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气候宜人,我乘坐马车一路行来,只见山水如画、春光明媚,不禁大为感叹人间风物果然美不胜收。
马车自一座小山下疾驰而过,送我的车夫正是那熟识的苗府家丁苗二,他远观路径,对我说道:“紫萱姑娘,我们如今已至镇江境内,离杭州不远了!”
我将头探出马车之外,欣赏镇江风景,却突然发现山间有一片高大挺拔的密林,绿叶浓密葱郁、枝头繁花正盛,令人惊讶的是每棵树的花朵并非满数齐放,分别偏向一侧,或东或西或南或北,花冠呈蝶形,花分浅白、淡红、淡紫三色,异常美丽。
我十分惊讶,脱口称赞道:“好神气的树!好美的花!”
苗二略带惊讶道:“姑娘不认识此树么?此树名为花梨木,亦称相思树,只生长于江南,我恰好是镇江人氏,曾想在兰陵种植家乡之树,却未能成活。繁花虽美,犹不及红豆果挂满枝头时令人赏心悦目!”
相思树!
眼前密林竟然就是我寻觅多时的相思树!
原来相思树只生长于江南,我若不前来杭州,在兰陵绝不可能见到它们!
我听他说完,心头激动无比,大声叫道:“停车!快停车!”
苗二急忙喝止住马,我未等马车停稳,跳下车辕,向那片相思树林飞奔而去,走近一棵相思树仔细观赏。
繁花簇拥之下,枝头隐约可见淡黄色的椭圆形果荚,我轻轻摘下一个打开,里面是两颗圆圆的红豆,虽不及阿紫让我服下的仙果“相思子”那般眩目,却色泽光亮、殷红如血,十分可爱。
我将那两颗红豆捧在掌心,暗自想道:“人间的红豆果然不及仙界相思树所结的‘相思子’美丽,更遑论与‘瑶果’相比较了。但是,阿紫既然暗示我有希望寻觅到仙灵之树,那‘瑶果’必定隐藏在千千万万株相思树之中,我若是一株株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枉费心力却未必能有所收获,除非能找到善植花木的能干花匠,教我辨别相思树间的差异。”
我料想苗二对镇江熟悉,问道:“你可知道,镇江有哪家花匠最善于种植相思树?我喜欢这种树,想向他讨教种植之法!”
苗二略加思索,说道:“我离开镇江有十年了,当年最善种植此树者是一户姓江的花农,就住在前方不远农庄,我们不妨前去探访探访他们。”
我无限欢喜道:“既然如此,我们速去!”
我们走近农庄,见那农庄附近是片片花海,种植着牡丹、芍药、月季、玫瑰等春时花朵,艳阳高照,花农一个个繁忙无比采摘鲜花,忙得汗流浃背。
柳荫下,一名老者拄杖而坐,悠闲品茶。
苗二近前深施一礼道:“老丈好清兴,在下有扰老丈片刻。十年前此处有户善植相思树的江氏花农,不知如今可还在农庄内?烦劳老丈指引路径前往,在下感激不尽!”
那老者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微觉诧异道:“你们是外乡人?”
苗二改用吴侬乡音道:“在下离乡有十年之久了,不知家乡变故,还请老丈指点一二!”
那老者长叹道:“难怪你们不知,八年前江家遭遇大火,满门几乎灭绝,惟有江家长女在外摘花逃过此劫,她见亲人亡故,伤心剃度出家了,就在太湖之畔莲心庵,法号静心师太。你们若要寻找江家后人,恐有扰佛门清静,不如另寻别人吧!”
苗二略有失望之色,对那老者道:“多谢老丈指点!”
我见他面露歉意,心中打定主意,想道:“我决不会轻易放弃。只要静心师太在莲心庵中,我总有办法让她教我辨别相思树种之法。苗二跟随我前去反而多有不便,他一路送我至此,我不可再烦劳他了。”
我们走到马车前,我对苗二讲明情由,让他回转兰陵,他犹豫片刻后见我仍然坚持让他离开,只得驾车离去。
我按照苗二指引的路径前往太湖畔,走了不久即见山边一所青檐碧瓦的庵堂,掩映在苍翠竹林中,料想应是莲心庵。
我沿着曲折的青石小径台阶拾级而上,两旁竹林浓荫遮天蔽日,顿觉无限清凉,附近不闻人声,惟有鸟儿呢喃低语。
我走到山门前,果然见上书“莲心庵”三字,举手轻叩门环,却无人应答,我心生疑惑,又叩击了几下,问道:“请问,可有一位静心师太在此修行?”
