然是幸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情到浓时情转薄,平淡如水却能持久。不知我可说中了一二?”
湖衣握住我手微叹道:“看来妹妹果然是我知己,只是转眼又要离别了。”
我见她伤心,故意找些新鲜有趣的话题跟她聊天,直到微有倦意打了个呵欠,看房间中沙漏时刻,不觉已是三更将近了。
我正欲离去,湖衣道:“你就在我这里跟我一起睡好么?”她本是一番好意,见我困倦怕我返回劳累折腾。
我忙道:“不妥,燕王殿下若是回来……”
湖衣微笑道:“他自己有居所,我一向睡得早,若是过了亥时他便不会再来。今晚都这般时候了,他定是早已回了那边去。你尽管安心在此歇息就是。”
我听她说燕王不会来,登时放心,而且确实困了,就在湖衣卧榻上躺下,眉儿帮我整理好头发换好衣裳,我与湖衣同榻而眠。湖衣的房间香气袭人,我不久就渐渐睡着。
我似乎在做梦,感觉有种男子气息围绕着我,似乎在校园里人来人往处,顾翌凡正欲亲吻我,我跳起躲开闪避,却被他牢牢抱在怀中动弹不得,我急得大叫:“翌凡,快放开……”
我一下惊醒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燕王!
淡淡的玉兰花香飘来,我穿着贴身的内衣,盖着一床夹纱被,燕王站在我所睡的卧榻之侧,掀起了榻前朦胧的纱帘,怔怔看着我,他的面容离我不过咫尺之遥,人已俯身下来,似乎是准备抱我。
我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燕王今晚破例前来,以为我是湖衣,正要抱起我时却发现是我,情形尴尬无比。
湖衣在哪里?她明明在我身旁,此时人却不见了。燕王既然已经知道认错了人,就该迅速离开我榻前才是,他为什么还不走?我此时仅穿着内衣,虽然不至于暴露,终究是不妥,他居然没有半点回避的打算,还问我道:“怎会是你?湖衣呢?”
我裹紧了被子,面色发红,急道:“姐姐说殿下今晚不会来……我才住在这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男女有别,请殿下离开这里!”
他微笑道:“这里本是我的地方,你要我离开还如此理直气壮?”
听他说话,好像是我跑到他睡觉的地方来占据了他的位置,心想这地方是你的,我可不是你的,忿然说道:“你不走,那我走。”
本想借机溜走,跳下床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我整个人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怀抱里,两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心跳的声音,也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新的香草的味道,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之声,我自己的心跳也逐渐加速。
燕王的眼神中隐约透出深邃,轻声在我耳畔说道:“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我见他目光紧盯着我,在我全身上下游移,这才发觉不妥。
唐蕊的身材也是很魔鬼的,她年纪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拥有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美腿。明代女子已经开始重视对身材的修饰,我穿的白绸衣并不暴露,但是恰好合身,柔软飘逸的单薄面料紧贴在身上,动人曲线全部展露无遗,对男人而言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无法想象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有什么后果。
不同于月夜下他迫近我,不同于与我共乘一骑,这一次我有些害怕,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情急之下准备将银针发出,他似乎早有预料,瞬间将我的右手钳制住,我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唐蕊的银针在他面前屡次失手,根本对付不了他。
我怒视他时,他那淡紫的双眸注视着我,说:“三哥将你给我了,他明日自行返回太原,你随我一起去金陵。”
我顿时懵了,晋王居然让我跟着燕王去金陵!看来是他们刚才谈话之时作出的决定。
在他们这些皇子心中,随从婢女都可以随意送人,但是我没想到晋王根本没有提前告诉我就将我送给燕王!晋王这样做不会没有理由,但是我实在无法接受。
燕王轻柔环绕着我的纤腰,温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三哥给我的人,这次却是例外,你安心跟着我,日后我一定会带你去北平。”看来晋王常常用这招,把美女送给自己兄弟,燕王这次似乎很欣然接受我这份礼物,而且还准备将我带回燕北去。
我又急又怒,说道:“我不能随殿下去金陵,也不能去北平,我不是晋王的奴才,我哥哥还要来接我回蜀中的!”
他明朗的面容瞬间被一层阴郁所笼罩,放开了搂住我腰间的手,淡淡说道:“燕北相比晋中也不会相差太远,三哥有如此缘份却不懂得珍惜,你何必还要执着于他?”
燕王话语中隐约有些不快,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他对我说“据三哥所言,你仅是与他见过一面而已,为何会如此伤心?”似乎很诧异我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晋王感情竟然如此深厚,但是他不明白,晋王的背后其实是顾翌凡。
我没有回答他。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安心在此歇息,穿得如此少,不要四处走动。”他不再看我,径自出了房间去,我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他对我并没有什么绮念产生,但是今晚这事情实在是尴尬,还有他带来的消息也实在是意外,我恨不得立刻去找晋王问个清楚。
我不想再睡,穿上衣服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去,只见湖衣款款行进,微笑道:“刚才是怎么了?”
