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里四处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井一男站在一排士兵尸体的前面,这个冷酷的侵略者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被震荡了,从周围士兵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的东西:恐惧。他在中国战场征战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手下的士兵眼里有了这种东西。二十五个生龙活虎的士兵转眼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他们连对手长的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是昨天的行动,让几十个中国人变成这样,短短一天的时间,中国人就开始报复了,并且手段诡异。他不希望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他宁愿中国军队孤注一掷地冲上来,与自己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他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特别是看到另外一个中队长的表现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他这个北海道老乡被彻底激怒了,指挥刀一次次地拔出来,又放回去,因为这把刀找不到可以刺杀的对象,而显得有些滑稽和狼狈。
士兵们默不作声地围着尸体,有些尸体的眼睛还是睁开的,神情惊恐万状,显然他们的这些战友看到了死神的最后招手。
“一男君,我现在就要带着部队进山,将这群可恶的中国人找出来消灭掉!”另一个中队长对井一男怪叫着。
“中国人全部躲在山里,我们这点兵力怎么找?再说兵力一旦分散,在这片深不可测的中国原始森林里,我们的士兵就有可能被这群中国人慢慢蚕食掉!西乡君,你要冷静,切不可冲动酿成大错。”
井一男的言辞之中,已经有些不客气了。他的这个北海道老乡,显然是一介武夫,提议搞什么两个中队之间的联欢,打发这些士兵去给他捞鱼,结果去捞鱼的士兵没一个活着回来,现在又心浮气躁地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急于找中国人报复,作为一个指挥官,他的举动只会给士兵们的心理造成更大的恐慌。
叫西乡的中队长哇哇大叫道:“一男君,那你倒是说说应该如何带兵打仗?怎样消灭了这伙中国人?”这家伙倒不是很笨,关键时刻他一脚把皮球踢给了井一男。
井一男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作为老乡,个人感情上他不排斥西乡,但作为军人,他从内心里瞧不起这个鲁莽的武夫,他甚至有些怀疑,上司怎么会安排这样一个草包来领导一支皇军中队。沉思片刻后,他说:“中国人常说,静观其变,我们现在也要这样。”
西乡一头雾水,他显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井一男转身命令士兵将死去的尸体就地掩埋,然后在附近加强警戒,尤其在村子附近的树上和草丛里,还特意布置了由机枪组成的暗哨。他有一种感觉,这伙中国人一定还会再来。他哪里都不去,他就在这里等着这群中国军人。
丛林里,杀机四伏。
大家回到原地,手里还提着鬼子们辛苦捞来的两桶鱼。看到牧良逢他们回来,乡亲们都围过来问:“长官,鬼子走了没有?”牧良逢摇摇头。眼见有家不能回,大家的脸上一片失落。日本女护士还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她没有借机逃跑。也许她知道,在这群山里人面前逃跑的成功率极低,何况这一片中国的原始森林像一只张开着巨口的猛虎,她一个弱女子就算现在侥幸逃脱,也没有把握能活着走出这十万大山。
牧良逢和几个骨干坐了下来,研究下一步的行动。首战告捷,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让他信心倍增。阿贵在背包里找出一份只够一个人吃的炒面,想了想全部递给了他的连长,“连长,吃饭了。”
大家这才想起应该吃点东西了,可是在背包里翻了半天,每人只找出几把泡了水的炒面糊糊,出来时,每人准备了六天的口粮,因为昨天临走时给两个道长留了一些粮食,大家身上的粮食都不多了。加上不能生火做饭,能吃的就是这仅存的一点面糊糊。
牧良逢看了看乡亲们,他们也没有吃的,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士兵们手中的一点粮食。他说:“兄弟们,大家匀一点吃的出来给乡亲们。”
“连长,咱们自己都不够吃了,给了乡亲们,我们哪来的力气打鬼子。”阿贵小声地提醒他。
“这样不是个办法,我们得靠山吃山,在山里找些吃的东西。”牧良逢也有些犯难,“先不管这么多了,把面糊糊分给大家再说。”
给他们带路的青年山民走上前来,说道:“长官,你们带了盐巴没有?”
