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牧良逢在风铃渡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去师部的一辆大卡车停在了柳烟茶馆的门口,把他接走了。柳烟从茶馆里追出来时,汽车已经开出老远了,她站在小镇的马路中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她痴痴地看着那辆军用卡车绝尘而去。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牧良逢一样,占据着她的整个心田,包括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丈夫,那个四十岁的高级军官在和她拜堂的十分钟后,就被一个电话紧急召去了前线,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同房。没过多久,她的那个“丈夫”就战死在武汉,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对那个“丈夫”的记忆是模糊的,更谈不上感情。事实上,她只是一个被那个“丈夫”收容的南京女学生,她在战火中逃亡遇到了他,他便娶她为妾,但在她还没有进入妻子这个角色时,他就死了。
而此时在她的泪眼蒙?中,她深爱的那个少年英雄也将奔赴战场,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的那个“丈夫”一样,一去不回?这一年的隆冬时节,日军第二十一军司令官安藤利吉指挥的第五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共三万余人,在海军协助下,在钦州湾登陆,突破中国守军防御阵地。中国政府决定动用全国最精锐的部队与日寇在广西决一死战。几天后,各参战部队根据长官部的命令,从湖南、广东、四川等地向广西秘密地运动,牧良逢所在的师也接到命令。
牧良逢才刚刚当了一个多月的射击教官,就被编入到师特务团下属的一个连队担任排长,随大部队一起秘密奔赴昆仑关。他的这个排一共七十多人,属于火力支援排,下配有马克沁重机枪一挺,ZB26轻机枪和BARM1930轻机枪共三挺,其余都是些步枪和冲锋枪。
昆仑关位于南宁市东北方五十九公里处,巍峨险峻,谷深坡陡,地势险要,是南宁东北面的天然屏障,有“南方天险”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为了防止鬼子的飞机侦查,部队一般是隐秘行军。进入广西后,战争的气氛一下子浓了,到处可以看到拖儿带女的难民,以及从战场溃退下来的伤兵。人们带着悲伤和愤怒背井离乡,当他们从牧良逢他们身边经过时,不时有老百姓流着眼泪向部队高声喊叫:“你们要给我们老百姓争口气,赶跑小鬼子。”
军人们沉默了,他们在这样的呼唤声中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他们只想尽快地赶赴前线,与鬼子决死一战,将中国军人的满腔热血泼洒在这遍地狼烟的神州大地上。
此时,鬼子已经攻克了广西重镇南宁,正在向南运行。
牧良逢所在部的任务就是在昆仑关一带狙击日军,确保西南大后方安全。部队进入昆仑关的阵地时,那里还在激战中,成千上万的鬼子在炮兵、飞机,以及海军的配合下,向中国军人的阵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激战数日后,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这时的牧良逢部正好补充进来,战场形势立即出现了转机。
牧良逢所在的排和另外两个连被布置到炮兵阵地,为己方的一个炮兵团阵地提供保护。牧良逢进入阵地后,就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炮兵说话都是吼出来的。
看到牧良逢他们进入阵地,炮兵团的团长就粗着嗓门吼他:“你是个新兵娃儿喔!上面派个新兵给老子守炮咯!”