我见她回来,如获大赦一般,委屈说道:“姐姐回来得正好,燕王殿下他适才将我错认成了姐姐。”
湖衣走进来说道:“此事本来怪我,我感染时症夜间有些咳嗽,怕惊醒你就去了隔壁安睡,谁知道殿下突然至此,让你如此尴尬,殿下他自己也十分意外,都是我之错。不过殿下此刻已经离去了,你不必如此戒备。”
我说道:“我怎敢怪姐姐?此事本是误会,过去了就算了。”
湖衣仍然温柔微笑道:“多谢妹妹如此大度。其实殿下他为人很好,从不强迫别人依附顺从他,妹妹不必怕他的。”
关于燕王的爱情,历史上其实也没有记载太多,似乎他与燕王妃的夫妻感情很好。而且还拥有湖衣这样的如花朵般温柔的佳人,应该知足才是,不至于太过风流,但是湖衣说过燕王除她之外还有别的心爱之人,显然所指的并不是燕王妃,我倒是有些好奇。
我问道:“燕王宫姐姐可曾去过?殿下如今有很多妃子么?”
她说道:“我从未去过那里。他明媒正娶的至今只有徐姐姐和我两个,听说徐姐姐贤良淑德,他若想娶许多妃妾,也无人会阻止他。”
皇帝御赐给湖衣的名位是贵人,地位仅次于燕王妃,足见燕王对她的感情深厚,她说起这些事情毫不动容,我不由叹息道:“姐姐心境平和,我实在不能及。”
她说道:“晋王殿下回金陵复命之时,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向皇上求取封号,带妹妹回太原去。我听说晋王妃也是贤良之人,晋王殿下对你也很好,妹妹还是放开心怀为是。”
我心中有些难受,摇头说道:“即使他为我求来封号,我也不会嫁给他。”
湖衣美丽的眼睛里显现讶异之色,说道:“妹妹到底是为何?莫非你不喜欢晋王殿下么?”
她的话正好说中了我的心事。我不禁也在问自己:“你到底喜欢晋王吗?他真的是你的爱人吗?”
初见晋王时,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顾翌凡,我是那样渴望接近他、了解他,看到晋王的面容,我会觉得顾翌凡没有离开我,依然时刻在我身边,与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那种感觉使我在这里能够摆脱孤独和恐惧,得到一点心灵的安慰。
但是越与他接触,我越觉得他与顾翌凡除了面貌相似,其他方面存在着巨大差异。得知晋王把我送给燕王,我虽然有些难过,但仅仅是有些难过而已,并不伤心。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他。我爱的是顾翌凡,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爱情是一种感觉,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在晋王身上找回与顾翌凡相爱的感觉,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却让我对他深深失望。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湖衣,明代不会有人相信我是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我无法将心中的郁积倾诉出来。
湖衣见我深情忧伤默默无语,亲手展开被子帮我盖上,我伏在湖衣的枕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晋王,或许即使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很凑巧”我们在湖边遇见了对方。
晋王头戴金冠,身着淡黄色的锦衣,面容依然是我最爱之人的样子,孤身一人行来。我心中本来郁积着无数的疑问,静静伫立在一株绿丝吐露的垂柳旁,看他如何向我解释。
晋王走近我说道:“蕊蕊,你已经知道了么?”
我冷然说道:“殿下曾经答应过我哥哥要照顾我的,如今想是已经忘记了,不知以后哥哥去太原接我时,殿下如何对他开口说出我在别人那里。”
他走近我,低声道:“你不要误会我。我将你放在四弟那里,并不是要你去做他的侍妾,只为调查盗取红玉蟾蜍的幕后真相。我怀疑那红玉蟾蜍是四弟故意命人盗取后追回,有意在父皇面前显示他之才能,以获得父皇眷顾。他若敢欺骗父皇之罪,迟早也会欺骗算计我。”
我静心思索,燕王如果不是心虚,何必将灵岩山中盗贼赶尽杀绝?晋王苦苦追查数日毫无结果,燕王不过半日之间突然介入,随即马到功成,确实可疑。
他凝视着我,又缓缓说道:“我离开明月山庄那天,他不是去湖心见你么?那日又骑马带你回来,我已知四弟对你颇有好感。他以前数次拒绝我赠他美人,却愿意接受你,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是要少些防范之心的,以你之聪明,怎会打探不到消息?”
看来晋王是要我去燕王身边做间谍,就好像他让唐茹去投靠秦王一样。
我故意问道:“殿下为何定要我去?我未必能够打探得到消息,殿下不怕我有去无回么?”