牧良逢点点头说:“你问这个干吗?”
那山民呵呵笑了笑说:“我们这里有吃生鱼的习惯,可以将鱼切成薄片,沾点酱醋和盐巴就可以吃。”
牧良逢是湖南人,还不知道鱼可以这样吃。只见那山民从桶里捞出一条草鱼,剥掉鱼鳞,清去内脏,挑掉鱼刺,又用小刀将鱼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再沾上一点盐巴递给牧良逢,“长官,你吃口试试。”
牧良逢看看那块白生生的鱼片,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嗨!味道还真不错。士兵们一看连长吃得有模有样,也学着吃起生鱼片来。
“乡亲们,过来吃鱼。”
一帮乡亲看到牧良逢主动相邀,也不客气了,都围过来切鱼肉吃。牧良逢看那日本女护士还蹲在树下发愣,给阿贵使了个眼色,阿贵知道连长的意思,立即切了一大块生鱼肉,沾了一点盐巴走了过去,递给她,“我们中国的吃法,你吃一点试试。”
那日本女护士接过鱼肉,居然笑了笑,她心里在想,其实,日本人更喜欢吃生鱼片。
“连长,这山里能吃的东西多了,可惜咱们不能生火。”青年山民朝牧良逢笑了笑,很有些邀功的味道。
牧良逢当然知道,他自己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如果说打猎,自己还是他们的前辈呢!
军需物资跟不上来,大家身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森林里有野味和野菜,可是不能用火,连糙米饭也煮不熟,牧良逢心里也有些着急。
大家就着面糊糊,吃了一顿“生鱼大餐”,精神好多了,可是有不少兄弟都是烟鬼,这两天早就把带的存货抽得精光,现在几十个人里就阿贵身上有一包卷烟。阿贵是不会抽烟的,他是代连长“保管”,一时间他成了兄弟们眼中的香饽饽,大家一吃完饭就围了过去。
“阿贵哥,给我来半根。”
“阿贵好老弟,来给我整两口。”
……
烟瘾上来了,大家都顾不得脸皮了,好言好语哄阿贵,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不给,连长不发话,这烟不能随便给。”阿贵保护着最后一盒香烟。
牧良逢被兄弟们逗乐了,对阿贵说:“给他们两根,让他们每人抽一口。”
“连长,你也太小气了,我们这么多人抽烟,两根哪够啊!”
“不要是吧?不要算了,阿贵,把烟收起来……”
“别……别……别,两根就两根吧!总比没有好。”
几个山民看到这样子都乐了,从身上摸出几包金黄的烟丝,说:“这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劲儿大,大家要不来两口?”