“报告长官,我可不是新兵了。”牧良逢照样吼他。
“格老子的,日本人都疯了,不要命地进攻我们的阵地,你们一定要给我守住,否则炮团落入敌人手里,你我就都是罪人了。”炮团团长是个四川人,说话川音很重。
“请长官放心,我们一定死守住阵地。”
“好!你这个新兵娃娃倒是有些志气,但是要记住咯,军中无戏言,如果丢了炮阵,老子照样要枪毙你。”“是!”牧良逢吼了一嗓子后,命令他的排立即进入到炮兵阵地前一百多米远的防御工事里。阵地里原来的两个连已经被打残废了,人员死伤过半,工事也被鬼子的飞机轰得面目全非,阵地前方到处都是日军和自己人的尸体,看来,鬼子为了对付这个炮兵阵地是下了血本的。
看到牧良逢带领的排和另外两个连进入阵地,原来的守军立即收拾起自己人的尸体撤走了。
站在阵地的位置,牧良逢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几个山头的情况,鬼子的一轮进攻停止了,枪炮声也变得稀稀拉拉的,到处硝烟弥漫。炮团所处的位置更是绝了,它设在靠北的一个半山腰上,鬼子的正面炮火轰不到,但是如果他们想进攻前面几个山头的中国军队的主阵地,就会完全暴露在炮团的火力打击下,几个阵地之间可以遥相呼应,所以鬼子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即消灭了这个阵地。
大山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弟兄们,趁着鬼子正在休息,我们赶紧抢修工事。”说完牧良逢和士兵们挥汗如雨地干起活来。一个小时后,日军的第二轮进攻开始了。漫山遍野的鬼子在炮火和坦克的掩护下,开始向兄弟部队的主阵地发起进攻。
几架日军飞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掉头朝牧良逢守的炮团阵地飞来,一个低空俯冲下来丢下几枚炸弹,同时机枪对着阵地也是一阵猛扫,阵地上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炮团也不是好欺负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一起对着天空猛烈开火,一架飞机马上中弹着火,一头栽到远处的树林里爆炸了。其他几架飞机看情况不妙,匆忙中丢下几枚炸弹飞走了。飞机前脚刚走,下面的山坡上就出现了成群的鬼子,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消灭这个炮兵阵地。
牧良逢他们居高临下占有地理优势,没等鬼子靠近就用子弹招呼,鬼子顿时被这股强大的火力给压制住了,趴在山坡下面的石头和树木后面停止了冲锋。
“排长,这小鬼子在搞什么名堂?”牧良逢身边的一个机枪手被鬼子一惊一乍的行为搞糊涂了。
牧良逢拿起他的狙击步枪,从瞄准镜里,他惊讶地发现,原来鬼子调来了十几门迫击炮,正躲在那儿架炮呢!“不好!鬼子在架迫击炮!”
原来小鬼子正面炮火攻击不到阵地,所以偷偷地调来迫击炮,想用这种“过山炮”对阵地实施偷袭。
牧良逢话音刚落,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阵地上炸开了花,阵地上的中国军人没想到日本人玩这一手,一时躲避不及,伤亡惨重。借着阵地出现混乱的这个当口,鬼子们开始玩命地往山上冲。
等到中国士兵从炮火中醒过神来,鬼子已经冲到了离阵地不足两百米远的地方。
“兄弟们,给我把鬼子打下去,否则他们一上来,我们这阵地就要丢了。”牧良逢急了,抄起他的步枪就将最靠前的一个鬼子军官掀翻,阵地上的十几挺轻重机枪一起“哒哒哒”地吐着火舌,冲在前面的鬼子一下子死伤不少,鬼子们却不管不顾,疯了一样地依旧往上面冲。
“砰!”站在牧良逢身边的一个国军重机枪手头部中弹倒下了,紧接着,另外一个重机枪手也头部中弹倒在血泊之中。
“鬼子狙击手!”
这个念头在牧良逢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抄起自己的狙击步枪开始寻找那个狙击手,他目光犀利,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那个打黑枪的家伙,他的着装和普通的鬼子无异,正躲在四百米开外的一块石头后面,瞄准阵地上的各种重要目标射击。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牧良逢还是从他退弹上膛的动作和他脸上超出一般鬼子的冷静判断出来,他就是那个打黑枪的鬼子狙击手。这个鬼子距离自己有四五百米的距离,又躲在人堆的后面,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他。眼见他慢慢地把枪口瞄准――射击,马上就有几个中国军人死在他的三八大盖下,枪枪毙命。
就在他再次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寻找下一个目标时,牧良逢开火了。只见他射出的子弹在空气中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像是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几乎在同一时刻,鬼子的狙击手仿佛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为时已晚,牧良逢的子弹钻入了他的脑袋里,打出一股红白交织的糊状液体。
鬼子越冲越猛,雪亮的刺刀眼看就要顶到阵地上了。突然,牧良逢听到身后一片怒吼,回头一看,原来是炮团的团长带着一帮人过来支援了。只见炮团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轻武器,一起朝敌人开火,阵地的火力一下子猛烈起来,冲在最前面的鬼子立即成排倒下。
“格老子的,这小鬼子的迫击炮是从哪里轰来的?”炮团团长是个行家,一听就知道这是迫击炮。
“就在我们山坡下面。”牧良逢吼道。
“你这新兵娃娃咋不早说,再晚一点老子就要枪毙你。”团长瞪了他一眼。
牧良逢说:“我这根本就动不了。”
“不知死活,敢跟老子打炮战。”
鬼子在丢下一大片尸体后,终于放弃了这一轮的进攻,炮团团长看看阵地下面的情况也掉头走了,没几分钟,阵地下面的山坡已经变成一片火海,鬼子的迫击炮阵地遭到了国军的炮火覆盖,这伙鬼子还没来得及撤退,被突如其来的一顿重炮轰炸,死伤惨重,全线溃败下去。
经过了两天的拉锯战,战场形势又出现了新的变化,鬼子向战场增援了兵力,接连突破几个中国军队的主阵地,中国军队开始全面撤退。
炮团团长咆哮如雷:“格老子的一群废物,害老子们在这里白白死撑了好几天,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丢人啊真是丢人!”
