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喜辞别四皇子,吩咐阿福安众桥去。阿福也不多问,驾起牛车往安众桥驶去。
程欢喜要找一个人。
到了安众桥附近,程欢喜并未下车,而是隔着车窗观望。过了一会,一个女子的身形映入了眼帘。
三娘子,神曲门的三娘子。
“蒲巴,去把那名女子唤来。”程欢喜指了指那名红衣绿裙的女子。
蒲巴的大梁话说得流畅,人也机灵。
三娘子来到近前,看见车中的程欢喜,先是一愣,接着说:“原来是这位老爷。怎么?老爷反悔了?如果要制钱的话,奴家可没带。”
“我可不是来要钱的。”程欢喜盯着她的脸,“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没问题,一朵桃花。”三娘子说。
“可以。”程欢喜马上拿出那枝绢做的桃花。当日拿到手后,回到家便放在马车里。
“你可真是个怪人,为了打听一件事情,居然舍得一朵桃花。”三娘子说,“那你问吧。”
“你今日听过一首童谣吗?”程欢喜问。
“听过。”说完从程欢喜手里摘了一朵桃花。
“什么内容?”
“萧四郎,世无双。胎七月,鸠变凰。”又摘了一朵桃花。
“你们神曲门有不少孩童吧?”程欢喜继续盯着三娘子。
“有。”三娘子又摘了一朵桃花。
“有多少?”
“这金陵城中怕是有上百个吧。”一朵桃花。
“他们也在唱吗?”程欢喜仍然盯着三娘子的脸,一张很普通的脸。
“也在唱。”一支纤手又摘去一朵桃花。
“有人教他们唱吗?”程欢喜忽然问。
“啊?这个……”三娘子一时语塞。
“好了,明白了。”程欢喜亲手摘下一朵桃花,递在三娘子手里。
“这个,不能要。”三娘子有自己的原则,不愿接受。
“你很有钱吗?”程欢喜又换了一个问题。上次三娘子行窃,被程欢喜等人捉住后,曾承诺愿意赔偿八千枚制钱。
程欢喜当时就感觉到,三娘子没有说谎。
“有一些钱。”三娘子答道。扬了扬手里的桃花,算是抵消了。
“你很缺钱吗?”程欢喜又问,如果不缺钱,那么为何时常出来行窃?
“也算是缺钱,家里人多。”三娘子说。
“你家里都是些什么人?”程欢喜继续问。主动递了一朵桃花过去。
“都是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儿。”三娘子答道。
“你为什么要戴面具?”程欢喜道。一边递上一朵桃花。
“你怎么知道?”三娘子少有的有些慌神。
程欢喜又递了一朵桃,道:“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什么,朋友?”三娘子有点惊奇,“老爷是士人,怎么可能和我这种低贱的人,嗯,成为朋友?”
“可以吗?”程欢喜继续盯着她。
“你是个怪人,也是个好人。”三娘子低下了头。
“你能养那么多孤儿,你也是个好人。”程欢喜笑着说,“那么,我们是朋友了吗?”
三娘子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
程欢喜吩咐阿福调转马车,往回赶。
“等一下,”三娘子喊道,“行有行规,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但是老爷以后有用得着三娘的,可在安众桥第一个孔洞里,画上一朵桃花,三娘子决不推辞。”
三娘子说,倒是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慨。
告别了三娘子,蒲巴和桑桑看程欢喜的眼神不一样,这位老爷做事情还真是出人意料。
回来的路上,路过玉音阁,只见阁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位美丽的女子,正从马车上款款下来,玉音阁里难得一见的林晓,居然亲自把这女子迎了进去。
早有宫人封了街面,待女子入了玉音阁,才放路人来往。
走了段,听路上有议论,说是宫里的永兴公主来了。永兴公主常到玉音阁来,和林晓林大家私交甚好。
程欢喜听一听也就罢了。
再说四皇子萧可义,自听到那首童谣后,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却暗起波澜。
自幼也曾听人提起过,自己是先天不足月的,这童谣难道说的正是自己?
