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俞斐摆了摆衣袖,径自往京兆府走去。
路上还是可以依稀听到有关顾心媚的评论,但对于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来说,背地里嚼舌根的都不是君子所为。
顾心媚与他的事都已经成了过往,对方成为人妇,自己与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应该两不相干才对。
所以每次苏老爷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他都会十分抗拒,婉言拒绝。
不过这一天是休沐,府上官员大多都不会在这一天当值,苏老爷特意让他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哟!这不是今科探花郎嘛?”玉墨轩书局老板,见着俞斐在他店里路过,连忙放下手边所盘的两枚核桃,起身相迎。
按照以往,俞斐还未功成名就时,书局老板定连正眼瞧都不会瞧这寒酸的秀才一眼,只不过如今格局不同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脸,在俞斐面前越发明显。
俞斐也没空理会,只是突然想起自己早晨出门时还该来书局租一期妙斋先生的原稿,于是将身上所剩的钱全给了书局老板,柔声道:“学生只带了这些钱,不知能租多少期啊。”
老板脸上的笑脸仿佛如白皮面具一般,站在台阶上身体微微躬起,试图想和俞斐主动拉近距离,谄媚道:“俞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您就算是把这稿子拿走,不给钱小的闹到府衙不成。”
见着老板这阴阳怪气的话,俞斐轻咳一声以表对其的不适:“那麻烦老板,帮我把原稿拿来,这钱要是还不够,您只管到学生府衙来去。”
老板摆了摆手,又寒暄了几句,径自到了里屋将稿件给俞斐拿过来,又借此说道:“俞大人对妙斋先生的向往,还真是让小人委实敬佩,”说完老板还不忘对眼前之人拱了供手。
说实话,这么多年开书局下来,他也刊印了不少隐姓埋名的文人雅客所做的文章,其追随者更是不惜话重金将文章买断,但像
俞斐这样,前来租稿件拿回去临摹字体的恐怕全金陵就独他一个了。
俞斐也拱了拱手,谦虚道:“妙斋先生写的文章精辟,学生会试时的卷子,也是拜读了先生的文章之后才思如泉涌,而后发现,先生的文采斐然,其文字更是让学生惊叹。”
老板眯着眼,将俞斐的动作尽收眼底,拿起文物一般的核桃,继续在手边揉搓:“其实小人有一项关于妙斋先生的文章可以告诉大人。”
他将盘核桃的动作停了停,往左右看了看,见着没人注意这边,又压低了声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妙斋先生每次投稿,都会有一个府邸的听差前来送稿,我仔细打听过了,这听差是京兆尹大人府上的。”
“苏府!”俞斐大惊失色,脑中不经飞速转动,难道妙斋先生与苏家有关系。
辞别了书局老板,俞斐那好妙斋居士的稿件,又往京兆府走去。
这老板给出的线索无疑让俞斐又是惊喜又是黯然,他知道苏家要是自己去了,不免会添加许多不必要的尴尬,自己与顾心媚的
那些前尘往事摆到她夫家来看是着实是上不了台面的。
再说自己同她之前那般决绝,如今若是登门拜访,指不定会被人认为这是对她余情未了,要是重新燃起顾小姐的旧情,恐怕还会波及到自己的官途。
可话又说回来,这妙斋先生很可能就在苏家,他是真的很想见到此人的。
两方左右为难之下,他依旧是抵不住胸口那篇原稿的诱惑,与对妙斋先生本人的好奇,于是来到京兆府之后与苏老爷一见面,对着苏老爷再次提出口的来家的邀约也一口答应下来。
苏老爷见着此生答应的如此爽快,便又觉得此生谦逊十足,从不以自己文采为傲高不可攀,便暗自下定决心若能与自己的儿子私交好,以此来达成那小子文章精进的话,他定对此生再多加提点,让他朝更光明的仕途发展。
苏老爷将俞斐接回府后,便将他往自己儿子的书房中送,一面还不忘提醒:“我家那小子,生性跳脱,文章更是写得乱七八糟,自然是不能同你们这些参加科举的人比的。”
俞斐跟在后面一个劲的听着,他是有许多次在苏老爷的口中听说过这位苏公子,文章糟糕,想来他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见着苏老爷这番回答,自己又不能随意附和。
于是俯首,垂下眼帘,一派谦逊道:“苏公子幼时在国子监的事迹,学生早有耳闻,若是苏公子在这次科举出手,学生只怕会被挤出三名之外了。”
俞斐的话无疑是让苏老爷听的顺耳,不过依旧是改变不了他在脸上摆着的严父的刻板形象,不屑的哼了一声,并没有下文了。
哪知一面来到书房之后,推开门迎面见到的不是苏沐卿在读书,而是阿福伏在案上睡觉。
不过十三四岁的阿福,顶着一张满是稚气的小圆脸抬头一望,乌溜溜的大眼睛最先瞧见吹胡子瞪眼,怒火正烧的苏老爷,而后便是身后那名顶清秀的书生。
苏老爷虽说近年来,为了苏沐卿读书的事隔三差五的就要发一通火气,周围的人都为此见怪勿怪了。但今儿是被老爷发现少爷偷懒而生的气,阿福不免心有些慌了。
他的两条腿抖成筛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没走一两步苏老爷便气得甩了把袖子怒道:“你家少爷呢,哪去了?”
