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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深呼吸

蕾拉,蕾拉,我不愿意承认你真的离开了。就算走,也要我们一起,一起让事情变得简单,让人们变得善良,像个孩子一样,无牵无挂地重新开始。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侣博客

01 把硕大的思念写在雪花上

三年后的冬天,乌衣。

井然足足三年没回乌衣。每年春节,丹姨都是去省城,跟井然在他的小出租屋里过的。蕾拉成了两个人之间最隐讳的话题,都知道它存在着,但谁都不去碰触。

这年跟随井然回来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井然顺着自家的旧屋往“绣意”小店走,地上留下了一行弯弯曲曲的脚印。

“绣意”铁将军把门,黑漆的牌匾上落了雪。井然跳起来,指尖摸到了牌匾的沿儿,雪像得了将军令一样纷纷扬扬跑下来,有的不小心亲吻了井然的脸颊,变成泪珠儿,流了下来。

在回去的路上,井然遇到卖糖葫芦的。蕾拉喜欢吃海棠果,一大串拿在手里,糖粘在唇边,嘴撅过来,井然亲过去,蕾拉变成了一枚甜甜的海棠果,比糖葫芦好吃。

井然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时带出来一枚一块钱硬币,在老头儿的草捆上取下一大串糖葫芦,吃一口,咬到虫。回头找卖糖葫芦老头时,老头早已不知所踪,地上连脚印也没有。若不是手上真切地拿着一串糖葫芦,井然简直疑惑自己是否见了鬼。

井然走出几步,再回头,发现自己的脚印也没了。

雪停了,风没停。风吹了一口气,那些雪就纷纷飞舞起来,再飘下来把脚印盖住,像盖住了一个个秘密。

回到家,井然抄起扫帚要扫后院的雪。后院种着一棵海棠树,如今,玉树琼枝。

丹姨怕井然感冒,拉他进屋,屋里炉火旺。

丹姨是用一句谎话骗井然回乌衣来的,她说蕾拉有信来。

井然的嘴张了张,像鱼吐出一行泡泡来:“蕾拉的信在哪里?”

丹姨摇了摇头,她说:“小然,妈只是想你了。蕾拉走了三年了,你也毕业了,上班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

井然漠然在望着那炉火,他说:“真狠!”不知道是说老妈还是说蕾拉,他只是吐出这两个字,像吐出坚硬的果核一样。

晚上八点,列车一声嘶吼,井然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小城,恍然间仿佛看到一身素白羽绒大衣的蕾拉泪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挥着手叫:“井然哥……”

井然被挤进车厢,车厢的玻璃上凝着霜,看不清外面了。

列车呼啸着离开。井然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蕾拉穿着那件大红的嫁衣落泪……醒来,手里攥着的是蕾拉的日记本。

那是他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找到的,厚厚的一本,日记本扉页上抄着方大同的那首《爱爱爱》。蕾拉写着:找到爱,幸福的人从来不会躲起来……

那些井然以为淡去了的思念,如开闸的水一样倾泻下来。

无论怎么样思念成海,悲伤成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02 她说出那些秘密,像搬去心里的磨盘

杨海悦低头填写着检房记录,头也不抬地在对面前晃的人说:“医生不在,病人家属到外面走廊去等。”

那人动也不动。杨海悦有些恼火,“没长耳朵啊!去外面等!”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汤庆波?”

“那个……美女,你这服务态度太成问题啦。”汤庆波一身军装,却仍是当年胖墩墩的样子。

杨海悦笑着给了他一拳:“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怎么样,有空不?有空我约美女吃顿饭。”

杨海悦看了一下表,还有一会儿才交班,她让汤庆波等一下。汤庆波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说:“海悦,你越变越漂亮了!”

“嘁,人家不说你们当兵当的,出来见个母蚊子都说是双眼皮嘛!”

“不带这么诋毁解放军叔叔的啊!”两个人说说笑笑,亲切感一点也没少。

在医院外面的小饭馆里,汤庆波端起酒杯,说:“海悦,来,咱俩干一杯,咱俩这是多少年没见了?”

一晃四年了,真是快啊。高考结束后,汤庆波想跟杨海悦一起上大学。杨海悦那时正心情不好,又跟青四扯不清,想过接受汤庆波的好意,却又不愿意他以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女孩总愿意在喜欢她的男人面前保持着一点儿清高。

汤庆波被杨海悦冷嘲热讽,自己也觉得一直生活在老爸的庇荫下,一点儿志气都没有。正巧赶上征兵,于是便报了名。

在部队,汤庆波表现得不错,争取到了考军校的名额,居然还考上了。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杨海悦。

这次有机会回家,他特意去了杨海悦家,打听到了杨海悦的工作单位,找了过来。

杨海悦端着杯子跟汤庆波的杯子碰在了一起,说:“为解放军叔叔干杯!”