过了许久,庵门缓缓开启,一名女尼双手合十,走出门外,对我说道:“贫尼就是静心,女施主有何指教?”
我仔细打量着她,见她一身灰衣芒鞋,举止沉静,眉目间带着宁静淡泊之气,似乎深得佛缘,心中无限仰慕,说道:“我叫紫萱,从兰陵来。听农庄老伯言道师太皈依前善种相思树,所以贸然前来,不知师太能否指点一二?”
静心抬头注目我片刻,说道:“阿弥陀佛!贫尼八年前就已忘却尘缘,只知何谓菩提树,不知何谓相思树,恐怕要让小施主失望了。”
我见她断然拒绝,恐是为“相思”二字忌讳,说道:“不是相思树,是花梨木,师太亦不记得了么?”
静心依然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确实不记得了。”
我灵机一动,说道:“我记得佛祖弟子曾有云‘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自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师太若是真的忘却,心中便不该有记得或不记得!既然有不知,分明是已知!”
静心略带讶异,说道:“此偈语小施主从何处听来?”
我见她态度有所转变,坦然答道:“我研习佛经时领悟到的。我寻求此树种植之法,绝无恶意,恳求师太赐教!”
静心凝视我良久,却转身进庵门,低声叹息道:“小施主请回吧,恕贫尼无能为力,不能相助小施主。”
她走进莲心庵内,将山门紧紧闭合。
我无奈之下走到竹林中,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暗自想道:“静心师太八年前心伤家人之逝皈依佛门,我突然提及相思树,难免要将红尘往事翻出来,让她伤心一场。她与我素不相识,亦不了解我为人品性,怎肯轻易将方法传授与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此处风景优美,我莫若在此结庐与她们比邻而居,待时日长久她们与我相熟后,一定不会如此见外。”
我打定主意,决定在距离莲心庵不远处竹林中,搭建一个小小的竹庐居住,因恐她们生疑,不敢过分使用法术。
砍伐翠竹、打桩、凿孔开窗全部亲力亲为,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直至傍晚十分,我才将小竹庐搭建完毕,累得大汗淋漓。
月光皎洁如练,我坐在竹林间调匀气息,隐约听见泉水叮咚作响之声。
循声走去,一条宽约丈许的山溪自林间蜿蜒流淌而下,那水流甚深,清澈见底,我将双足浸入溪流中,一种清凉宜人的感觉自足底传来,我忍不住在岸边轻轻褪下衣裳,走入山溪之内。
我解散发髻,让乌黑的长发缓缓垂落在溪面上,溪水的高度恰好到达我胸前肌肤处,温润而清凉的感觉将汗水和仆仆风尘荡涤一空。
我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窥伺着我,假装不曾察觉,迅速出手将一滴水珠向它投掷过去,一只机灵的小松鼠“吱吱”叫出声,从竹林中弹跳出来,恰好落在山溪畔。
我将它捉起攥在掌心,拨弄着它的小手爪,娇笑道:“被打疼了吧?谁让你偷偷看我洗澡的?”
小松鼠被我掷出的小水滴砸中了一只腿,乌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兮兮看向我,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摸摸它的伤处,说道:“好了,我不为难你,走吧!”法术缓解了小松鼠的疼痛,它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
明月将竹林中映照得极为光亮,溪水清澈透明,我低头之际,隐约看见自己的曼妙身姿,不觉神思怅惘,溪水缓缓流过我的全身,如同萧统温柔的双手抚触,忆及那天夜晚鲛绡帐中情形,我的脸颊开始热得发烫。
他全然不料我竟然如此迅速靠近他,来不及闪躲。
我悄悄依照阿紫《娘缳决》中所说的方法,伸出小舌尖轻吻他漂亮的下颚,轻舔他的颈项,间或用牙齿轻啃,尽情汲取他身上郁金香的味道。
他低声道:“紫萱,你我之间无名无分,不能如此逾越规矩!”