牧良逢也想不通,这仗怎么打成这样,带着自己的排从阵地上撤下来,却找不到自己的连队,特务团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一下子也犯了难,以前是别人带着他打仗,现在自己带兵了才知道什么叫独当一面。一个排的弟兄牺牲十二个,还有七个轻重伤员被送下了火线,剩下的一个个神情沮丧,看着他们的排长,“排长,找不到团部怎么办?”
“跟着其他兄弟部队撤,我们跟人家走。”牧良逢也没辙了,只是希望在路上碰到自己的部队。张眼望去,山路上到处都是士兵和汽车,真正是兵败如山倒。
天空中鬼子的飞机不时追着人群轰炸,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大发牢骚,“狗日的小鬼子,一分钟都不让老子们安宁啊!”
“他妈的,当官的早坐汽车跑掉了,剩下我们这些大头兵在后面等死。”
牧良逢没有说话,他一声不吭地带着他的排拼命赶路,前面不远处,一群老百姓和国军士兵正抬着百来号伤兵步履维艰。牧良逢在伤员身边放慢了脚步,“兄弟们,有需要帮忙的就讲一声。”
“老子就需要帮忙,老子这条腿断了,你给我接起来?”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哼哼着挖苦他。
牧良逢没跟他计较,笑笑说:“兄弟们,帮着老乡们抬一下伤兵弟兄。”
“别抬了,快跑吧!”一队国军士兵从后面飞快地跑过去,“鬼子追来了,再抬着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了。”
牧良逢没想到日军动作这么快。旁边的溃兵一听鬼子追来了,一窝蜂地玩命跑起来,有些甚至把伤员丢在路边不管了,只顾自己逃命。
牧良逢见状火了,举起枪朝天放了一枪,把逃兵们震住了。
“你们还是人吗?这些伤兵都是我们的兄弟,你们狠得下心把他们弃下自己逃命?”牧良逢站在一边的山坡上大吼一声,“你们这些人还是军人吗?还是男子汉吗?”
几百个溃兵被他震慑住了,停了下来,抬的抬,扶的扶,准备带着受伤的兄弟们一起逃命。
牧良逢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行,伤兵太多,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搞不好被鬼子追上来就会全军覆没。
“弟兄们,有没有愿意留下来陪我们排一起阻击鬼子的,我们伤员多,还有不少是老百姓,这样容易被鬼子追上全歼。”
几百个人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连自己的伤兵和老百姓都保护不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穿这身军装?”牧良逢的脸涨得通红,“有没有人愿意留下来跟我们排一起阻击鬼子的?是个男人的给我站出来!”
他的怒吼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着。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连长,“他妈的,一个小排长都敢给老子上课了,今后老子还有什么脸面带兵打仗,八连的,全部跟老子去阻击鬼子,就算全连拼光,也要掩护伤员和老百姓撤到安全地带。日你们姥姥的,都听到老子说话没有?”
“听到了!”他那一个连的弟兄从人群中挤出来,跟着八连长往鬼子的方向跑。
又一个连长级别的军人走了出来,“新二连的有没有孬种?”