这个念头,便像一团小火苗,在心里越燃越旺,直至再也扑不灭了。
萧可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母妃吴淑媛。
吴淑媛住在大内熙宁宫。其规制比皇后的和宁宫略小,却比一般妃嫔的规格略高。从这一点,也足见神武皇帝对吴淑媛的喜爱。
宫内陈设雅致,不尚奢华。庭院内遍栽梅兰竹菊,又有木樨、林檎、海棠等物。在一角处,开有一方小塘,遍种芙蕖。
这院内的曲径、池塘、亭台、花木,皆是依着吴淑媛的喜好而建。
萧可义到了宫内时,吴淑媛正在内堂礼佛。
“给母妃请安。母妃身体可好?”萧可义给吴淑媛见礼。
“罢了。皇儿今日怎么有闲暇,能来宫里看望母妃?”吴淑媛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吴淑媛虽已年过四旬,保养的却很好。
“母妃,儿臣听到一首童谣,想向母妃求证一二。”萧可义冷静地说。
吴淑媛问:“究竟是什么童谣?让皇儿如此大惊小怪的。”
吴淑媛深居简出,宫外的事情,除了事关萧可义的,一概不问。
“萧四郎,世无双。胎七月,鸠变凰。”萧可义一字一顿地说着。
听到萧可义说出的内容,吴淑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继而变得煞白。
“孩儿想问的是,孩儿究竟是不是鸠。”萧可义继续问道。
鸠占雀巢的故事,萧可义还是听过的。
“住口!你这孽障,怎敢说出如此荒诞的话。今后,这种话半个字也不可说。”吴淑媛呵斥着自己的儿子。儿子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如此恼怒过。
“你父皇有心培植,可千万莫要寒了他的心。”
“孩子自幼就听说,自己未足月便生了下来,可是七月?”萧可义不为所动。
“一派胡言。”吴淑媛越发恼怒了。
在旁边侍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躲避。
“母妃,有些事情,想来起居注上会有记载。”萧可义说。
“我的儿,你万万不可去找什么起居注。你若是做了,没有的事情,也会被人以为有的。这宫中高墙大院内,看去繁华似锦,实则暗里窝弓冷箭,这世上,最难防的是人心呀。”吴淑媛苦口婆心地开始规劝。
“莫要去信什么童谣,若真有,那必是你的仇家造出来。”吴淑媛久在宫,虽生性恬淡,却聪慧异常。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她,还是前朝皇帝身边的吴美人。神武皇帝攻入皇宫后,第一眼看见她,便被她深深的吸引了,于是她变成了吴淑媛。再后来,有了萧可义。
这童谣说“鸠变凰”,岂不是说萧可义是前朝皇帝的遗腹子,而今却想要夺占大梁的江山?
此事万万不可让陛下起了疑心,若是陛下认为童谣是真的,那便万事皆休。
“孩儿知道了。母妃且先安歇,孩儿这就回去了。”萧可义起身告辞。
看看从吴淑媛这里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想,萧可义便离开了熙宁宫。
吴淑媛又来到内堂,口诵佛经,手中的木鱼敲得越发急了。
萧可义回到莲花池,摒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内。他在等一个人,他相信这个人,可以解开他所有的疑惑。
三秋恰半,谓之“中秋”。月色分外明亮。微风吹来,送来缕缕丹桂清香。
今夜正是登高赏月的大好时机。
金陵城内的王孙公子,富家巨室,早就地包下了最好的酒楼,赏月饮酒,又召开来许多女妓,弹唱作乐,极尽欢娱。
就是普通人家,也会召集家中子女,准备一些上好的酒饭,过一过团圆之夜。
街市行人络绎不绝,往年就是鼓响五遍,街上仍有游人。
今年大概也是如此。
程欢喜让杜巧儿准备了两桌酒饭,一桌置于后院,杜巧儿、春兰、秋葵三人享用。另一桌置于前院,男人们共享。
院门一关,程欢喜不在意什么上下尊卑,他把每个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
老仆阿福十分感动,颤颤巍巍捧着一杯酒,想要给程欢喜敬一杯,刚想说几句吉祥话,忽听外面大街有人大呼“火起”,一时惊得把酒杯也摔在了地上。
程欢喜几人忙来到街上,只见不远处的一座高大的宝塔起了火,从距离上判断,应该是观音寺里的宝塔。
那座宝塔乃是木质结构,七层浮屠,高数十丈。
也不知怎得,那里忽然就起了火,火是从底层烧起来的,片刻之间便往二层三层烧去。
街角的望楼发现火起,立即发出警示信号,又有另一条街的望楼接力传递,火警信号便被传至远处。
观音寺的僧众奔忙取水。周边的居户,也有来帮着灭火的,也有从自家出来观望。巡铺的兵卒,有二百余,也赶来救火。
一时之间,街巷乱作一团。
水龙局接到报警,赶着马拉的水龙车,正往这里赶过。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那火苗也烧至第七层。烈火炙烤之下,已无人能近前去。随后赶来的水龙局,也是无计可施。
煌煌的一座雄伟浮屠塔,竟成了一枝巨大的火炬,火光照耀之下,大半个金陵城都看的见。
此时在紫荊山上,同泰寺的僧众也看到山下火起,纷纷聚到山门外观望。守卫在寺内的侍卫,也往山下张望,不知出了何等大事。
就在众人观望山下大火之时,从寺院西侧围墙处,一道削瘦的黑影纵身一跃,越过墙头,蹑足潜足,往舍身塔而去。
而在寺院东侧围墙处,也有一道黑暗,越墙而来,同样是往舍身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