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靖缘知晓城中发生惊骇事件后,也不敢在外闲逛逗留,与车夫马不停蹄的赶回吕家府邸,临走时吕靖缘将一块随身携带的青虬玉佩赠送给老头,老头受宠若惊死活不肯收。
吕靖缘只是轻轻叹气,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老人家这样依旧怀揣着民族大义的人不多了,今后有过不去的坎便来找他,他并不是怜悯,而是敬重。”老人听完热泪盈眶,望着二公子那高大的背影,手心紧紧攥着玉佩。
至于那救他脱离虎口的无名女子,吕靖缘便没有问那老头,因为他知道定是一无所获。那蒙面女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若是扳指细算,吕靖缘有四五次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都是那蒙面女子横空出现,以一种不可匹敌的姿态击溃一切,吕靖缘起先对她有戒备之心,在第三次营救他之时,吕靖缘知道自己错了。
那女子身负重伤却依旧死命拖住他,吕靖缘痴痴的盯着那对毫无畏惧的坚韧瞳孔,心中在颤抖,两人险些一同交代在武道八境的高人手中,逃出生天后,女子一人坐在老槐树下捂着左肩。
吕靖缘没有记错的话,那武道高手一刀劈下,刀刃深深陷入皮肉近一寸,霎时血沫飞溅,女子那丹青色襦衣被殷红浸湿了大半,女子身子骨未曾战栗一下,连那武道高手都大为惊诧。女子右掌做出奇怪手势夹杂着风雷音,势不可挡轰向那人腹部,高人身形往后一撤,蒙面女子瞬间拽住吕靖缘跃上林冠,如羚羊飞跃,一步三丈。
蒙面女子靠在树根旁不知是死是活,吕靖缘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乎小步走了过去,就要摸到那女子脸旁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槐木红叶簌簌下坠,自下而上的气旋将红叶再次推向空中,如此反反复复,那些剑气凌厉至极,又似鸿毛般荡来荡去,吕靖缘感觉周身皮肤被刀刃缓缓贴着走,汗流浃背,他在不敢朝前一步,嗓子眼卡在喉咙上,手指停顿在半空中。
“不要碰我。”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好好好。我不过来。”吕靖缘刹那松懈下了,又悻悻的走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吕靖缘有些得寸进尺。
“别这样嘛,我一直以为你是哑巴,每次看见你都十分紧张,虽然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但你那无时无刻不缠绕在身边的剑气都让我提心吊胆的。”
“我知道了。”女子声音很脆,吕靖缘突然察觉这音色跟府中一妙龄女子极其相似,但又立即否定,紫菱的嗓音犹如翠竹清泉,这蒙面女子话语里没有一丝情绪,像一座冷寂冰山。
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嗓音。
“谢谢你的舍命相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每次看见你的身影,我都很安心。”
“你知道吗?自从我生母去世后,我的身边一直没有能掏心窝说话的人,府上那些人对我毕恭毕敬完全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谁是真心只是认可我这个人,哦,除了那个叫紫菱的小丫头,她是我很亲的人……大概还有你……”
吕靖缘背对她自言自语,那蒙面女子静静的瞧着他,瞳孔中的冷冽孤高逐渐消散,她嘴角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火焰在柴薪堆上跌宕起伏,蓊郁幽暗的森林被生机勃勃的火蛇点亮,树影峭楞如鬼,女子朦胧的模样很迷人,吕靖缘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道身影昏昏入睡……
……
踏进吕家大宅的横槛,院内有些安静,仆役不多,各司其职,瞧见二公子的身影纷纷弯腰施礼,吕靖缘左右扫视了一眼,款步踏进通往西院的长廊。
西院有一片很大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供人观赏游鱼的玉柱方亭,吕靖缘靠近栏杆,手中握着褐色鱼食,一颗一颗投进池塘,数百尾红鲤簇拥而至,在水面下辗转嬉戏。
“究竟是俗物,给予口食便争的不可开交,被人牵引着走,可笑,可笑,人也是如此,自以为居高位而治人者,殊不知早已治于人。”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一声不响的来这里喂鱼,这几日又去了哪里?”身后有人说话,吕靖缘蓦然回头望见满脸写着关心的紫菱。
“昨日我身陷险境又是那无名女侠救了我,其实我一直怀疑她是母亲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只是一直未去证实,也没去问她,有这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关键时刻能给予你希望的人也挺好的,至少我们不会互相去猜忌。”
“江湖险恶,能有一个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人已是不易,公子能这么想也是很好。”紫菱一脸平静的望着他,吕靖缘一把将鱼食高高抛散至水面不在理会。
“走吧,不说那些了,陪我去逛逛。”
…………
吕府习武坪之上,有两道人影相峙而站,左侧一女子手握长剑,青衫飘飘英姿飒爽,右侧一中年男人穿着寻常武夫布褂,男人下巴留着细密的胡须,胡须沿着嘴角延伸至耳下,男人表情恬静,坪上武夫便是吕府众多门客中可排前三的于怀。
“姑娘可是拭剑山庄弟子?老夫年轻时走南闯北也听闻了些拭剑山庄的风采,十年前那柳如是可是以一剑力敌西岳五派八位武道高手未曾落败,于是名声大噪,在南广三州被奉为当世剑道高手之一。”
“柳师叔早已离开师门多年,我也不知道如今他在何方。”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真英雄,柳如是,花白凤,卫颍,樊林这些人物都是昔日一方天纵英才啊!”于怀有些动容,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迟暮与谁愁?