两个人聊起从前的同学,不可避免地聊到井然和苏蕾拉。汤庆波说:“我怎么听说苏蕾拉自杀未遂,这才被她姑姑接走啊?”

杨海悦夹口菜放进嘴里,半晌才说:“谁知道呢?她的事,我也不关心。”

汤庆波赶紧换了个话题。

苏蕾拉的事杨海悦是知道的。那些天,她觉得井然很不对劲,他怎么能一声不响地就连家教都不做了呢,害方老师问了一回又一回,她便去井然的学校找他。

井然居然没去上课。杨海悦去了他的寝室。他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他说:“蕾拉跟别人了……”

杨海悦的心里豁然一亮,说:“井然,你一直都在云端雾里,你不知道你跟蕾拉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吗?”

井然的目光犀利起来:“谁跟她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小唐吗?”

杨海悦拧了热毛巾放在井然的额头上,握住他的手,说:“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不有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井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杨海悦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几天后,井然失踪了。问他的同学,同学说:“好像是回家了,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请了长假。”

杨海悦急忙赶回乌衣,听到了苏蕾拉自杀的消息。青四神秘兮兮地告诉海悦:“那姑娘……被你哥给……”他做了个挺下流的手势。杨海悦的心咯噔一下,蕾拉是因为这个才跟井然分手的吗?可似乎井然并不知道这件事啊?

青四继续说:“那妞也挺可怜的,听说现在呆呆傻傻的,谁都不认识。她姑回来接她去法国了。也算是命好,都这样了,还有个有钱的姑姑。”

杨海悦顾不上青四的唠叨,去找了杨海涛。见了表哥,她冲上去就给了杨海涛一个巴掌。她说:“你是不是想死啊,还动她干吗?”

杨海涛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还就有些怵这个表妹。他骂了句脏话,说:“你以为我愿意碰她,跟块木头似的。还不是为了你吗?你喜欢绣坊那小子,还不肯说!”

井然变成了空壳。他不再去杨海悦给他找的那家做家教了,他像只树袋熊一样窝在宿舍的床上一遍又一遍看蕾拉的日记。蕾拉说他装酷,蕾拉说他背着一枝海棠花穿过长长的街,蕾拉那么那么喜欢他。

冬天快过去时,杨海悦来学校找井然,她说:“你还想着那个破烂货吗?她不过是我表哥玩剩下的……”

井然的脑子“嗡”地炸了,他扑倒杨海悦,问她:“你说什么?!”

杨海悦被井然摁倒,咳出眼泪来,她说:“井然,谁叫蕾拉喜欢上你了呢?如果她不喜欢上你,如果她不来乌衣,我怎么会跟她杠上呢?我以为她高考考不上,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谁知道她还是阴魂不散!”

井然红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高考……你捣了鬼?”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调换了她的矿泉水瓶,在里面放了泻药!”

“你无耻!”井然的巴掌落到了杨海悦的脸上,显出了个通红的五指印。杨海悦笑了:“井然,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两年前,若不是你打了我一巴掌,我不会对她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儿……”杨海悦说出那些积存在心里许久,发酵到让自己没办法承受的秘密,像搬去了最沉重的磨盘一样。

“你说,那个王八蛋到底对蕾拉做了些什么?!”井然的目光像要把杨海悦的脸、杨海悦的心给割开一样。杨海悦也是发了狠,不爱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想过她的感受呢?她说:“就是做了,你能怎么样?”

井然无力地坐在地上。天空湛蓝无比,井然想,如果蕾拉没有喜欢上自己,或者会是另外一番命运吧?

03 我们一起想念她好不好?

徐小桃出现在井然的学校时,井然刚从一场宿醉里醒来。学校已经给了他一个记大过处分,警告他以后再喝醉逃课,将会被劝退。丹姨找到徐小桃的电话打过去,求她一定去劝劝井然,不能眼看着他消沉下去。

徐小桃见到眼神呆滞的井然,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她说:“蕾拉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那是蕾拉走了之后,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跟井然提起苏蕾拉的人。

有一个人陪着一同怀念另一个人,井然觉得比一个人孤单要好些。

徐小桃剪了个小锅盖头,弄得跟小男生一样。她陪在井然身边,说蕾拉去机场那天她去送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但蕾拉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她问井然,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喜悦与微笑,也没有了忧伤与眼泪,是不是也是件好事?