他将我拥入怀中,柔声说道:“我并不担心你有去无回,数日来与你在一起,我怎会毫无感觉?你一定不会背叛伤害我。”
来到明代,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就在某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穿越回去了。却不料步入的世界越来越复杂,想保持一份全然属于自我的悠闲,一尘不染地从容来去,似乎已经是一种奢望。
我之所以能够继续坚持在这里活下去,全都是因为坚信找到顾翌凡的信念在支撑。
我突然想到,既然林希的灵魂可以寄托在样子完全不同的唐蕊身上,那么长得与顾翌凡相似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他。或许顾翌凡前世的模样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晋王最后那一句“你一定不会背叛伤害我”,让我心头一阵巨痛。曾几何时,顾翌凡也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话语中包含的信任和真挚。可惜眼前之人面貌虽与他相似,人品相差悬殊,我跟随他只会更加失望。
他决不是我要找的爱人,跟随晋王和跟随燕王,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
我点了点头,心道只要到了金陵见过唐茹,我立刻回蜀中,再不牵涉到你们这些皇子的纠葛中来。
晋王无限欣慰,笑道:“四弟为人极为自信高傲,决不会强迫你侍奉他,你要见机行事。若是真让他得手了,我可要伤心了。”
不远处张玉与铃儿行来,铃儿清脆的声音说道:“诸事皆已齐备,时间紧迫,请殿下起程。”
晋王离去次日清晨,旭日东升,灿烂的阳光逐渐驱散了破晓的晨雾,笼罩在一片细密湿润的雾气里的明月山庄,散发着一种氤氲的气象。我信步来到湖边,垂柳的嫩叶上春露晶莹如珠,空气冷冽清新,沁人心脾,畅意呼吸了一大口气,心中的烦闷消逝了许多。
湖水倒映出我的身影,依然是一身白色的衣裙,发丝扎起一束以金环扣住,随意飘洒在肩上,一只耳垂上坠着同样质地的小金环。我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上的蔻丹原本淡淡的粉红色,现在却变成了金红。
昨晚将我答应晋王去燕王身边的事情告诉了香云,她似乎并没有反对我这样做,她的眼光落在我手指上时,我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唐门毕竟是唐门,总有自己的绝招。唐茹身上有吐出一滴汁液即可致死数人的大毒蜘蛛,唐蕙有九根沾染了剧毒的头发,唐蕊的指甲里隐藏着毒粉。唐蕊或许并不想杀人,但是我需要防身的东西,燕王身边藏龙卧虎,我们不能害人,也不能没有防范之心。
香云随身携带的毒药很多,一夜之间,我的手上多出了十种毒药,种种效用不同。相比那些招招见血的真刀真枪,毒药更适合温柔的女子使用。我决不会杀人,只要有唐门解药,所有的毒都不会致命,这些毒粉能够让我在燕王身边可以安心点。
我在湖畔看着指甲出神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种很熟悉的香气,那香气是湖衣的枕畔熏香。
我目光扫过湖面,水中出现的倒影是与我一样穿着白衣的燕王,腰间还悬佩着一柄宝剑,那浓郁的香气正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昨晚燕王与湖衣一定是耳鬓厮磨、恩爱无比,芙蓉帐暖共渡良宵,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似乎不应该起得这么早的。
燕王移步到我身旁,看向双手说道:“你素净惯了,加上这点鲜艳的颜色很好看。”
那天我对他说不愿意跟他去金陵和燕北,这几天来也不见他踪影,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我的气,我与他日后还有许多时间相处,不可以得罪了他。
我回眸对他甜甜笑道:“多谢殿下赞赏,殿下早安。”
他乍然见到我对他的神情,微带笑意说道:“你一大早来这湖边做什么?”
我看着他说道:“殿下不是也起得早么?如此良辰为何不陪着湖衣姐姐却来这里吹风?”
他身形犹如疾风起落,双手骤然将我抱住,他低头说道:“我每日清晨都会早起练剑,你怎会知道我昨晚在她那里?如此关心我的行踪么?”
