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尚如此,人理安可论。
站在城门上,望着下边的百姓,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何每次跟他老爹出门他总是认认真真的一一指明。
“东街巷子里有一个阿婆,平日里就靠卖豆腐为生,但是人老了,做的豆腐并不是那么好吃,你没处花的银子,便往她这里丢上几枚铜钱,能让她解决几天的温饱。”
“走到街的尽头,是我那位东营副将韩伟的爹娘居住,他爹娘都是裁缝,只不过没钱买华丽布匹,做的衣裳也只能给几个老头老太太穿,你有空就来这帮我买几件朴素的衣裳,也算尽孝。”
“前面的河岸边上,每天晡时便会有一妇人在此打水洗衣裳,那是我东营主将李洛的妻子,他相公为我挡剑至今卧病不起,我虽有意回报,他却宁死不受,只愿受那微薄的赏银,你若是买了些好吃的,也别忘来这分给她一些,她回去做些滋补的东西给他养养身子。”
“西街的老柴夫除夕夜我喝过一杯酒,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真的很怀念那种日子,如果可以,还真想再喝一口屠苏酒,和你一起。只可惜我之前做了许多错事……”
“南街的……”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何他爹不去更大更繁华之处安居,却只愿呆在这小小的明城里怡然自乐,谈笑自知,心安理得。
这满城的百姓啊,都是他心头的血。
他猛地开朗,醍醐灌顶,天地似乎为之一颤,就在这一刻,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悟道不言天命,红尘不染,一念之间就要登天!
三万大军战十万大军本是天方夜谭,终究没能抵抗得住,仍留有上万敌军冲入城内,此时明轶从京都调动得兵马刚好赶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少年叼着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斜坐在城门口。
此心安处是吾乡,此乡不保,吾心不存,剑指魂深不知处,一招一式心领神会,何处望明城,满眼风光战死骨,偏偏万千白骨垒路,还是有人悍不畏死,心向往之,我明柏偏偏要一步登天!
长风作血,玉竹为骨,指云问天道,琴鸣血斑斓!
那一刻,风起云涌,黄河之水自天道一瞬裂缝而出,长饮如瀑布倾泻,领悟天道,随我心意!
“世间千万,皆由心生。”
雷云乍起,一哄而上,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空中龙卷,不是雨,竟是飞挂长瀑,来势汹汹!
他想起了,那仙人最后对他说那句“天下归心!”
惊雷划天,踏剑长歌!
“狂风知我意,骤雨俄惊汇众流!”
“黄河知我意,万里奔入胸怀间!”
“苍天尽我意,为我添酒战万里!”
风云剧变,天空乌云似乎在缅怀沙场死去的将士,倒海翻江腾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轰然一声,大雨滂沱,犹如空中瀑布直灌这弱不禁风的小城,直冲站在城门口倚剑的人儿。
上万大军,踏着风雨鲜血,铁骑长枪,势如破竹,五十弦翻塞外声。
“黄河之水天上来!”
大雨滂沱,形成龙卷!狂风骤雨,在这染红了鲜血的土地上。
他一喝,剑舞狂风,带着涛涛的雨势一剑捣黄龙!潇潇风雨,电闪雷鸣,映衬着这不夜天,不眠夜!
忽一队上万人马自三江岛飞奔而来,加入这场血战,为首者带着一面长旗,上面飘着一个大字“明”。
又来了一只“明字营”军队,自三江岛而来要护这明城寸土!
一夜厮杀,野旷天清无战声,明字营将同日死。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北昭肖府,肖然正翻看剧本时,被这天地异象猛地一惊,大汗淋漓!
上面白纸黑字,轻描淡写道。
“主角登场镜头:西夏明城,明主之子明柏,惊雷风雨间,天道长裂一指缝,乌云蔽日,踏剑长歌,一步入天道,一步踏入万里黄河,白骨沙场!”
肖然看着远处那一条黑缝,用手指比了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主角都登场了,那身为陪衬物的我,本应沦为炮灰的我,不知下场如何啊……”翻阅着剧情,空中雷霆便是一道接着一道轰鸣,天漏不知何处补,地卑转觉此生浮。
“有没有搞错,什么叫做一步入天道,这开挂开的太明显了吧,这就是主角光环吗!不公平啊!”肖然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恨不得撕碎剧本。
“我去,为什么我穿越的时候只有一道晴天霹雳,这明柏入世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欢喜鼓舞为他喝彩!还写什么乱雷作响,劈里啪啦的,感觉都在打我的脸啊!编剧大大,你偏心!”
一声惊雷劈毁了肖然门前柏树,肖然一惊,咽了口水,双手合十喃喃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苍天勿怪……”
“看来,这配角求生之路,只能自己走了!按照这个走向,除了主角,其他人的下场都不咋地。”肖然悻悻回到桌前,灵光一闪,“既然之前的肖然救过这个明柏,那是不是可以……”
打不过他,那就加入他!
继续翻着剧本,倒是让肖然把这最后的希望掐灭了……
肖露霜刺杀方后主被明柏阻拦,从此与肖家结下仇怨……
天哪,这是在玩我吗?
肖然心蓦地一凛,眉轻蹙:“天道有消长,人事无固必。”
“轰!”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北巷说书堂张无休遥望天意,如夜沉眸扫过那道黑缝,听得风雷时逐雨声粗,状作沉思,良久才道:“天道有迭代,人道无久盈。”
蓬莱仙岛山巅乱雷作响之处,王战仙人凝视暴雨狂风龙卷之处,浪尖针锋,首当其冲,暗潮涌动,笑中带冷,寒意犹如长剑眸中迸射而出,轻轻呢喃道:“天道从来不争胜,烽火平安夜,立马剑门关。”
暴雨之后就是平静。
战场之后,明城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第二天的旭日东升,重复着之前的繁荣,那一夜的风雨覆灭在脑海中,沉淀在心中,千家万户紧闭窗门,等待明天的到来。
阿婆的叫卖声,妇人洗衣裳打水声,裁缝吱呀吱呀的声响,构成了明城崭新的一天,偶尔几人谈论起昨日的风雨,仍是心有余悸。
每一次,都是这么过来的。
暴风雨后,便是大晴。
巍峨的西夏皇城,数百年间屹立不倒。但皇宫的正中央的门户,守卫严密的西夏门却镌刻着一道剑痕。
西夏明城抵御万军兵马,夏后亲自召见明城之主,明柏。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潇洒如心的剑意在门户上作响,朝外望去,空无一人,朝门户望去。
那是一个少年醉后以长剑所提镌刻的诗句。
“且自逍遥”,轰动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