一帮子烟鬼立即抛开香饽饽阿贵,围着老乡们痛快地抽起烟丝来。
日本女护士看着一群中国士兵像孩子一样到处讨烟抽,觉得有些好笑。她闭上眼睛陷入沉思,这些人都是她的敌人,但不知为什么,经过两天的相处,她从憎恨仇视他们,到现在慢慢觉得他们并不那么讨厌了,对她来讲,这是个不好的信号。她看着坐在树下的那个年轻英俊的中国指挥官想,他是那么优秀,如果他是一个日本军人该多好啊!没准自己还能成为他的朋友。
几个中国士兵抽完烟后,开始围在一起不停地原地跺脚。她想,这天寒地冻的中国森林和东京现在的天气也应该差不多,没有大雪,空气中是带着湿润的阴冷。
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在东京的大街上,她和她的同学们不时能够看到军方的宣传车和成群结队背着行囊的士兵经过,宣传车漆黑的喇叭筒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场战争的意义,以及前方的捷报。军方号召所有的日本青年参军,拿起武器到中国去。今年三月底,正是东京樱花盛开的时节,她的一些男同学们被征入军队,运往中国。而仅仅是在初冬,班主任在一位军官的陪同下,走进了教室,念了一串优等生的名单,其中就有她的名字:滨田凌子。
她忘不了那天,她的汉语老师――一个华裔日本人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痛斥这场战争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略。但是没多久,他就被闻风而至的日本警察带走了。作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她并不了解这场战争,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她和一批优等女学生经过军方短时间的军事培训后,在她那东京普通工人的父母的眼泪中,乘坐海军的军舰来到中国。可是,她还来没得及到达南宁的野战医院,就成了牧良逢的俘虏。
森林里的冬天冷得让人难以承受。
现在的牧良逢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他和小伍、猛子以及连里的几个骨干正在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大家的意见是,趁热打铁,今天晚上再摸进村子里偷袭一把。牧良逢没有说话,他与这伙日军交过手,对其中一个鬼子指挥官是心里有数的,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迅速扭转被动局面,这足够证明他是一个很狡猾的对手。经过一次惨败后,牧良逢开始习惯思索,他现在要了解的是,鬼子的下一步意图。他想,如果我是这支鬼子部队的指挥官,下一步我会干什么?
他想到的是,在掌握着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想到这里,他不同意晚上行动,他说:“大家想想,如果换成我们是鬼子,会怎么做?晚上行动是有一定的优势,但鬼子也必定会高度戒备,我们一旦被鬼子包围,黑灯瞎火的,想突围基本不太可能。要知道,我们只有四十多个人,而鬼子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
猛子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除了晚上,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偷袭他们,只要能得手。”牧良逢说,“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我们要让小鬼子时刻提心吊胆,疲于防范,先从精神上击垮他们。”
牧良逢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正是下午四点。他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走!趁着天还没黑,大家跟我再出去转一下。”
士兵们抄起家伙,跟上牧良逢。
山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片寂静,房子里冒出阵阵炊烟,显然是鬼子们正在准备晚餐。
鬼子在村口布置了好几处担任警戒的哨兵,不时还有巡逻小队在村子附近活动。这是井一男的诡计,他明里布置出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势,暗里却在周围设置配有机枪的暗哨组,通常是三人一组埋伏在附近的树上或是草丛里。因为天色尚早,暗哨们选好埋伏地点后,回到村子准备吃了晚饭再进入埋伏岗位。
就连井一男都没有想到,中国军人在傍晚时分还有一次行动。牧良逢可不管这么多,他现在要的就是鬼子的小命,多杀一个算一个。趴在村子西面的草丛里,他用望远镜将村子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哨兵的巡逻队,大部分鬼子都集中在村子中间,有的正在清洗衣服,有的正在烧火做晚饭。他目测了一下距离,从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到村口的鬼子哨兵处,应该有五百米左右的距离,他取出了狙击步枪,问猛子和小伍,“干掉那几个哨兵,有把握吗?”
