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闻声,立刻收住刀势,取个门户,朝张士行藏身之处望去,目光如电,喝道:“什么人,给我下来。”
张士行不好再隐藏身形,只得飘身落下,走上前来,对着王弼拱手施礼道:“卑职锦衣卫三所千户张士行见过侯爷。”
王弼看了看他身着飞鱼服,冷笑道:“真是得皇上青眼有加啊,年纪轻轻都穿上飞鱼服了。”
张士行脸上一红,那飞鱼服一般是朝廷三品大员以上才得皇上恩赐,他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得赐飞鱼服,那便是少有的殊荣了。
张士行连忙解释道:“回侯爷,卑职立了些微功,皇上特旨恩典,赐穿飞鱼服,哪能与侯爷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来的功劳相比。”
王弼微微一笑道:“算你小子识相。想当年我随开平王(常遇春)东征张士诚,战况异常激烈,连开平王都无法拿下敌阵。他来找我,对我说:‘军中皆称你为健将,你能为我破此当面之敌乎?’我应道:‘诺。’随即拍马舞刀,杀入敌阵,敌军大败,张士诚遂亡。”
张士行随即竖起大拇指,赞道:“侯爷勇猛,怕是关羽、张飞复生,也不能敌也。”
王弼哼了一声道:“侯爷我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侯爷我是有勇有谋。想当年我随凉国公北征残元,到了捕鱼儿海,不见敌踪,凉国公想要撤兵,我对他说:‘吾辈提十万之众,深入漠北,一无所得,若就此班师,何以复命?’凉国公这才下定决心,继续前进,大破残元,俘虏男女七余万众,你小子也就来到了京师。”
张士行闻言,尴尬一笑道:“侯爷还认得我。”
王弼冷冷道:“你不就是那个蒙古贼婆娘身边的小鞑子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凉国公就是死在你们的手里,你今日又来找我报仇来了?”
张士行闻言,有些恼怒,他平生最恨别人骂他小鞑子,况且王弼又出言侮辱塔娜,更令他不快。于是他从怀中掏出驾贴,对着王弼眼前一晃,道:“陛下有旨,请侯爷到锦衣卫走一趟,说个明白。”
王弼把双刀一晃,道:“说什么?说我是蓝党吗?我随凉国公东征西讨,立下无数功劳,我实是蓝党。”
张士行吓得向后一跳,他看了半天王弼舞刀,觉得他刀法老辣,毫无破绽,虽然对方是六旬老人,自己也决难取胜。若是喊人进来,又显得太过胆怯,为人耻笑,看来此事只得智取了。
于是他再深施一礼道:“侯爷,卑职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卑职对侯爷是万分佩服的,故此孤身入府,前来相请。倘若侯爷为难卑职,卑职已在府外备下了五百人马,只好一齐冲进府里,冲撞了府里家眷,多有不美,望侯爷莫怪。”
王弼闻言,仰天大笑道:“区区五百人马,能奈我何?想当年我在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还怕你这小小的锦衣侍卫?我便跟你走一遭,又能如何?你在头前带路,我穿上公服,随后便来。”
张士行道:“多谢侯爷成全。”说罢,转身向二门走去。
忽听得身后噗嗤一声,紧接着呛啷、扑通两声巨响,他急忙回头去看,王弼已倒在血泊之中,喉咙中汩汩流出鲜血。原来王弼乘他不备,已然自刎身亡。
张士行大叫一声来人,急忙冲上去,一手抱住王弼身体,一手想要堵住他喉咙上的伤口。
这时牛二等人在大门外听到动静,咣当一声,破门而入,冲到后院,见到此景,牛二劝慰道:“千户,你还是放手吧,侯爷已经去了。我们就此回衙复命吧。”
张士行虽恨蓝玉,但却敬重王弼为人,不想他就此殒命,而且是死在他的面前。捕鱼儿海之役的两位主将都死在他的手里,他这算是报了父母大仇吗?千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父母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令他不由得流下眼泪。
牛二叹道:“定远侯此举也算是保全了家人,他这一死,估计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的家人,毕竟他也当过陛下的宿卫。”
张士行站起身来,吩咐道:“你们看住此地,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另派人去通知他的家人,前来收尸,我们这就回去复命吧。”
