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这问题很多人问过,颜啸也从未从正面回答过,他答应过一个人绝不会说。
他也不知道这类传闻是怎么出来的,如果你与一个人很熟,你无法回答,如果你确定自己与某个人很熟,那么你就无从回答。
桃花仙子对颜啸,就是这么个人。
她可能只是桃花庵中散发遮面,白袍赤足,踝系金铃,声音清脆的姑娘。
细纱之后的面容,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又或许这是她这个人的苦衷,颜啸也有难言之处,翻他人旧账实在不道德,自然他也不喜欢别人揭他的伤疤。
颜啸不说,仲西侯便也不问,他却沉思,义父的待客之道,是如何?
与颜啸而言,若论待客之道,那个叫苍狗的丑男人那待客之道就不错。朋友,就是一碟豆子,几杯淡酒,坐于庭前,赏花开花落。可这丑男人酒品太差,喝醉了酒就喜欢和人干架,可颜啸自己就很尴尬,喝不醉,基本都是压制住这丑男人用绳子捆起来扔到一边。也有过那么几次自己心烦,趁他喝发疯拿他出气,当沙包殴打过几次。
看仲西侯沉思,颜啸误以为这小家伙在生闷气,呵呵一笑,道:“哎呀呀呀,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要不改日带你去溜达溜达,看看一个个大美妞,抢几个回来当城主夫人也不错。”
一边戏谑调侃,看他动作,却是食指浸入杯中,又沾酒弹指。水珠向庭院一角飞去,没几刹那的功夫,一声爆炸,砖土尘烟破坏了安宁。
“嗖”声穿过尘烟飞向空中,是一青衣劲装,蒙头遮面的男子。他手勾在一纸风筝上,尾翎燃火,形似燕子的风筝上。
那风筝飞得极快,顷刻男子已出庭院,且愈走愈高。他手中抛出一物,是把半尺长的铁梭,铁梭上缠了张明黄的符纸。
“雷咒万葬!”
仲西侯开始对这男子好奇,“万葬”本是一火器的名字,传闻之中一击断源,二击城枯,三击人万葬。
能把符纸造出万葬的威力,这种人又有谁不好奇?
符纸开始着火,火过半处便会产生如同天雷的威力。仲西侯舒缓胫骨,他的动作缓慢流畅,左脚微微后移踮起,右手按上了腰间的舞雩剑。
右脚动,左脚如同弹簧助跳,人一跃数丈,抽剑挥斩。这动作样式简单,平淡无奇,却也已经倾尽了仲西侯全身功力。
剑气化为数十道,包裹符咒裁了一半,剩下的竟如影一般追向青衣男子。那风筝被剑气才碰到,立马形若枯草,渐化成灰。男子伴随惊恐失措的喊叫声坠下大漠。
伴随着符咒在半空爆炸,空中多了朵蘑菇云,风吹过,云渐散去,好似不曾来过。
掌声渐渐,颜啸看着已回鞘中的舞雩剑:“秋末剑萧瑟,花落满西城。不下老匹夫盛年。”
仲西侯只是转身,风扬起了他的长发袍子,缓缓走开:“不夜城的夜又来了,大漠很无情。大漠的风一样很伤人,师尊,进去吧。”
不过办展差,一群黑甲漆亮,腰佩子母刀,手执半月长戟。成小队形快步跑来,在仲西侯身侧三四尺处单膝跪地。为首的是颜啸见过的那一头红发,面刺红斑,浓须虎虬的汉子。
“侯爷,何人何事惊扰?”
仲西侯挥了挥手,道:“明日出城,大漠东边三里地搜一遍,三个时辰,若无异样便可回城。孤困了,你们可且退去。”
那黑甲军又成形小跑离去,颜啸又不由对仲西侯心生赞叹。十五岁便得位掌一城兴衰,再看现在的仲西侯已不是当年那个对仲南燕惟命是从,逆来顺受,毫无主见的毛孩小西,而是乱世枭雄无双剑客。
颜啸却为他叹息,如果仲南燕之子没早早夭折,或许仲西侯就不会被困这大漠之中。也是,如果仲南燕自己的儿子没有夭折,那自己也就不会收仲西侯为徒,更不会将自己琢磨出来的本事倾囊相授。
黑甲军,或该称之为“北燕军”,就这个名字有过诸多争议,如果是“西燕军”倒无意义,北燕?北燕?莫不是指前燕国?当年韩将军领十万铁骑明着是攻打东离,人却不知是从东离借道突袭位于大邺东北向的燕国。燕国财富多为大邺所收,可土地却被东离和北齐瓜分得一干二净。
这等细碎之语,仲西侯只是一笑置之,时间久了也就一些人暗讽不夜城才会提及。然而提及北燕军,多数人,只会竖起拇指,可见如何威猛。
翌日,晨曦阳光微暗,风沙蔽日。
颜啸饮下一碗无根水,闭目调息,渐渐顺畅。他换了一身稍微华丽的衣裳,布料光鲜顺滑,样式文雅。这样的袍子他以前很喜欢穿,可惜后来没机会穿。
走在城中街道,门店琳琅,建筑美轮美奂。有中土人也有塞外人。有途经此地的,有在这儿开店,经营的。时间虽早,街上也已是一片繁华热闹。
颜啸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知道,小西也是。
在离城主府一条街的那家茶馆,他看到一个甚是眼熟的人,仔细看去,是自己认错了人。说巧不巧,颜啸碰到的那对公子哥恰巧是墨茗、朱一诺兄弟二人。
朱一诺一眼便认出了颜啸,还轻轻扯了扯墨茗的袖子。墨茗抬头看去,起身握着扇子作揖行礼,见颜啸越走越近,便右手挽起左手袖子,左手往里一个请的动作:“尊者若不嫌弃,可能与我兄弟二人同座品杯茶,闲聊半刻。”
颜啸忍不住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墨茗一番,温文如玉,翩翩俊才。到二人桌旁坐下,墨茗斟满一杯,恭恭敬敬递与颜啸。颜啸伸手接过,眼角微微一颤,也就那么一瞬。随后缓缓微笑,墨茗也是微笑点头,就朱一诺一个人傻愣傻愣在那,不明情况。
朱一诺疑惑了,尊者?这人不是那仙居小楼的酒保么?
