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为什么要放了那三人?”
听得魏长磐疑惑发问的钱二爷语重心长:“你可知晓草寇在大尧律中该当何罪?”
魏长磐摇摇头。
“论罪当斩!”
霎时间马背上的魏长磐脸色惨白,想起那日栖山县班房头颅滚滚而落的场面,便有些克制不住的恶心。
“更何况这几个草寇其实人不算极坏的,多只是求财,没有伤人性命的,也从不对贫苦人下手。”钱二爷语中有些感慨,“都是些别地实在活不下去的可怜人,不然谁会冒掉脑袋的风险来做这活计?”
“这般熟悉这伙人,想必师父当年和他们打过交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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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父为何还要给那伙人留下些银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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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二爷装聋作哑,又开始哼起那首小调来。
“徒儿明白了,师父是不忍继续看这三人因贫苦落草为寇,所以才以资财相助。”魏长磐若有所思,“师父用心良苦,徒儿明白了。”
无话可说的钱二爷只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先前那三个草寇看他持刀劈下,皆是闭目等死。
不料隔了好大一会儿,三个草寇仍是为听得刀落时带起的风声,眼张开一条缝来看,那刀锋距离头顶不过一线。
当几个草寇揣着十几两碎银子和两件厚实皮袄走开去时,带着满肚子狐疑一步三回头。
从来只听说对被擒草寇如何如何凶狠,哪里见过主动掏腰包接济的?
既然当年初入江湖之际,你们手下容情,那我钱才今日便也恩怨分明一回。
然而并不知晓钱二爷心思的三人还以为他是个憨脑壳。
不过哪有人和银子过不去?这三条精瘦汉子有了本钱,就不再去做这掉脑袋活,找个去处做小买卖也好。
钱二爷不禁有些自嘲,当年这伙人让自个儿伤了里子丢了面子,这会儿落魄了,老子反倒还腆着脸上去,真是没由头。
师徒二人三马出了那条狭窄小径,眼前便是大尧官道,都是由半尺厚的条石铺就,条石之间用糯米浆填补空隙,可供四乘双驾马车并行还尚有余地。大尧律中“二十里有马驿,有歇马亭、草料、马匹之供应。六十里有驿,驿有食宿,及乘、传、钱、米之供应。”洋洋洒洒的详尽细则,将驿站安置在这四通八达的官道两旁。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百姓开设的酒肆客栈供给往来客人食宿。
这官道修筑看似劳民伤财,可倘若大尧泱泱十六州疆域内有何地起狼烟,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能在半旬之内就递到京城那位手上,大规模的兵马调动粮草运输也能节约相当时间。
然而史书中也不乏有叛军直接顺着畅通无阻的官道直接打到大尧京城城下的记载,这官道效用在朝中争议颇大,一派文官都上表请求废除一部分官道,此时大尧正值鼎盛,再维持如此规模的官道马驿对朝廷财政的压力极大,不如弃置。而各州将军和朝中武官则大多反对,边患未平,怎能轻易裁撤官道驿路?恰恰相反,应当将其延伸至大尧每一处疆土才是。
只是这些庙堂之上的争端与魏长磐和钱二爷暂时还没有多大联系,赶了大半天路程的二人正坐在一家酒肆内等着上酒菜来填饱这空空如也的肚皮。
大尧朝廷对于屠宰耕牛一事,处罚极重,故而那些演义中动不动就是大盘白切牛腱子肉上来的语句,让钱二爷对于这些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的书生写出来的东西嗤之以鼻,饮食上大尧南方多食米饭而北方食面食,再佐以时令菜蔬,农家逢年过节方能食鸡鸭鱼肉。
南方温暖,一年可收三季稻谷,而寒苦北方一年便只能熟一季麦子,同样的几亩耕地,出产却差了两三倍不止,而又常被蛮人烧杀劫掠。这也就是江州市井百姓一日四餐,饭饱之余尚且还能有荤腥酒水,大尧北方州郡农户却连果腹都难。
出门在外衣食从简,钱二爷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铺张,饭倒是管饱的,桌上也没酒水,就三样菜蔬一盘肉,分量都挺足。
添了三次饭后魏长磐抹抹嘴,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这酒肆世家夫妻店,男主人在厨下掌勺,女主人招待客人,价钱也公道,这几般菜蔬也就用了一块八分碎银,还倒找回来几个铜板。
马背上,钱二爷约莫是闲来无事,开始给魏长磐讲起了些这江州武林中的门派,大致上呈东西对峙的态势,只不过江州地势中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令两个相看两厌的门派老死不相往来,比起死战来还是骂战居多,兴师动众上门总是不易,这才没有一个一统江州白道的人物出现。
两个门派共存了半甲子后,而今形势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偏安一隅的栖山县张家竟然冒出来位六层楼武夫!原本还在观望的门派头脑们当机立断,争先恐后派人来张五宅院,有旁敲侧击刺探风声的,也有直截了当坦言相告的来意的,提出的价码千奇百怪,还有提出拿家门里如花似玉女子联姻的。
说道此处钱二爷笑意促狭起来:
“也不知道老头子一把岁数了,还行不行。”
只不过这些提议都被张五婉言拒绝,摆出袖手旁观的姿态来,这两派也就不好说什么,隐隐间,江州原本东西对峙的格局竟然有转为三足鼎立的趋势。
张家枪如今声势壮了,上门来拜师学艺的也就多起来,官宦子弟也不少,出去一些心性不堪者外,张五来者不拒,都是由刘大石授业,张五解惑,至于传道一事,就得看各人禀赋了,能领悟一分是一分,能否抓得住精髓还是要看机缘。
“所以呐,徒儿你游历完这趟江湖,等回了栖山县,一大帮子人都得管你叫师兄呐。”钱二爷大笑着说道。
魏长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雀跃起来,脑海中便有了大大小小满院子的人冲着自己喊“师兄”的场面。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