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安珏以为这个小皇帝刚才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声做试探。
哪知安璟早就听闻,只是不知该用什么面貌见久别重逢的苏沐卿,故而依旧背身踌躇了一阵,又见着安珏皇叔这样叫他,也只好悻悻转身,硬着头皮扶起苏沐卿的两只胳膊,柔声细语道:“起来吧。”
待到苏沐卿起身站定,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有意躲着他。垂下眼帘,低头不语,刚才还见他一副口齿伶俐得如公堂讼师一般,如今见到自己怎么成哑巴了?
哟!都这么久了还和朕闹脾气呢?
苏沐卿此举安珏也是早已料定,不过眼下两人再僵持下去不说话,可就要天亮了,于是咳嗽一声,先开口道:“砚之,许久未见,可还好?”
说着他也将握住苏沐卿的两双手挽回收了收,后退一步,也将他上下打量了遍,只见他眼角眉梢不再是孩童时那般,清高得对世俗的不屑一顾。反倒平静如水,被周遭事物磨去了锋芒一般,见惯了,看淡了。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壳来伪装自己。
“谢,皇上关心,草民这些年过的十分自在安逸。”苏沐卿低眉拱手,假意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
“那就好,”安璟说着,嘴角上翘,冷笑了一声,或许是捕风捉影也好,凭空猜想也罢,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对他的那份真诚还在,即便是过了多少日日月月的洗礼,性格都被磨得不成样子,可是苏沐卿这份赤子之心绝对不会变。
安璟脑中与苏沐卿的陈年往事如一幅幅画卷般在脑海中飘过,仿佛他们生处的还是当年安璟是太子的那段时期,他们意气风发,扬言一同治理好大齐江山。
只不过如今一个确实当上了皇帝,另一个早已不是朝臣而是人人为之诟病的大草包,物是人非啊!安珏叹了口气,继续让他们叙旧,沉浸在当年的情景中,自己则躬身告退:“那臣先在外面守着,如皇上和苏公子谈完了,臣便进来。”
安璟颔首,随即做出一股君王居高临下状:“有劳皇叔了。”
安珏再一拱手,准备告退。账内只留他们二人。
“皇上,草民拙荆不懂事,误拿了皇上的一副画,草民已经训斥过她,请皇上看在拙荆年幼无知的情况下,饶过她,草民愿意将画还回。”苏沐卿不知何时又跪了下来,躬起双手高过头,一脸严肃道。
安璟竟不知她们单独谈话时,苏沐卿开口第一句说的竟然是关于他媳妇的事。他无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暗自摇头感慨:到底是媳妇好啊!竟然忘记朕与他这么多年的同窗之情,不问问朕到底累不累,过得好不好!
他投手握住了苏沐卿抱拳的双手,笑眼弯弯:“何必归还,那幅画本就是我送给另夫人的,令夫人乃奇女子也。”
苏沐卿不敢抬头依旧是认真道:“不可,我娘子喜欢无功不受禄,皇上赏她东西,算是折煞她了。”他极力与安璟撇开关系,最好他的东西自己一点也不想沾,免得又想起什么陈年往事。
“诶!谁说朕是白送她的,她也送朕玩意儿了,这就叫做礼尚往来。”说着安璟从月牙白的宽袖中掏出只有两个拇指大小的木雕,那清奇的形状是顾心媚送的无意。
苏沐卿扯了扯嘴角,送皇上这个?也难怪会说顾心媚是奇女子。
安璟拿起木雕看了许久,只见那上面还留着个孔,应该是拿来挂红绳,戴到脖子上的。这东西戴在脖子上也不怕膈得慌。
他将这木雕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还是心满意足的放回宽袖中,继续道:“你要是退回来,朕就要还回去,这木雕可是宫中没有的,朕可舍不得。”
苏沐卿额间泛层密密冷汗,他一皱眉,态度依旧恭敬,语气却十分冷漠道:“皇上严重了。”
见着苏沐卿还是没有问他平日近况,小皇帝也乏了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座雕花红木椅上,手捂着脸,面露疲惫之色。
在不开口问,那他就自己说:“这些年登机才体会到父皇的不易,朝中几个老狐狸朕斗得真是心力憔悴,唉要是朕身边有个左膀右臂就好了。”
他那双捂脸的手,张开一条缝,眼睛乘机偷看过去。之间苏沐卿淡淡笑了一下,虽还有两份不自在为淡去,但已然又一副事不关己的随性样。
苏沐卿道:“陛下, 您是九五之尊,那些朝臣在如此也是陛下的臣子,哪有二心,再说镇南王驻守边关多年难道还不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吗。”
“那不一样。”安璟激动得坐直了身子,准备跟他理论却又发现,此人当年最会同他说的就是那群直知阿谀奉承,不会干实事的朝臣了如今怎么会为他们说话。
如同当头泼了盆冷水,安璟再次看着苏沐卿又觉得此人虽与他不过三步距离,却是离得那般的远,他望着苏沐卿,茫然一声道:“砚之,你还怪朕,对吗?”