墨茗声音恭敬,问:“尊者可是从城主府出来?”
这茶飘着淡淡的花果香,颜啸抿了一口茶,入口甘甜。颜啸不是文人墨客,自也没那闲情雅致去琢磨茶好茶坏,有一点自然不会错,就是这茶好喝。放下茶杯,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从城主府出来,怕你二人也是被那爆炸给引来的吧?”
说到了点上,朱一诺不再擦拭摆弄他的双龙宝剑,墨茗也收起了扇子,静待下文。
“也没什么大事,我同仲城主切磋,没把握,使劲过了点。”
墨茗依旧微笑,朱一诺皱着眉,没忍住,道:“唬谁呢?随随便便切磋都能把城主府炸了?”
颜啸一听,看着这嘴上茸毛不多的小辈,不由哈哈大笑,又抿了口茶,道:“不如这般,你二人既然来了不夜城,就该不失礼仪去拜访仲城主,届时可去他府中四处看看逛逛,有没有哪处建筑损毁,有没有哪片假山被炸绿湖被污。”
墨茗从行囊里掏出一花纹雕刻精美的黄花梨盒子,打开,是茶叶,他声音依旧恭敬,道:“只是兄弟二人随意四处游玩,便没有刻意准备东西,这是临城今年的新茶,望尊者切莫嫌弃。上门拜访不失礼仪,这肯定不能差下,但总不能我兄弟二人两手空空吧?”
颜啸闻了闻,茶的确香,然还是退了回去:“粗人一个,实在不适合喝这么好的茶,若是你二人想知道送什么给仲城主,简单,去城南找人问问,哪里有卖三尺长的磨刀石,去那种小铺子里随便挑一块样式好看的当作礼物就行。至于这茶叶,倒不如顺带送给仲城主身边的道君。”
说罢,颜啸起身自顾自朝外走去。
“尊者留步。”墨茗起身,鞠躬作揖,继续道,“听闻尊者一刀一剑,甚是了得,不知何时空暇,能来我天水山庄歇息几日,与家父切磋论剑。”
颜啸回过身,依旧那似笑非笑,道:“登门为客就罢了,你我缘深,不久再见,刀剑无情,早已放下,就此辞过。”
颜啸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朱一诺喝着茶,没好气道:“墨茗,你还真是莫名啊,这人的刀剑怎么和姑父的多情剑相提并论。”
墨茗嘲笑一般笑了几声,又收起扇子在朱一诺头上轻敲两下,这才解释道:“孤陋寡闻,先皇曾在燕云骑之上亲设直属暗杀机构泣鹫,内中高手,随便放出一个便能在江湖扬名。藏刃、断枪、没刀,听父亲言语,每一个本事都在他之上,颜啸既然是明面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泣鹫使,更是泣鹫司,那他的本事哪里会差?”
“藏刃?断枪?没刀?不曾听过。”
“那飞贼鬼无双可曾听过?”
朱一诺瞪大了眼睛,使劲点头,眼珠子一转,眉头一皱,又问:“这些你都是哪里知道的?”
“还不简单,你金陵王府的密室书库。”
朱一诺下巴都快掉了,用手搓了搓脸,低声道:“你怎么从不告诉我这些!”
“你可曾问过?别贫了,有个传闻,信你也曾听过。现天下第二江湖组织暮寒楼的前代尊者,就是颜啸,另外他有过两个徒弟,这是天下皆知的,难道你还不信?”
朱一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有些纳闷:“这种传闻一直都有,可你想想,如果那个楼中尊者萦如歌和仲西侯真的是师兄弟,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有半点联系。再说了,仲西侯一直用的,都是仲南燕教他的,和颜啸有屁关系。”
墨茗哈哈大笑,又要用扇子去敲打朱一诺的脑子,怎料被这小子一个躲闪,落空了。墨茗也不恼,把茶一饮而尽,笑问:“你说你,既然先天炁源受损,那我寻遍四海为你找来一个擅长音功的师父,以内劲聚音化为兵刃,是你自己不肯学,一直要练快剑,那你说你有没有学音功呢?”
朱一诺摸着脑袋,咧嘴哈哈笑。可不是他不肯学,是那音功被传得太邪乎,说是大成之后仅靠内劲就能以音为刃,千军之中亦是无敌。可他翻遍江湖纪事,也不见有哪位绝世高手是音功大成者,那不是浪费时间么。
墨茗掏出十个铜子摆在桌上,收起茶盒,起身道:“走,先去挑一块磨刀石,再去城主府,挑磨刀石这种事情,算考考你眼力,别磨蹭了。”
朱一诺一脸不乐意,突然眼睛睁大,满脸坏笑:“这么说来,我们是准备去见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客了?墨茗你等等,我可听说了,人家都说仲西侯的剑法比当代剑圣冷不语的剑还······你丫走那么快干嘛?”
二人一前一后追闹着,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大地颤动,这次朱一诺长了心眼,以墨茗作石柱抱住他腰稳住了自己身子。向那爆炸声起,蘑菇云升的方向看去,竟是城南方向。
茶馆掌柜的跑出来一看,痛惜万分道:“造孽啊,那可是古木林的方位!”
朱一诺、墨茗二人皱眉对视,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