猛子看了看说:“小意思。”
小伍也点点头。连里也有几个枪法不错的兄弟,一看到连长他们拿鬼子练枪,也不甘寂寞,拿起步枪来要进行射击。
牧良逢看了看大家,说:“大家同时开枪,每人只准打两枪,打完就撤!否则鬼子的迫击炮马上就要追着我们轰了。”大家都是老兵,自然知道鬼子的架炮速度。
一排乌黑的枪口瞄准了村口的鬼子。“猛子,你把左边那个干掉,小伍负责最右边那个,其他的兄弟自由开火。”
枪响了,一排子弹穿透空气,射向了村庄前面的几个鬼子哨兵,四个鬼子哨兵应声倒下,而牧良逢更绝,他将村子中间一个正坐着抽烟的鬼子小队长一枪送上了西天,近七百米的距离,他一枪就将那小队长的脑袋打开了花。这一枪无疑是在警告鬼子们――在山村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不安全的。牧良逢他们迅速顶上一颗新的子弹,但是鬼子的反应速度挺快,第一排枪声刚刚响过,原本暴露无遗的目标一下子全部找到了掩体,躲得死死的。只有牧良逢和猛子得手,其他的全部放了空枪。
“兄弟们,撤!”牧良逢带着大家收起枪转身就跑进丛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有六具士兵的尸体摆放在井一男和西乡的面前,从士兵们的眼神里,井一男看到那种恐惧更强烈了。这群中国军人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森林里,根本不与自己正面交锋,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仿佛随时都能给他们致命一击,毫无章法和规律性。井一男的后背也升起了一股寒意,这种寒意从他的骨子里一直往上冒,突然直冲头顶,将他吓了一跳。
但是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他不能像西乡这个混蛋一样,加剧士兵们心理上的恐慌。西乡此时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疯子,这个曾经在无数次冲锋陷阵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日本武士此时也方寸大乱,他挥舞着手中的军刀,一顿乱砍后大吼道:“全中队集合,跟我上山消灭这伙支那人。”
“西乡君,你是一支部队的指挥官,冷静点行不行?”井一男不客气了。
西乡更不客气,“井一男,你这个胆小鬼,难道还想越权指挥我的中队?”
“你!”井一男脸色铁青,“西乡君,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后果,你这是在拿大日本皇军士兵的生命当儿戏。”
“八格!”西乡大怒,他的指挥刀甚至在井一男的脸前比划起来,“就是因为你,我的中队才陷入到这个窝囊的境地,要是再听你的,士兵们全部会窝囊地死在这个鬼村子里,这是我们武士的耻辱!”说完带着他的手下就要往山上走。
井一男也火了,命令手下的士兵拦住他们,“西乡君,我请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否则我现在就向南宁陆军大本营报告。”
西乡最终还是妥协了,但是他歇斯底里地告诉井一男,他的中队明天一早将离开这个鬼地方,开往南宁,不再为井一男提供任何支援。一听这话,井一男也彻底泄了气,如果没有了西乡中队的兵力支援,单凭自己这支被打残的中队,想要在这片茫茫的原始森林中消灭掉这支中国小部队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对这支中国军队恨得牙齿痒痒,却又无能为力,如果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他和他的士兵们都会葬身在这里。
他是多么地希望这支中国军队能够与他面对面地来一场较量,可是,这群中国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而是像幽灵一样地在每个大日本皇军士兵的心头飘浮。井一男闭上眼睛,他想,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来到了。
天刚刚暗下来就开始下雨,山里顿时蒙?起来,显现出一种柔和的美。牧良逢想不到这雨说来就来,只能冒着雨跑了回来,乡亲们正瑟缩在树底下躲雨,那个日本女护士却不见了。
“那日本女人呢?”牧良逢恼了。
乡亲们说:“你们前脚刚走,孩子又发高烧了,那个日本女娃让一个村里人陪着到山里面采药去了。”
“连长,这女鬼子会不会借机会逃跑了?”小伍他们嚷嚷起来。
“应该不会吧?”牧良逢也拿不准这日本女护士是不是真的逃跑了。孩子命在旦夕,如果她逃跑的话,就太没有人性了。他眉头紧锁,这种天气在树下过夜显然是不行的,先不说人群中还有几个孩子,就算大人淋一个晚上也受不了。
“乡亲们,这附近有没有山洞?”牧良逢问。
几个山民点点头,支支吾吾地说:“有是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那山洞有鬼。”几个山民一说到那山洞就有点紧张,“以前有村里人在那山洞躲雨,看到过鬼,后来再没人敢去了。”
牧良逢一听山里人的这些解释,丝毫不以为意,“带我们去,什么鬼啊?我倒想见识一下。”
“长官……”山里人迷信,还是不敢去。
牧良逢火了,“要是有鬼的话,我们经常打仗,岂不天天要碰到鬼?你们再磨蹭,孩子们都要冻死了。”
大家翻出雨衣,给几个孩子披上。牧良逢喊小伍,“你带二十多个兄弟陪乡亲们进山洞,其他的跟我去找那日本女护士和老乡。”正说着,陪着去采药的老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长……长官……”
牧良逢说:“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豺狗!豺狗。”那山民慌慌张张地说,牧良逢看到他走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已经被撕掉一块肉,鲜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流。
“山上有豺狗,四五条呢!”