“没有!”士兵们斗志昂扬,军人的尊严被激起。
“没有孬种就全部跟老子上,人家八连长可是发了狠话,你们也不能丢我们连的脸面。”说完,这个新二连的一百多号人也上去了。剩下的几十个散兵也不甘落后,背起枪就跑到牧良逢前面,一个士兵说:“长官,我们都是打残的部队,你说咋办,我们都听你的。”
“好!”牧良逢大吼一声。
“原来护送伤员的人员继续撤退,其他的人都跟我回去阻击鬼子,就算全部拼光也不能让鬼子抓到我们的伤员和老百姓。”
“是!”士兵们的热血被牧良逢彻底点燃了,大家收拾起武器跟着牧良逢往回跑。
部队往回跑了三里地左右,就和鬼子的尖兵遭遇上了,数十个鬼子大摇大摆地沿着山路狂奔过来……牧良逢和两个连长将阻击阵地选在一个靠山的路口,几百个中国军人一字排开,没来得及抢修工事,鬼子的尖兵就近在眼前。
牧良逢拿出他的狙击步枪,两个连长围了过来,“小兄弟,这仗你觉得怎么打好?”
牧良逢看看四周环境,除了路口这个主阵地外,两边的山头也很重要,一旦让鬼子从侧面登上山顶,就容易遭到鬼子的多面夹击。
“两位大哥,我的意见是左右两边的山头都放一些人,如果发现鬼子从侧面登山我们就后撤,步步阻击。”
八连长点点头道:“有道理,鬼子如果从正面强攻不行,必然会从侧面登山,到时兵力会对我们形成合围,那时就不利于我们了。”
二连长说:“好,那我就调两个排各占领一个山头,凭借地理优势可以抵抗一阵子。”没人注意到暴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日军先头部队的残部趴在几百米开外的路边一动不动,短暂的交火后,他们在阵地前面丢下了二十多具尸体。这伙鬼子没有料到,在他们的正前方还有中国军队的埋伏。
领头的鬼子很狡猾,牧良逢已经干掉了好几个露头的鬼子。吃亏后的领头小鬼子学精明了,命令他手下的几十个士兵全趴在石头或是大树后,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后面的援军。牧良逢知道他正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所以他想趁鬼子大部队尚未到达,先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消灭了这小股鬼子。
他对两个连长示意了一下,然后带着排里的两个班沿着山边的草丛摸了过去,另一边,八连长手下的一个排也悄悄地摸上前去。
“砰――”
牧良逢排里一个最靠前的兄弟中弹倒下,原来是一个鬼子不知啥时上了一棵大树,正冲着树下开枪。牧良逢抬手就给了他一枪,那鬼子哇的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枪声惊动了其他的鬼子,鬼子的三八大盖和机枪立即开火,牧良逢也顾不得偷袭了,命令三挺机枪架好开火,与此同时,八连的人也和鬼子交上了火,一时枪声大作。
主阵地的两个连长跳了起来,本来大家是想靠突袭消灭这些鬼子,没想到被发现了,索性来硬的,“兄弟们,大家一起冲上去砍了这伙小鬼子。”
几百名国军士兵喊杀声响彻山谷,刺刀、大刀片子一起上阵,迅速围了过来。
鬼子一下子三面受敌,有些慌了,大喊大叫地冲出来,准备做困兽之斗。牧良逢正在退弹,一个鬼子兵已经窜到眼前,雪亮的刺刀刷的一下朝他迎面刺来,牧良逢以前没与鬼子玩过刺刀,有点慌乱,躲过致命一刀后顺势抱住了鬼子,那鬼子也非等闲之辈,看步枪刺刀捅不到牧良逢,转眼就将那刺刀从枪上取了下来,朝他后心又是一刀刺下。
好在牧良逢在军统特训班受过半个月的搏击训练,急中生智,手臂如铁钳一般箍住鬼子的双腿,往后面狠狠抛了过去,那鬼子个子不高,一下子被悬在空中失去了重心,刺刀擦着牧良逢的后背捅了过去。
鬼子两刀刺空并没有松手,而是猛地拽住牧良逢,两个人一起翻滚到浓密的草丛之中。牧良逢摸摸身上,拔出手枪就要开火,那鬼子看起来会些功夫,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牧良逢心里暗暗叫苦,好在关键时刻,排里几个兄弟赶过来救他们的排长,几个人一拥而上,三把刺刀,一把大刀轮番上阵,这个鬼子还在顽强抵抗,拿着一把刺刀对付国军的三把刺刀和一把大刀,结果可以想象,没一会儿工夫,小鬼子就被两把刺刀捅了个透心凉。
这时候,路口传来激烈的枪声,手下的一个兄弟跑过来报告情况,“排长,鬼子大部队来了!”