阿福听后,吓得腿一软没站稳径自爬在了地上,这少爷自然是为了查明少夫人的冤情而努力奔波了。
要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少爷还能坚定不移的相信少夫人,并且还不断的为还少夫人的清白而不断的跑到马场寻求真相,可见两人虽然平时打打打闹闹,但遇到危难时刻却是比别家有情人都要情比金坚啊。
但要真说少爷一天就往马场跑,未免也将他说得太不务正业了点,于是颤抖着嗓子道:“少爷,少爷出恭,现在还没回来呢。”
“出恭,哼!”苏老爷眼睛一眯,瞬间看明白了阿福这套粗浅的谎言,不过眼下宾客在场他也不好去揭穿,只叫着俞斐在一旁坐好,自个儿出门去外边寻子去了。
俞斐将跪在地上的仆从打量了大概,见他穿得体面,袖口又沾了点墨汁,既不像公子的贴身随从倒像是他的书童,便俯身唤他起来。
阿福是被吓傻了,总觉得苏老爷今天没那么容易饶过他和少爷,心里不觉有些一紧,又转头看了看这位公子如沐春风般的脸,便也对着书生产生了好奇:“阁下是?”
俞斐又装起谦虚来:“名讳不值一提,我只不过是被你家老爷叫来,和你家少爷商讨文章的,好祝他三年之后金榜题名。”
听到此,阿福觉得此生有些白费心机了,不觉对他那自信满满感到心疼,他家少爷从未对仕途有过幻想,只不过在老爷面前装装样子,读几本他已经倒背如流的书罢了。
阿福见着此生进屋落座后,先是环视了一遍屋内的陈列,最后将目光落在书案那几张放得横七竖八的画纸上。
那本是少夫人所做的画纸,他也看不懂这画的是什么,即像画本,又想戏文的东西。恐怕也只有他家少爷能看得这般入迷,便提醒道:“那是我家夫人所绘的,少爷见它卖不出去,寻常人也不看,就只供他们夫妻俩玩乐消遣。”
提到‘少夫人’这三个字,俞斐不经心惊肉跳了一阵,不过他也安慰过自己,顾心媚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估计她可能还在房里暗自哭泣呢,没空来他夫君的书房。
又听到阿福话中所述,顾心媚和他夫君感情似乎比他想的要美好,心生好奇又问道:“你家夫人呢?”
阿福看着这几天府上对少夫人的态度变化,心里都快替少夫人郁闷死了,见着有人这样问,便也将话匣子打开,为少夫人说几句好话。
“我家少夫人啊,从嫁过来的那天便和我家少爷相敬如宾,活脱脱就是书中走出的神仙眷侣,不仅如此,夫人对少爷好,对老爷夫人更是好上加好,对我们这些下人更是没话说呀,如今她被这般陷害,我们更是替她有苦难辨呀。”
阿福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不知为何俞斐心里头总有股空落落的感觉,总觉着顾心媚对自己那般执着,怎么可能短短几天之内会心甘情愿的嫁给苏家,而且还对苏家少爷动情。
他想着想着,就将目光移到顾心媚所做的画纸上,上边那几个小人更让他心底泛起了疑虑,顾心媚的才学他是了解的,即便是作画,绝对不可能画出这些,没见过的东西。
只见此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此人碧青色长袍,身形高瘦,头上扎着四方髻,半束发。一路跌跌撞撞走进门,口中随性喊道:“阿福,阿福,快给本少爷揉揉肩,我快被那死丫头奔波劳累死了。”
见着自家少爷如此唐突闯入,阿福忙道跟前扶了一把苏沐卿,小声的在旁边提醒道:“少爷您慢点,有客人呢。”又将眼神往俞斐那边一射,回过头继续低声道:“老爷刚才来过了,估计这时候正在外边满圈的找您呢?”
苏沐卿一提到苏老爷,浑身就吓得一机灵,脑中直接蹦出无数个见到老爹之后的对策,想了一稍这才注意到那一旁的外人,拱了拱手,客气道:“阁下是?”
俞斐又将自己前来的身份说了个大概,等着苏沐卿颔首便打算直接进入主题,同他讨论文章来,回头却发现此人目光正在自己腰间左右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