牧良逢一愣,道:“那日本女孩呢?”
“还在山上。”那山民说。
牧良逢抄起枪,边跑边说:“快带我去,警卫班跟我来,其他的人全部跟老乡去山洞。”
豺狗这种家伙对牧良逢来说并不陌生,在肉食动物的排行榜上,它虽然不及狮虎熊狼有名,但是其凶残与狡猾却毫不逊色这些山林之王。豺狗的嗅觉灵敏,耐力极好,它的爪牙锐利,胆量极大,凶狠、残暴而贪食,一般先将猎物团团围住,前后左右一齐进攻,先抓瞎猎物的眼睛,咬掉耳鼻和嘴唇,撕开皮肤,然后再分食内脏和肉,或者直接对准猎物的肛门发动进攻,连抓带咬,把内脏掏出,用不了多久,就将猎物瓜分得干干净净。
通常情况下,豺狗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饿急了或是豺狗成群,也有可能向人发动攻击。所以,这是山里独行的猎人最不愿意碰到的一种野兽。牧良逢曾经在山里猎杀过一只豺狗,没想到,另一条饿急了的豺狗当着他的面,将它同伴的尸体撕扯掉一块肉,然后转身逃进森林――这让当时的牧良逢目瞪口呆,从内心来讲,牧良逢不希望这个日本女孩被豺狗吃掉,毕竟她只是一个刚刚来到中国的女学生,毕竟她还救过中国人的命。
牧良逢和警卫班的几个人,在那山民的带领下迅速找到事发地点,只见那日本女护士正坐在一棵小树上,又冷又怕,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哇哇大哭……几条凶狠的豺狗正围着树向上跳跃,豺狗的弹跳力极好,能原地跳起三米多高,险些就咬到了她的脚。
牧良逢他们大吼一声,抄起枪就冲向豺狗,只见士兵们的刺刀寒光闪烁,上下翻飞,两条躲避不及的豺狗立即被捅死,其他几条见情况不妙,纷纷掉头逃入森林。
滨田凌子看到牧良逢他们及时赶到,赶跑了豺狗,一时激动不已,泣不成声。
牧良逢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手里死死护着一布袋的中草药,心里有些感动,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好了很多。他伸出双手,说:“你慢慢地往下爬,我接住你。”
滨田凌子这才缓过神来,开始顺着树干往下爬,牧良逢一把接住她,可是她的脚刚落地,就随着一声呻吟摔倒在地上。
牧良逢蹲下来仔细一看,原来她的脚跟被豺狗咬伤了,正在流血。
“我先背你回去,然后再包扎伤口吧!”牧良逢说着将她抱起就走。滨田凌子冷不防被他抱在怀里,男人身上那种血气方刚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滨田凌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里扑通乱跳,一时竟忘记了恐惧和疼痛。要知道,那个年代的日本女孩,其传统程度与中国人无异。滨田凌子第一次被男人抱在里,难免芳心大乱。
可牧良逢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只想着救人。好在山洞离这里不算太远,走了一会,他们就回到洞里了。小伍他们已经在洞里生起了火,牧良逢将滨田凌子放下,接着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医护兵迅速上前,帮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牧良逢仔细看了看山民们说的这个“闹鬼”的山洞,是在半山腰上的石山上,洞内曲折幽然,岩石犬牙交错,透着一阵阵寒气,令人毛骨悚然。石洞不大,但百来个人坐在里面还是有足够的空间。
滨田凌子把草药递给正要包扎伤口的中国医护兵,“赶紧把这些药煎了,给孩子服下。”牧良逢看了看连里的兄弟和乡亲们,大家都围着火烤衣服,外面还在下着雨,因为有了军人和火,所以乡亲们也不太怕“鬼”了。洞里慢慢地暖和起来。
那两个青年山民提着几只野兔子进来了,“长官,我们下午放的套子,刚才去看了一下,居然逮了一窝兔子。”
牧良逢笑了笑,表扬他们说:“干得不错,拿过去烤熟,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加上中餐没吃完的鱼,晚上大家吃得比较丰盛,野菜鱼汤、糙米饭、烤兔子。吃了饭后,猛子和连里的几个老兵又耐不住了,叫牧良逢带大家去山村打个偷袭。