话虽如此,我发觉他身体微颤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舌尖渐渐往下移,张嘴吮住他的咽喉,直到他的呼吸声渐渐急促,我才缓缓放开他,抬头用一双柔媚的黑眸挑逗、勾弄着他。
他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俊朗的面容微微泛起红潮。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腻在他胸前,将一只小手自他前胸领口探入他衣襟之内,指尖慢慢抚过他胸膛温热的肌肤,男子的肌肤触觉与我的肌肤那种细腻柔滑的感觉全然不同,如钢一般坚硬,却也如丝一般光滑。
初次接触到男子身体,指端传来的陌生奇异感觉让我的指尖不觉停滞了一瞬,惊讶看向他。
就在这一瞬,我发觉他额间沁出了薄汗,仿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一瞬本是他再次将我从他怀中推开的大好机会,若是他借此机会逃离,我对他所有下过的媚惑功夫必将前功尽弃。
他似乎准备退离床前。
但是,他尚未来得及离开半步,我主动吻上了他。
我的双唇突然触碰到两片薄薄的、温润的唇,恍若电光火石在脑海中闪过,或如天地间响起一道惊雷,我被那种莫名其妙的强烈感觉冲击,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的身体第一次觉得无比燥热,心跳加快,身体开始发烫,《娘缳决》只告诉我如何诱惑他来抱我,却并没有告诉我,我自己会有何感觉、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如果萧统此时“断然”推开我,我绝没有勇气再诱惑他。
然而,此时,他却并没有远离我。
他将舌尖轻轻探入我的小嘴中,身上的燥热感觉、迷蒙的神智让我顺从着自己的渴望,主动迎合着他的亲吻。
我急促喘息的时候,他轻轻撤离了我的双唇。
他的手在我柔软的肌肤上不断游移,在他的抚触下,一种陌生的异样感觉让我浑身发软,情不自禁之下,只得学着他对我的方式,将粉舌轻吐滑进他的嘴里,找到他的舌尖,慢慢地吮弄回吻着他。
他任由我肆意亲吻、啮咬他的双唇,温柔的双手紧紧环绕着我的纤细腰肢,让我无法动弹。
我意识飘忽,不再顾及他的反应,亦不再顾及自己,只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蛊惑着他,用无可抗拒的法术吞噬着他的理智、也吞噬着自己的感觉。
我记不清我们如何褪下彼此的衣物,如何纠缠在一起,直到一丝微弱的痛楚感觉传来,我本能保护着自己,含糊说道:“不要碰我······”
他温和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轻安慰我道:“好,我不碰你。”
我迷迷蒙蒙看向他的眼睛,突然发觉他双眸依然清澈如水,带着几分怜惜和不解注视着我。
他的眼神温柔深沉中透出十二分清醒,我凝望着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让青蒿知道今晚我和萧统之间发生的故事,她一定忍不住笑上三天三夜,然后在翠云山狐族姐妹们面前大张旗鼓宣扬我学习《娘缳决》的“成果”, 让我在她们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我不觉又羞又急,紫萱是一只没用的小狐狸,这件乱七八糟的糗事,除了天知、地知,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咬了咬牙,动用最强的法术加上咒语,祈祷将他迷昏过去,将这段记忆永远封印住,让他永远忘记今晚发生之事。
他轻轻合上双眸。
我赤身裸体和他躺在同一床纱被中,一夜未曾合眼,心道:“今晚我已经对你以身相许了,体会了所谓‘情爱之事’是何感觉,原来不过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我迫不及待匆匆逃离他身边,试图忘记这件事,那些零散而羞人的片断,却在不经意之间又浮现在心头。
我暗自祈祷,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要遇见萧统此人。
夜间,山中薄雾迷漫,将清溪、竹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我从溪水中站起拭净身上的水珠,回到竹庐中。
我躺在新制的竹榻上辗转难眠,心中纷乱无比,走到竹庐前,注目天边明月,随口作一赋道:
“济河之隔。载离寒暑。甫旋兰陵。遽临太湖。分手澄江。中心多绪。形反桂宫。情留芳渚。
有命自天。亦徂梦菀。欣此同席。欢焉忘饭。九派仍临。三江未反。滔滔不归。悠悠斯远。
西移已夕。华烛云景。屑屑风生。昭昭月影。高宇既清。虚堂复静。义府载陈。玄言斯逞。
纶言遄降。伊尔用行。有行安适。义乃维城。载脂朱毂。亦抗翠旌。如朝饥谨。独钟予情。
解携襟袖,柔肠百结。景气和畅,清月映郭,春渚青山,载劳延想。咫尺天涯,几变光阴。
言反甲馆。雨面莫收。予若西岳。尔譬东流。兴言思此。心焉如浮。玉颜虽阻。相思长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