张士行率一众锦衣校尉垂头丧气的回到衙门,将王弼自刎一事向蒋欢禀告,蒋欢大为不快,指着张士行训斥道:“张士行啊,张士行,我看你平日里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才将这么重要的人犯交与你去抓捕,谁知竟是这么个不尴不尬的结果。王弼人一死,没有口供,我们怎么好定他的罪?他是蓝党的重要人物,他这么一死,还不知有多少漏网之鱼因此逃脱,你让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张士行脸色一红,再作揖谢罪道:“卑职办事不力,还请指挥责罚。若指挥能原宥卑职,卑职一定戴罪立功。”
蒋欢哼哼冷笑道:“你是太孙身边红人,我蒋欢怎敢责罚你。既然你想戴罪立功,现下我正好有一件差事,可交付与你去办,倘若你再办不好,便不要留在此处,另觅高枝吧。”
张士行道:“卑职定不负指挥所望。”
蒋欢又将一张驾帖递给他道:“此次去抓捕会宁侯张温,你可不许再出差错了。”
张士行躬身施礼道:“遵命。”拿了驾帖,率手下校尉,再次出门,向张温府上急匆匆赶来。
离着张温府上还有一个巷口,张士行命队伍暂时扎住,他叫了手下几个头目过来,商议此次如何抓捕才能保万无一失。
牛二道:“千户,此番还是先要派人前去张温府上打探消息,若是如王弼府上静悄悄一般,那八成是走漏了风声,他们早已转移了家眷,单等我们过去,自己一死,便保住了家人。”
张士行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遂命手下一个机灵校尉前去会宁侯府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工夫,那名校尉跑了回来,道:“回禀千户,会宁侯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听说侯爷正在举办五十大寿。”
张士行一拍大腿,道:“天可怜见,不令我虚跑一趟。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前后并进,勿使一人走脱。”
那牛二献计道:“千户,我带人从后门闯入,先拿了张温的家眷,料他纵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还不乖乖就范。”
张士行看了他一眼,叮嘱道:“不可过分骚扰他的家眷,毕竟是个侯爷。”心里暗道:“牛二这小子又想打捞油水了。”
牛二拱手道:“得令。”
张士行遂率三百校尉从会宁侯府前门闯入,牛二带两百人直奔后门。
会宁侯府门上卫士看到一大群锦衣校尉蜂拥而来,急忙扭头要入内禀报,张士行喝道:“拿下。”几个校尉冲上去,把门卫按倒在地。余者冲入府内,绕过影壁,进入二门,只见院中高搭凉棚,密密麻麻摆了数十桌宴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浑然没听到前院的动静。
张士行环顾院中,找寻张温踪迹,发现正堂之上也摆了一桌酒席,几个人正在猜拳斗酒,当中一人,身着红袍,上绣麒麟,歪着乌纱,撸起袖管,满面红光,斗得不亦乐乎,此人正是会宁侯张温。
张士行一挥手,锦衣校尉立刻从两侧游廊包抄过去,各持刀枪,虎视眈眈,将院中众人围住。张士行带人穿过吃酒人群,直接来至正堂之上。
张温正喝得高兴,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几名锦衣校尉站在当场,为首一人,身穿飞鱼服,眉目英挺,脸如寒冰,正盯着他看。他迷迷糊糊站了起来,拱手道:“张温何德何能,区区寿宴,劳动指挥兄弟大驾光临,快请上坐。”
张士行从怀中掏出驾帖,向张温眼前一晃,道:“卑职乃锦衣卫三所千户张士行,奉命请会宁侯到锦衣卫衙门走一趟,侯爷请吧。”
张温闻言,顿时酒醒了一大半,脸色一沉,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拿我?”
张士行道:“侯爷事涉蓝党,还请赴锦衣卫衙门说个明白。”
张温旁边一人霍得站起,矮壮结实,身着红袍,上绣老虎,是个三品武官,指着张士行骂道:“什么狗屁蓝党,还不是你们锦衣卫搞出来的冤案,是不是想把我们这般打天下的武人要一网打尽呀,来呀,把老子也抓进去。”
他这么一骂,院中宾客都鼓噪而起,有的向大堂涌来,有的向两廊的校尉投掷杯盘,场面混乱不堪。这些人都是张温的故旧部属,尽是一帮赳赳武夫,浴血沙场,看惯生死,又是在饮酒之后,极易激起事变。
张士行立刻后退一步,拔出腰刀,横刀当胸,对张温道:“侯爷,请你劝一下你这帮兄弟,休得乱动,不然一体拿问,那便是侯爷你连累了大伙儿。”
张温点点头道:“好,我与你去。”
旁边三品武官急忙拉住张温的衣襟,带着哭腔道:“侯爷,你不能去啊,诏狱一进去,那便是有去无回啊,凉国公便是前车之鉴啊。”说罢,竟然跪下,哭出声来。
院中众人闻言,都齐声呼喊道:“侯爷,你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