“前辈也非俗人,即便不复昔年盛状,也是一代仁厚宗师。”裴春颜抱剑作揖。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拭剑山庄那些老家伙一定是严肃古板非常,你没被他们带坏也证明你与旁人道心不同,有此番心境可谓弥足珍贵,务必要保持下去。”于怀对此女娃的言行十分满意,凡是老一辈的武道修士尤其是临近落寞的听到一切情真意切的赞誉,毫无疑问能极大博得其欢心。
“丫头是想与我比试一番吧。”于怀心中清楚面前的女子并不只是与他寒暄套近乎的,既然踏上了习武台那么势必会有一场争锋,于怀欣赏她对于小姑娘的一心求教便要更加郑重一些。
“晚辈拙劣,愿请前辈指点一二。”
“那好我也瞧瞧拭剑山庄的后辈实力如何,吴老头的嫡传弟子又达到了怎样的高度。”
“小姑娘我让你先出手!老头子我让你三招!”于怀双手交叉在身前,左掌向下,右掌面上,扎出弓步稳定下盘,腹部皮肉紧缩,胸内膻中穴五寸之上有一处气窍开阖扩张,那处“绛宫”穴正在汇聚气劲。
一来便使出独门气决,于怀对于裴春颜没有一丝小觑。
“七泉剑法,一剑若虹!”裴春颜飞步跃起,到达最高点时身形朝下一坠,脚向天上蹬去,持剑直指于怀,后者静止未动。
“止静磐石。”于怀粗糙如铁的掌心产生一阵肉眼无法捕捉的颤抖,那剑锋逼近面颊时手臂交错划出大圆,怦然掌心合十将剑胎刃夹住,裴春颜睹见那中年男人恐怖反应速度,目光一凝,身形一转,剑身也旋即扭转,于怀将掌法由竖化作横,看似不与之争锋,实则如磐石钳住草稗一般。
“好强的内劲。”握剑女子轻呼一句。
“老夫我常年以手当兵器,所以皮糙肉厚不害怕这些刀枪棍棒,小姑娘你极尽所能不用顾及伤到我。”
“如于前辈所言,那晚辈便多有得罪了!”
裴春颜将右手一屈,转瞬弹出击中剑柄底端,剑胎脱弦飞射,吕怀上身朝后一仰,手心触摸武坪砸出一个浅浅的五指掌印,青衫女子也跟着长剑飞了过去,等抓住剑柄后,单脚踩在铁制护栏上,身形又出现在于怀脑后。
“小姑娘身形机巧,剑法凌厉,跟吴老头有几分神似,只是气劲差了很大一截,还需在努力个十载,指不定下一辈武道剑宗就能有你一席之地。”
“前辈谬赞了,晚辈实力尚浅。”
裴春颜将掌心微微一旋,牵引出一股气流,之前几乎无色的气流已呈银白色。
裴春颜几个跨步逼近于怀,引剑如鱼,家传剑术已有六层火候。
一剑推去,直取面门,于怀猛挥掌劲将其掀开,那剑一弯,奇诡非常。
“果真是闻名天下的鱼肠宝剑。”于怀由衷赞叹,手上动作却松懈一毫,以右掌双指夹住剑尖,又借力打力,双指一卷一收,剑体承载数倍气力原路返回,左手握拳朝其腹冲去。
“好指法!”裴春颜后撤两步几个旋掌将猛烈的气力化解,躲下冲拳再度进攻。
青衣女子使出七八式压箱底的剑技却始终无法破去那中年武夫气罩,于是腾空倒飞。
青衣女子立指虚点,以于怀脚下范围半丈内挥出六十四道气流,那些银白气流一触地便朝不同方位游去,随后生出半径为七尺长的大圆为气机流转场所。大圆内有两股庞大气流肆意沉浮,似道教阴阳玄鱼一般不停吞吐周边真气,顺为天,逆为地,大道置身天地间。
“天行健,奔走雷火,申饬妖邪。地势坤,拓荒春秋,震慑魑魔。人道勤,海纳苍生,慰以大道。”
裴春颜口中念咒,脚步飞移,每一步不逾三寸,圆形剑阵中有六十四卦爻位,剑阵中坎字闪闪发亮,居然生出一片芙蕖藕湖。
一朵朵金莲绽开,水位高涨直抵于怀膝盖,于怀先前借气罡抵御那小姑娘的剑气,此时伴随着莲花剑阵的出现他的气罩居然开始出现裂痕,似蛛网般肆意蔓延开。
“小姑娘年轻轻轻居然学得如此上等道教剑技,果然后生可畏,你这三才剑阵有些奇门窍诀,对上我的气罡功效显著,这不是你们宗门的剑技吧?”于怀不再留手,五指一张,翻身腾空,一拳扣地,围起一轮漫天尘屑,俨如一口石柱捅进地底,一举之力携带毁天灭地的威势。
“地牛擎天!”武坪猛地晃动,众人纷纷抬头去望却什么都看不清。
“敢再接我一剑否?”青衫女子嘴角溢出鲜血,先前的硬撼她显然吃了亏,这下气势更盛。
“尽管来,有多少剑,我便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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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年男子闭目的刹那,剑尖缓缓刺入于怀肩头,于怀旋即伸手将其锁住,另一只手重重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