我不及防范,踉跄跌入他怀中,更近的闻到他身上湖衣的香气,挣扎着说道:“才不是,我记得姐姐香枕的味道,所以……”却突然发觉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在湖衣的床上睡了一夜,而他们……细想不觉又是红晕满颊。
他目光静静从我脸上扫过,脸色极为深沉,说道:“你对男人了解得太少,对我也了解得太少,以后若是长远跟着我,有些事情我还是先告知你为好。”
我的高度刚好到达他的下颌,闻言正仰头准备听他说话。
不料他轻轻低头,毫不费力吻上我的樱唇,舌尖在我唇齿之间辗转留连,温热的双唇轻柔吮吸,我惊觉时来不及反抗,只有被动接受。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好像是顾翌凡第一次在樱花树下亲吻我的感觉。
一样的柔情与霸气。
一样的惊惶与被动。
唯一不同的是顾翌凡让我感觉到的是甜蜜和幸福,而燕王只让我觉得无奈与痛苦。
我闭上眼睛,毫无反应。
他神情顿显冰寒,紫眸直直向我逼视过来:“无论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从此刻开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只要是属于过我朱棣的女人,我宁可自己亲手杀了她,也不会让她再跟着任何男人,即使是我的父亲和兄弟也同样不能。”
他这句话够狠,够坚决,够份量,这才是燕王朱棣的风格。
但是我不怕。
我对他说:“殿下这话说得实在精彩,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边塞之王,对付自己身边之人也如此果决,不知殿下迄今为止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本来以为他要生气的,却不料他淡淡说道:“到此刻为止一个都没有。”
这下子生气的人就变成了我,我尽量温柔说道:“既然从来都没有过,那么殿下这句话就是冲着我来说的了,殿下既然如此肯定我会有异心,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他目光犀利,紧抱着我说道:“有没有,日后自然会见分晓。我还要你明白的第二件事就是我会疼你护你,但是决不会纵容你,你自己行事要知道分寸。”
这句话的意思我也明白,就是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不可以恃宠而骄,不可以违逆他的心意,必须循规蹈矩。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做他的妃子,也没想过要得到他的爱护,他说的这些对我毫无意义。
我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不准过问我晚上去了哪里,也不要胡乱猜测。”
这约法三章完全可以为沙文主义作出经典诠释。原来中国沙文主义的创始人是明成祖,历史学家都没考证出来,我如果能穿越回去,也算发现了一个新的具有研究价值的课题线索。
我忍不住说道:“原来湖衣姐姐就是殿下如此约法三章训练出来的。”
他似乎察觉我有暗笑之意,平静说道:“我从不这样要求湖衣,这些都是对你说的。”
我笑道:“看来殿下对我真是特别,如此耗费心思告知我这些。”
他痛快承认道:“不错,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觉得你与别的女子不同,我待你也与别人不同。若是别人,我根本就不会接受。”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殿下所说的我都记住了,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我只是你的随从,不是你的侍妾,希望你不要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他微微一笑,抬手轻抚过我面颊,在我耳畔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等到你自己愿意给我那一天,决不强迫你伺候我,但是除此之外,我不能保证不碰你。”
这个湖边清晨的偶遇给我和燕王制造了一次谈判的机会,燕王能够答应我这个要求,已经让我很满意。
官道两旁绿柳垂荫,风光秀美。燕王骑着一匹骏马,我和香云乘坐一辆马车,众随从都骑马跟随在后面。
苏州距离金陵不过数百里,一日间就可赶到。我无心去看风景,想到湖衣送别我们之时依依不舍的神情,叮嘱我说:“妹妹此去,定要放下心中之事,殿下自然会待你好,日后我们可终生相伴。你在殿下身边遇事一定要深思熟虑,见机行事,切忌过于执着。”湖衣毫不介意我跟着燕王,是明代女子应该这样,还是湖衣的本性就是这样?我却替她觉得难过。
燕王离开明月山庄后既不回头也不说话,他与湖衣久别重逢,心中一定舍不得她,才相聚不久又要分开,心情估计不会太好。
香云隔着稀疏的竹帘看着燕王那潇洒不羁的背影,对我说道:“殿下前日得知小姐骑术不精,特地安排马车给我们乘坐,奴婢倒觉得他对小姐的关怀不会输于晋王。”
我见她很认真的对我说出这话,不觉好笑,问道:“那你觉得燕王为人如何?”
她略有犹豫,说道:“奴婢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但是觉得殿下一定会对小姐好,至少比晋王好。”她知道提起晋王就会让我有些不舒服,所以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我难免又有些黯然。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燕王驻马隔着竹帘问我道:“你在车里坐了半日,可愿意出来骑马么?”
我在车里昏昏欲睡,正想出去清醒一下,就出了马车。
官道上人来人往,燕王的气派不象是普通人家子弟,惹得行人纷纷注目,一名穿得花团锦簇的胖员外坐在一乘凉轿内刚好与我们擦身而过,居然摇头晃脑的看了我好半天,我实在忍不住说道:“暴发户,有什么好看的!”
燕王似乎没听明白,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这词燕王估计没听过,但大概意思他还是懂的,含糊说道:“没什么,只是蜀中方言而已,此人盯住我们看了半日,实在无礼。”
燕王笑道:“我明明听见你叫他暴发户,蜀地可有此等方言么?”
我不再理他,只顾四面看风景,一路气氛很好,平安无事,金陵城门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