井然的手在墙上做着各种手影。徐小桃的手也印上去,看上去像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

如果真的可以平静地过下去,无悲无喜,也是幸福。但是,她那样无知无觉,到了陌生的环境该怎么生活呢?

不敢想,也不能想。让心里的伤都结成疤吧,结成疤或许就好了。他除了学习,就是见见徐小桃,说说蕾拉。开始是一个月一次,后来是一周一次。

原来那个帅男生叫马赛,原来蕾拉那么拉风地打过他。

徐小桃说,马赛谁都不怕,就是怕蕾拉,一物降一物。说到这里,徐小桃转过头看了看井然,她说:“其实,蕾拉真正在意的人也只有你而已。”

井然的目光撞上徐小桃,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井然说:“我太傻了,她那么自卑,那么孤单,我怎么可以为了挣那几个钱而忽略她?我真是太笨了……”

他给徐小桃说了杨海悦。徐小桃的怒火简直都要从胸口喷出来了:“我知道那个妞儿,心太毒了。蕾拉还帮她爸找了工作呢!怎么就被她反咬一口了呢?就是喜欢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吧!”

井然仰头望向天空,他说:“如果蕾拉不遇到我就好了!”

谁遇到谁,谁能说了算呢?

四月十七是井然的生日。徐小桃特意准备了一只小蛋糕,她约井然去她们师大的小餐厅里吃饭。

小餐厅的包间就是给学生过生日用的,小小的屋子是粉红色的,到处都是HELLO KITTY,蕾拉在也一定会喜欢的。

井然突然想起自己在乌衣的家里拿走日记本时,他送给蕾拉的那些小礼物都不见了。她……她带走了吗?她有意识吗?

井然打电话回去给老妈:“妈,你替我找一找,蕾拉有一只白色的马克杯,下面画着个小男孩的,还在不在?”

放下电话,井然有些心潮澎湃,像发现了巨大的秘密一样。徐小桃不解,问怎么了,怎么了。

电话响了,井然抓起电话,他准备好的话是,如果老妈说没在,他想让她再仔细找一找。可是老妈说道:“在呢,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了,我刚刚刷干净了。”

井然心里的风筝断了线,他颓然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他的杯子也还在。一个杯子,一辈子。可这么快,他和她,便失散在了人海里了。

从小餐厅里出来,遇到徐小桃的同学,他们大大方方地问:“小桃,男朋友啊?”

徐小桃的脸红成了一朵桃花,她说:“哪啊,哪啊!”

那些闲暇的日子,徐小桃便和井然走街串巷,打发那些无所事事的时光。脚不停地走着,心才不会有空去远方。

某一天,走到一条街,那条街上正在施工,拆掉旧楼,盖起新楼。徐小桃立了一会儿,说:“这是蕾拉从前的家!”

井然一抬头,被灰尘迷了眼。

04 终于决定善良地对待爱

汤庆波军校毕业后,回到省城工作。具体做什么杨海悦不大清楚,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只是,多了个朋友,可以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汤庆波那身衣服在医院里一晃,还挺扎眼的。医生、护士们问杨海悦,这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只是笑而不答。

有个小老板叫张扬的追杨海悦追得很紧。他是她的病人,她实习时,在他的手臂上连扎三针都没扎对静脉,他没急,她倒急了:“你能不能别动弹啊?!”

人有时就是贱皮子,好言好语捧着供着习惯了,冷不丁来个人骂两句,还觉得挺新鲜刺激的。张扬就是这样,家里有钱,从小被惯大的,被杨海悦这样一骂,犯了贱。

杨海悦懒得谈恋爱了,倒是身体里的欲望被打开了,有时欲望像从魔瓶里钻出来的魔鬼一般充满魔性。

青四一直在省城里的一家酒吧替人看场子,偶尔会来医院,也不说什么,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坐。

坐得杨海悦恼了,就拉着他走出医院,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杨海悦做好了他耍无赖的准备,却不想他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只是哭。人心总是肉长的,她内心最艰难最泥泞的那段日子,都是他陪伴着走过来的,她的护校也是他供的……

心一软两个人就睡到了床上。身体是有记忆的,那些痛楚的快感又回来了,海悦甚至迷恋这种快感。但是,清醒之后,她又痛恨自己,说了分手就是分手,这样算什么呢?