牧良逢考虑再三,还是不同意晚上偷袭,他总觉得,鬼子迟迟不撤,一定有其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织起一张网,等他们一头钻进去。
“不要?嗦了,晚上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去。”
“晚上真不去了?”小伍很不情愿的样子。
牧良逢摇摇头,大家见连长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多说,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牧良逢起身出了洞,阿贵正和警卫班的几个兄弟在洞外放哨,“大家警惕一点,别让鬼子瞎打瞎撞摸到这里来了。”
阿贵嘿嘿笑道:“连长放心吧!我们轮流放哨,鬼子想摸进来绝对没那么容易。”
查完哨,牧良逢放心了一些,他看到滨田凌子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又不能像男人那样脱了衣服在火边烤干,她缩成一团,看起来身上很冷。“你坐里面一点吧!离火近点,这样衣服容易干。”
滨田凌子感激地看了看牧良逢,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个年轻的中国军人了,甚至还有一些好感。她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如果他是一位日本军人该有多好!
井一男的部队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他孤注一掷地将士兵们散开,三五成群地埋伏在村庄周围的山坡上,等着这帮中国军人闯进自己这张用刀枪编织成的网,他知道,留给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成败在此一举。可是他和士兵们等了一个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士兵们在冬雨绵延的森林里活生生冻了一夜,恐惧和寒冷袭击着他们……第二天一早,东方刚刚发白,井一男才发现,很多士兵已经病倒了。
当他们抬着病倒的士兵从山坡上撤下来的时候,冬天的第一缕晨曦刚刚划过森林的上空,中国军人的枪声再次响起,他们选择了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
几个士兵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井一男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嘴里甜甜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踉跄着就要倒地,身边的士兵连忙扶住他,“中队长,中队长!”
“八格亚鲁!”井一男缓了一口气,指挥刀在空中无力地挥舞着,激烈的枪声从身后传了过来。由于昨晚他让士兵全部分散在村庄周围的山坡上,现在部队一时难以集中,自己的这部分兵力只有三十多个人,中国军队却集中所有的兵力打击自己这个点,机枪、冲锋枪、步枪、手雷响成一片,如果不是旁边几个士兵拼死相救,只怕他也难逃一死。
直到其他山坡的士兵和村里的西乡中队闻讯赶来,才救下井一男和仅存的几个士兵。由于又冷又饿一夜未睡,又加上士兵们的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到了凌晨时分都有些精神恍惚,鬼子们不由得草木皆兵起来。这伙中国军队搞的又是突然袭击,鬼子仓促应战,自然不是对手,一时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撤回到村子里。
趴在山上的草丛里,牧良逢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撤!”大家没走多远,刚才打伏击的地方被鬼子一顿乱轰。西乡中队拼命往山上放空枪。
“哈哈,鬼子要气疯了!”小伍咧着嘴大笑,“连长,你是怎么猜到鬼子有埋伏的?真是神了。”
牧良逢说:“我哪猜得到啊!我只是站在鬼子指挥官的位置帮他考虑了一下,所以晚上才不同意去打偷袭的。”
阿贵嘿嘿笑着说道:“连长,你这是不是就叫知己知彼?”