苏沐卿抬头,目光直视着安璟,一股子寒意从脚后跟一直蔓延上天灵盖,使他不觉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收起惊慌的神色,随后道:“草民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哼!不知?”安璟轻蔑一笑。
八岁少年郎,一盘棋局,深得圣心,龙颜大悦,派为东宫做侍读。
那几年安璟也不曾亏待他将他当做知己,同吃同寝同读。自己儿时大半个光阴都是与苏沐卿谈论学问中度过的。
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之时,便是与他攻占宏图伟业之日,却不成想一件案子,一道圣旨,毁了他们日后相约的君臣协定。
他试图想挽回局面,却不想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泡影,再加上自己明明深知此时却不相告,失落透顶,最终绝望而归,拂袖离开东宫,从此过上了平凡人家的生活。
多年以后没人再记得当年那名因棋而名满天下的神童还曾做过东宫太子的侍读,也只有安璟一个人记得念着那人能回来继续和他大展宏图。
他望着苏沐卿,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无谓咋成:“砚之,你不想回到朕的身边,朕也不能强迫你,朕今晚也只是来告诉你当年,苏公在查的漕运案,其中涉及种种,还有一些你我当年都不知的事。”
苏沐卿眼睛发光似的,再次盯着安璟,双手紧握成拳,像是触及到内心的防线一般,再也不是刚才无所谓的模样。
另一处帐中,吴媛媛的心神也已经稳定下来,帐中医郎也已经过来瞧过了 给她开了副安神药便匆匆离去。
在这场秋猎中,她三番几次被人诬陷,任谁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委屈,所以她现在无论何时,都有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像是下一秒她就能哭成个泪人。
顾心媚见到这种情况,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说她不会哄人,就是她看见这光环大得耀眼的女主,一说不好话被她记下了,不知哪一天男主带她发达了,她反过来将自己一军可如何是好呀。
顾心媚少爷不敢坐在她床边,搬起一把椅子只在她对面坐下,笑眯眯道:“吴姑娘,我给你讲故事吧,故事讲了就不烦心了。”
吴媛媛点了把头,红着眼眶,乖乖的用她那乌溜溜的两双大眼盯着顾心媚,心想:这少夫人真好啊,她和她的丈夫三番五次的来就自己,自己应该好好报答才对。
于是一面听着顾心媚所讲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故事很长她没心思听,但是脸上的表情确实十分配合的认真,口中一面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约摸一个时辰,白敛就在帐外隔着一层帐布对他们道:“吴姑娘,刚才有位姓俞的公子让我把这碗乌鸡汤给你,我端进来了。”
白敛说了一声,以免进来得不唐突。
‘姓俞的公子’两人即可想到的就是俞斐,吴媛媛收了收眼眶中的泪水:“那他人呢。”
白敛进来后,依旧低头目光挪到一旁道:“他端了这烫便走了说无颜面对吴姑娘。”
吴媛媛眉间紧蹙,随即起身下床脱口而出道:“他在说什么傻话。”话音刚落就追了出去。
顾心媚怕白敛看出俞斐和吴媛媛两人的私情,又要告诉晋王,便眼疾手快的挡在他面前,笑道:“小哥,你留着我去看看。”
白敛知道自家晋王对这位吴姑娘有意思,可他自己眼下的人物就只是领着这位少夫人去见吴姑娘而已,别的事他在官起来,也是自找麻烦,便对着顾心媚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吴圆圆连走带跑的往俞斐离开的方向而去,她料定俞斐一定是回到他的营帐中了,之前他们幽会时,俞斐还曾给她指过他住在何处。
所以顺着方向而去,跑到满头大汗了之后果真就见到了,正漫步走去的俞斐,她提高了音量大叫了一声:“俞郎。”
俞斐停下脚步,呆滞的站着,吴媛媛见他不动,两步并做三步的跑向前 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环抱着他的腰,头抵着他的背,声音仿佛能从后背传到心里:“俞郎,你怎么不来见我。”
俞斐不觉心中一震,由最初赫赫有名的安珏到现在以草包被人诟病的苏沐卿,他们哪一个站出来为吴媛媛说话,都比自己有用。
这样看来他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能力都没有,这样没能力,没出息的男人又怎能出现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呢。
俞斐双手紧握,他要名利,他要强,即便是一步一步不择手段往上爬,也换来居高临下的地位,到时候再将之前羞辱自己,看不清自己的人都折磨一遍。
他在心里暗想道,发狠的双眼望着天边一轮皎皎明月,随后冷声道:“我会见你,但不是这个时候。待那时,我会答应你将你风风火火的娶进门,无人敢对你指指点点。”
他像是发誓一般对吴媛媛说着,径自往前走去,不论吴媛媛如何抱他,将他拽住依旧是没有反应。
吴媛媛拉他不成摔坏地上,痛哭道:“俞郎,俞郎你回头看看我。”
但那抹身影随即消失在那片漆黑的夜幕之中,等到顾心媚赶到时,吴媛媛已经是趴在地上,哭得相当撕心裂肺,像死了爹娘似的。
顾心媚摸着后脑勺,心底更是琢磨不透,男女主怎么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