她看着他胳膊上那个被心形图案包围的“悦”字,眼泪一滴一滴落上去,然后一口咬下去。青四疼得直咧嘴,但绝不推开海悦。海悦痛哭失声,她说:“下辈子,下辈子咱们在一起!”

青四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说:“海悦,你说,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跟你在一起?是钱吗?我有手有脚,我去赚……”

杨海悦说:“我有男朋友了,你在走廊里坐着时见到的那个胖胖的,他现在就能拿跃层房、宝马车娶我。你挣得挣到什么时候?让我等到老吗?到那时,你还会在意我吗?”

杨海悦努力把话说得难听再难听,她不能给青四和自己任何机会。

跟张扬也是不错的吧?海悦正犹豫时,汤庆波出现了。她又有了另外的选择。

他们都不是井然。可是,井然跟她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杨海悦还是会梦到他。他和她一起去方老师家,一起回学校,甚至一起在学校外的小店里头抵头吃馄饨,她总吃不了自己的那碗,会拨三五个给他……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吗?如果是,未免太短暂了。可是她梦得更多的是青四,她跟青四在一起的争吵与欲望。她羞于认定她和他的关系,但是,他总是跑到她的梦里来,无比深情地说:“海悦,这辈子除了你,我没爱过任何人!”

青四是杨海悦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到目前为止她唯一的一个男人。她甚至从没想过跟井然上床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跟青四之间身体上的纠缠是爱情,但是,那样植入骨髓的关系,有些像毒瘾,并不是她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这便也是她急于摆脱青四的原因之一。她要有新的生活,她把自己和他在一起的经历当成是耻辱。怎么可能爱情给了井然,身体给了青四呢?她鄙视那样的自己。

杨海悦却不知道,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爱上了青四,身体的接纳往往也是心灵的接纳。只是,她还不懂。

直到青四出事,她的真心、她的善良、她的爱情才被翻腾了出来……

那时,杨海悦还在左摇右摆想着要给张扬还是汤庆波谁一个好脸时,青四出事了。

他晕倒在酒吧里,酒吧经理翻出他手机里的联系电话,第一个就是杨海悦。杨海悦叫了120救护车去了酒吧。

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工作的地方,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睛闭得紧紧的。杨海悦的心拧到了一起,他那么壮,能有什么事呢?

她拍着他的脸说:“你别吓我!”可他一动不动。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尿毒症。

杨海悦无力地坐在办公室里,整片天空都是铅灰色的。青四那么不幸,他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幸福生活,怎么能……

她打电话给表哥杨海涛,杨海涛还在一场宿醉里,或者是刚刚喝醉,反正是不甚清醒。他硬着舌头说:“别……别管他!反正你们俩也都分手了!”

说的都是没义气的话。杨海悦咬了咬唇,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好久,过去的事一幕一幕在脑子里滑过。自己心里最泥泞时,是青四陪伴了自己,一想到会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杨海悦的心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似的。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救他!杨海悦的心突然被爱情的光照亮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张扬和汤庆波之间摇摆不定,那是因为她不爱他们,她心有所属,那个人不是井然,而是青四。

爱情有什么道理呢?

杨海悦被爱情激荡的心坚定得如同一块石头,无论怎么样,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去他,只因为他是她的爱人。

一向自私的杨海悦在那个乌云密布的傍晚,做了这个近乎伟大的决定。

她先回了趟乌衣,找到青四的父亲。青四的父亲睁着被酒精泡得通红的眼睛,半天才指了指那个几乎一脚就能踹倒的房子,他说:“你看看这个家里,啥能帮到他?”

“你,你能帮他!你可以去做配型,如果可以,换肾给他!”

“我?我换肾给那小犊子?他不是我儿子,他不知道是哪个大姑娘养出来的呢。”酒精泡过的脸突然活泛起来,眼珠一转一转的,白眼仁多过黑眼仁。

杨海悦以为他在说气话便说:“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能不能想办法找找他妈,或许就有救了……”

“他妈也没用,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生的。别看她妈生得花枝招展的,是只不下蛋的鸡。小青是我们捡的,就在一棵海棠树下……”

杨海悦的脑子“嗡”了一下,这人海茫茫,要到哪儿去找青四的亲人呢?

赶回省城时,青四正在跟护士交涉着要出院。杨海悦板着脸说:“出院、出院,你不要命了?”