“不要恋战,赶紧撤回阵地。”牧良逢大喊一声,然后捡起自己的两把枪带着几个兄弟打扫战场。看看几十个鬼子先头部队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士兵们都重新撤回到阵地,鬼子的大队人马果然就到了。
在鬼子的90式、一式速射炮、九四式90毫米轻迫击炮朝阵地狂轰滥炸半个小时后,成群的步兵开始发起冲锋,从火力强度和兵力来分析,对面的鬼子少说也有一个大队。中国阵地这边大多是轻武器,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几挺重机枪和少量掷弹筒,连迫击炮都没有一门。
硬着头皮让鬼子狂轰了一通,死伤惨重,加上暴雨天气,大家在泥水中视线模糊。
“大家不要急着开火,把鬼子放近点再打。”八连长沙哑着嗓子喊。
他们的前面,是漫山遍野的鬼子,在鬼子看来,他们对面的这群中国军人完全疯掉了,区区三四百人就敢挑战皇军一个整编制的大队,而且没有重火力支援,这无疑是在自杀。他们觉得皇军的尊严受到藐视和伤害,他们被这群疯狂的中国军人激怒了。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支中国军队死守在这个地方的真正目的――掩护他们的伤员和百姓撤离,并做好了战死沙场的打算。
双方进行了激烈的交火,牧良逢的排是特务团里身经百战的老兵,像这样的阵地战根本不用牧良逢操心,他只顾着自己杀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敌人,这对一个狙击手来说,简直就是屠杀,不一会儿,两名重机枪手、一个鬼子准尉和一名曹长就被他爆了头。
激战两个小时后,天慢慢暗了下来,鬼子越发变得急躁不安,一个完整编制的皇军大队居然吃不掉三四百中国军人,实在有损皇军威严。加上天快黑了,要是山林陷入夜色,想吃掉这伙中国军人就更难了。
又是一轮不间歇的炮击,鬼子发疯一样猛扑上来,部分地段的阵地已经被鬼子突破,双方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八连长猫着腰跑了过来,“小兄弟,差不多了,我们撤吧!”
牧良逢看看天色慢慢暗了,“好,我们撤退。”
八连长对牧良逢和二连长说:“我们分开去接应两个山头的弟兄,二连长你带其他的兄弟撤退。”
二连长应了一声,然后朝阵地大喊:“兄弟们,任务完成了,我们撤退!”
八连长带着一伙人上了左边山头,牧良逢带着他的排上右边山头,上去一看,这边也正在激战,原来鬼子一早就想在这边包抄,结果遭到了二连一个排的顽强抵抗,等到牧良逢他们赶到时,驻守在这里的这个排打得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还在拼命阻击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鬼子。
“哪位兄弟是排长?”牧良逢喊了一声。
一个手臂被打断的士兵回过头来,哭丧着脸说:“排长死了!”
“兄弟们,大家跟我撤。”
这个仅剩下十一个人的排听到长官命令,向鬼子丢出最后一排手雷,这才收起枪跟着牧良逢的排往山下的马路撤退。
部队被彻底打散了,两个连长加牧良逢各带一部顺着马路撤退,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鬼子并没有追击。
黑夜来临了,暴雨中,牧良逢担心有人掉队,就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在大山里长大,比一般人更适应黑暗,大家在泥泞里奔跑着,牧良逢不时提醒他们,“大家挑光亮的地方踩,有光亮的地方就是水,不要掉队了。”
几十个人行走在黑夜的暴雨中,一口气五六个小时的急行军,牧良逢远远地看到,前面山上有一排火把。
“排长,会不会是日本人?”一个士兵紧张地说。
“应该不是,鬼子不可能跑到我们前面去。”牧良逢分析道。
“不是鬼子那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