“你还知道‘知己知彼’啊?”大家挖苦他说,这帮家伙还在想着阿贵那盒香烟呢。
阿贵说:“以前我在万府的时候,常听姓万的那个老东西说这句话。”
牧良逢想了想说:“这不算知己知彼吧,因为我们也不了解鬼子的指挥官。”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这样慢慢玩下去,非把他们折腾疯了不可。”小伍哈哈大笑起来。
牧良逢一听这话,立即回过神来,“不对。”
“连长,什么不对?”
“鬼子要跑!”牧良逢被刚才小伍那句话提醒了,鬼子如果没疯的话,他们一定要撤退了,“我们现在休息一下,再杀他个回马枪。”
大家在树林里坐了一下,又转回到山村附近,老远就看见了山村方向正升起浓浓的青烟。牧良逢用望远镜一看,原来是气急败坏的小鬼子在放火烧村子!一时间浓烟滚滚,大火冲天,乡亲们的房子转眼间消失在一片火海里。鬼子果然准备上路了。
猛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这群王八蛋,打不着我们就拿老百姓的房子出气,真是猪狗不如!”
“你屋娘卖屁!”牧良逢骂了一句家乡话,“大家偷偷地跟上这群鬼子,别让鬼子也给我们玩个回马枪。”
一行人悄悄地沿着丛林跟在鬼子的后面,鬼子却是一点杀回马枪的意思也没有,个个撒腿猛跑,明显是急行军,或者叫溃不成军。
井一男现在再也不想玩什么新花样了,因为他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兵力了,这几天下来,自己的中队只剩下一百多人的残兵败将,毫无士气可言,再玩下去,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了。所以就着还有西乡这把保护伞,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将在这里受到的满腹怨气撒在其他的中国战场上。
西乡的怒火全部撒在了井一男的身上,他将部队的损失归结于井一男的胆小怕事,没有日本勇士主动出击的精神。反正不管他怎么跟上司解释,堂堂一个皇军中队,居然被一小股中国军人吃掉一半,回到南宁,大队长肯定是当不成了,搞不好连现在的中队长也得撤职查办。
冬天的森林灰蒙蒙的,牧良逢他们一路跟踪了鬼子二十多里,鬼子才停下来休息。井一男的中队士兵们一坐下就倒在地上睡着了。井一男无力地站在一匹战马前,这是他进入中国后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也是他戎马生涯最大的耻辱和败笔。在中国战场这几年,几乎可以用所向披靡来形容他的战绩,而现在,他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里,牧良逢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身穿黄色呢子外套,领章上有三颗樱星的鬼子上尉中队长。
“猛子,看到目标没有?”
“看到了,两个鬼子上尉是吧?”
牧良逢点点头说:“有把握没?”
猛子目测了一下距离,他们离鬼子的距离大概是四百米左右。他回答牧良逢说:“没有问题。”
“那好,我们就干掉这两个上尉,其他的小鬼子也就没戏唱了。”
牧良逢说着瞄准了一个肥头大耳的鬼子中队长――正是那个蠢货莽夫西乡,猛子锁定的是井一男。中国军队的两个枪王,用狙击步枪瞄准了两个鬼子的中队长。
“砰!砰!”
枪响了,西乡还没回过神来,子弹就打进了他肉嘟嘟的脑袋瓜子……也许是井一男命不该绝,猛子扣动扳机的瞬间,他突然抬起了头来,子弹打在他的脖子上,擦着喉头穿透过去,打成重伤。
两个中队长几乎同时倒地,鬼子慌乱片刻后,在几个小队长的指挥下,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反扑过来。可是等他们扑到牧良逢他们开火的地方,地上只剩下两颗还在发烫的子弹壳,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
如果不是考虑到要把兄弟们安全地带出这片丛林,牧良逢差一点就要拉开架势,与这帮鬼子残兵再干上一仗。
两个中队长一死一伤,鬼子士兵的意志彻底土崩瓦解,将两个中队长绑在马上,开始亡命地往森林外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