青四讪笑着:“我这么壮,能有什么病?就是那酒吧的灯太闪了,晃得人晕……”

杨海悦打开保温壶,盛粥给他喝。青四突然说:“早知道生病你就对我这么好,我早点儿生病了……”

杨海悦“啪”地把勺子扔到碗里,青四赶紧闭了嘴。

下晚班时,杨海悦给张扬和汤庆波各打了一个电话,她说:“求个事儿,我前男友得了尿毒症,需要用钱,能先借十万吗?”

两个都是有钱的主儿。张扬犹豫了一下,说:“海悦,不是什么事都要往身上背的!”

海悦挂了电话,打给汤庆波,汤庆波让她等等,他开完会就去打给她。杨海悦心里冷笑了一下,心想,不会就此玩消失吧?没想到半小时后,汤庆波打电话来要海悦的银行账号。

05 异乡的空气里有漂泊的味道

又是春天,法国马赛。

蕾拉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抱着一袋新出炉的长棍面包从街角的一家面包店里出来,天空正飘着小雨。

雨丝若有似无地落到蕾拉身上,她把纸袋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心散漫安宁得像一片海。

蕾拉的头发剪短了,一张东方面孔,走在马赛的街上,很引人注目。

在飞往法国的飞机上,蕾拉依偎在苏静淇的肩头,后者握住蕾拉的手,说:“到了法国,我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早跟我出来多好。这么多年,我一个人……”

蕾拉打断了她:“我没病,我只是不想说话。”

苏静淇很吃惊,她说:“蕾拉,你跟我出来了,无论好,无论歹,你都给我好好活着。有一段我没联系你,你知道那一段日子我多艰难。这些年在外漂泊,什么苦日子没过过?当初我掏心掏肺地跟一个男人出国,出来没日没夜地端盘子、洗碗供他读书,结果他书读完了……妈的,不说这事了!”

那是蕾拉第一次了解姑姑。从前只是觉得她挑三拣四很能装,老妈也很不喜欢她。

却原来,每个人的光鲜亮丽之下都有荒凉的底色。

坐飞机到达巴黎,蕾拉以为到了终点,却不想姑姑又带着她上了火车。颠簸到蕾拉昏昏欲睡时,姑姑推醒她。木然地跟着姑姑下了火车,马赛已是黄昏时分。

走在马赛的街道上,蕾拉竟然觉得有一种亲切感。马赛像是一个散了长辫子的女孩,抑或是没拼完的拼图,有一种散漫的、自由自在的味道。

四处散落的房子,弯曲的街道,小小的绿草坪上开着白的粉的不知名的花朵……蕾拉呼吸着它的空气,觉得像是在乌衣。只是乌衣没有港口,听不到船和海的声音。

蕾拉终于知道了老路易有多老。那张脸基本就是张交通地图,倒是个大个子,过来紧紧地搂了一下蕾拉,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

蕾拉转头去看姑姑。姑姑没空给蕾拉做翻译,她扔下大衣,拉开窗帘,把桌子上各种各样的食品袋、包装纸迅速地收进一个纸袋内。

蕾拉打量着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家的地方。房子不大,六七十平方的样子。姑姑一边打扫一边用法语快速地说着什么。蕾拉想帮忙,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干干地站着。

姑姑拉开角落里的一扇门,喊蕾拉:“进去收拾,买张床,你住那里。”

那是间储藏间,里面堆满了破旧的吉他和管风琴之类的东西,还有乐谱。老路易是搞音乐的。

蕾拉的生活从满目灰尘开始。那间屋子随便碰碰哪儿,那些灰尘都会被惊扰得四处逃窜。蕾拉想到了宫崎峻《龙猫》里的煤煤虫,嘴角咧了咧,趴在小窗上往外瞅了瞅,会不会有橡果子呢?

姑姑的办事能力是惊人的。蕾拉房间里的东西还没折腾出去,姑姑就头戴报纸帽提着一桶涂料进来了。

那个晚上,储物间没有床还不能睡,蕾拉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睡不着,姑姑的卧室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呻吟声。蕾拉拉过被子盖住头,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蕾拉开始想念井然,开始想念乌衣绣坊那静谧的小铺子,想念狐狸,想念小唐哥的修理铺子……

眼泪顺着蕾拉的面颊直往下淌。

那些日子注定要远去了。很快,蕾拉便成了小超人,会煮鱼汤、买面包、打扫房间、洗衣服……姑姑给几个孩子做家教,教中文。老路易除了吃饭、看球,就是坐在沙发上扮石像,一动不动。蕾拉觉得很害怕,他倒是对蕾拉很和蔼,有时微笑着说一堆话,蕾拉听不懂,咧着嘴笑一笑算是回应。

姑姑给蕾拉报了一家法语学校。她让蕾拉也别费劲儿学,爱学不学,语言这玩意儿,在这个环境下,慢慢就会了。

蕾拉也没心情学什么法语。每天做做家务,到法语班坐坐,再一条街一条街慢慢走走,或者画些画,日子就打发了。

某一天吃晚饭时,姑姑说:“我今天做家教那家来了个咱们的老乡,你猜那孩子叫啥?”

蕾拉摇了摇头。

“叫马赛!”

蕾拉的眼睛瞪得很大。

就这样,来马赛旅游的马赛见到了苏蕾拉。算一算,蕾拉有六年多没见过马赛了。

06 山一重水一重,心在哪呢?

马赛似乎又高了些,穿着黑色小开衫薄毛衣,牛仔裤,有些绅士的味道。他在伦敦学设计,假期跟那个家住马赛的同学来玩,谁想竟会有这样的机缘。

蕾拉剪着童花头,眉目清秀得像江南山水。他把手横在她的头顶上,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那是他一惯的动作,蕾拉笑了,马赛也笑了。因时间拉大的距离瞬间缩小,马赛说:“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少臭美!”蕾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刻。

坐在街边的小咖啡馆里,说起分别的这些年。马赛的经历简单,一路读书。他说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读书,什么都不用想,读就好了。

蕾拉想这世界变得真是快,那么爱玩的马赛走到后来竟然是最爱读书的。说起徐小桃,蕾拉说徐小桃读了师范。马赛摇头:“她自己还迷糊着,误人子弟啊!”

那个下午真是快啊,很快黄昏就来了。马赛说:“蕾拉,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梦到你,梦里的你就跟现在一样,眼睛里有淡淡的哀愁。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真的很心疼。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蕾拉,我还是喜欢你在操场上抡我巴掌时小老虎一样的凶悍样!”

蕾拉淡淡地笑了,她说:“很多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马赛望着窗外,那是异国的风景。两个人的未来已大不相同,蕾拉寄人篱下,马赛却是要回国了。

蕾拉让马赛回去,如果见着徐小桃,别说见过她。

马赛满脸疑惑,蕾拉并未作答。

两个人走出咖啡馆时,蕾拉看到有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站在广告牌下。马赛指了指那女孩说:“玛莲,我的女朋友!”

蕾拉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回是真的吗?尘埃落定?还是想自己跑回国,留情在马赛?”

马赛很俊朗地笑了,伸手一招,那女孩小蝴蝶一样飞过来,靠在马赛的臂弯里。马赛说:“这是我的……”

“我知道,青梅竹马!”玛莲的汉语虽然说得生硬,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确没有用错。蕾拉笑了,马赛说:“你们可以成为朋友,可惜我们回国的喜酒你喝不着了,不然,你倒可以做伴娘。”

蕾拉翻了翻随身带的包,把手机上那对红色中国结的手机链解下来,送给了玛莲。玛莲很孩子气地说:“马赛,你为什么不追蕾拉啊?她好漂亮啊!”

马赛和苏蕾拉相视而笑。

那晚,蕾拉打开电脑,打开小海棠和大狐狸的情侣博客。那个页面带着远方的熟悉气息呈现在她面前,一切都没有变。那个小狐狸仰望满天飘落如雪的海棠花的头图,两边她找的那些动态的小素材图还都在博客的版面上。长翅膀的两颗心,翩翩飞的小蝴蝶,还有一张是穿着韩服的新郎和新娘,两个人不停地跪地对拜。当初井然看到笑蕾拉恨嫁,蕾拉还击说:“对,到时别说要娶我!”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是山一重,水一重,遥不可及。

博客一直在更新。

蕾拉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敢看他写了些什么,伸手合上了笔记本。很久没那么痛快淋漓地哭一场了,一直都是压抑着自己。

老路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蕾拉的身旁,他拍了拍蕾拉的肩膀。蕾拉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过身去,打开了音响。音响里放出音乐来,他指了指耳朵,转身回卧室关上了门。

音乐水一样浮在房间里,弥漫在蕾拉心里的悲伤慢慢转淡了。

她推开窗,窗外一株不知名的小树开着雪白的花。

乌衣又该是海棠花满城的季节了吧?

睡觉前,姑姑来转达老路易想告诉蕾拉的一句话:像个孩子似的重新开始吧!

蕾拉点了点头。

那一夜,她睡得异常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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