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石长老(很早前写的,不发亏的很,也是凑字数)
子夜,建章宫内硝烟弥漫,遍地横尸,血流成河,漫天哭喊直至肝肠寸断,大刀落下,无辜之人枉死,人间也成了炼狱。
天盛一年,大将军裴云携生死蛊逃,皇帝大怒,以致牵连到国师——石立山,皇帝下令让他再造出生死蛊,可此蛊天下唯独一份,就连他也是从师傅蛊王处偷盗而来,石立山委实拿不出来,龙颜哗变,天子之怒降临,建章宫数百宫人药童,一夜皆枉死于利刃之下。
石立山还有一个儿子名唤石甘,他作恶半生,如今唯有一个心愿,便是他那儿子,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逃离这番劫难,他的罪恶,他独自承担,可孩子尚幼,他不该受自己连累,所以他将石儿委托给自己的一位道长朋友,祈求他能够将石儿带出宫去。
他口中的道长,道号子玉,乃飞仙观中的子玉真人,皇帝极是信奉道教,因此请来德高望重的子玉真人来黎宫以此讨教道法,也正是得了这个空,他才有缘将石儿委托给他,子玉乃他旧友,他信得过他。
为了掩人耳目,子玉给石甘穿上了小宫女的衣服,石甘明白,此去将是生离死别,所以他不愿走,可大批的士兵已到了建章宫,再是留守不得,子玉将他横腰抱起。
石甘哭喊:“爹!爹!”
石立山纵然不舍,也只能望着他远去。
门外的惨叫声越来越近,终于发出破门的声音,他眸中噙泪淡然一笑,利剑穿肠,他倒在血泊中,张了张嘴,却是无声而言。
往生岁月,石甘以为老天爷既给了他以往痛苦遭遇,定会使他后生安然度过,他也这样期望着,期望自己能够在飞仙观度过余生,从小道变成老道,无怨平淡,只愿安生。
须臾十二年,昔日孩童变成清秀少年,垂髫已长,但用一根青木簪束起,小道旧名石甘,而今道号子阳,系师傅所起,寓意阳气正气冲淡周身厄运。
师傅告诉他:“道法自然,致虚守静,不必因尘世的喜怒哀乐而扰乱自身纯净心境,致虚极,守静笃,莫要让前尘往事拴住了心。”。
他一直谨记于心,并每日于山中瀑布前打坐,任由奔腾水声,扫去满心尘霾。
“安然,他就是姐妹们常说的,脸儿白白,唇儿红红,模样十分俊俏的子阳小道士啊,”
欢儿两手撑起下巴,眼醉神离道:“真真生的好看啊,光这样瞧着,便叫人心生喜悦来。”
青苔巨石后伏着两名农家小女,虽着麻衣布衫,可对于爱美的少女来说总能想着法子将其浆染成自己喜欢的颜色,没有簪子,便采来一朵小花别在头上,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细丝春雨过后,安然本想到山中采些蘑菇,岂料遇见打坐的小道士,她两虽从未见过这个小道士,可欢儿却是知道他是谁,拽着她偷偷躲在巨石后,想要一睹小道士的尊容。
安然瞧着小道士,应声道:“确实好看,可干看有何用,不然上前当声招呼。”,她向欢儿提议。
欢儿则是摇头:“我要是上去脸皮子都得烧没了,若是人家不搭理我,那可是尴尬死了,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安然笑道:“那是你脸皮子薄,我可是铜墙铁壁,经受得住。”,说完她人已走出巨石。
“安然~”欢儿在身后小心唤了一声。
安然向她摆了摆手,她来到小道士面前,安静蹲下,小道士眉眼平静,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蹲在了他面前,安然伸出玉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上,“小道士。”声音如黄鹂鸣翠。
石甘睁了眼,但见一娇俏少女,笑靥如花,一双明眸清澈如水,他慌了神,连忙站起后退几步,却忘了身后便是溪流,一脚踏空,身子朝后仰去。
“哎!”安然身手将他拉住,肌肤触及的那一刻,石甘更是一惊,竟不由臂上一紧也将她拉了下去。
水花高溅,幸亏溪水浅薄,只没小腿,可安然是面朝下,自是鼻子呛进了水,她不停地咳嗽,鼻中腥辣令她连着鼻涕眼泪一块流。
石甘一身尽湿,宽大的灰色直领对襟单纱全然湿透,露出里面的白衫,看着坐在水中的安然,他道了声歉:“对不起。”却伸手欲还,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安然~”终是欢儿上了前,将安然扶了起来,初春些许清冷,安然起来就打了个喷嚏。
欢儿心疼道:“既着了凉水,免不得要生病的,你家那位二老,恨不得将你血吸干,你这会子病了,他们又该如何糟践你。”
石甘听了明白,自也十分愧疚,只好难为情开口:“姑娘要不先随小道回了道观,让小道煮一壶姜汤给姑娘喝,好驱散寒气。”
欢儿望向他,“如此甚好,便劳烦子阳道长代路了。”
石甘笨拙点头。
经过安然身旁时,他的袖子忽的被扯住。
入眼是恬静的笑颜,“小道士,你的道巾。”,石甘一摸头顶空落落的,方才落水时,道巾竟是被冲走,他却毫无察觉,这会子反应过来,接过道巾,耳朵红的似要滴血,他有些结巴道:“谢...谢姑娘。”
安然冲他甜甜一笑,“不必客气。”
飞仙观道房内,“原来这就是道长们住的地方啊!”欢儿性子单纯,看见新奇的物件总要把玩一番,她一会摸摸桌上放置的铜剑,一会又摸摸桌上放的羽扇....玩的不亦乐乎。
安然缩在被子里,简单环顾四周,大通铺,床上柜,一方木桌,石磨的地板,再无其他,不是说此观的子玉真人乃天下第一道师,如何这飞仙观这般简陋,她不知道的是道家向来崇尚自然,讲究清心寡欲,随心自在,自是不在乎吃住上的简奢。
门吱呀一声推开,欢儿收了手,立在一旁眸中带娇,朝石甘盈盈一拜,“方才情急未打声招呼,小女欢儿在这见过子阳道长。”
石甘尴尬地朝她微颔首致意。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到安然面前,余光瞥见床边放着的女式外衫,刷的红了脸,别过目光不敢正眼瞧安然,只将汤举到她面前,
道:“姑娘,喝汤。”声音细小甚微,仿佛另一半声被他咽到了肚子里去。
安然接碗时,不经意触到他食指,石甘的脸更是红了,
“姑娘,”,他张了张嘴,依旧不敢瞧她,
“方才将姑娘拽入水是小道之过,小道自觉有愧,特煮姜汤给姑娘驱寒,可这道观毕竟男人居多,姑娘怕是不便久留。”
这汤还没进嘴,便下起了逐客令,一旁的欢儿都替她尴尬,安然却是淡淡一笑,几口将姜汤喝掉,又把被子松开,碗放在桌沿,纤纤玉手将湿漉漉的外衫拿起套在身上,她下了床,将碗还给石甘,
“小道士,多谢你的姜汤,方才原是想上前与你打一声招呼,不曾想竟令你受到惊吓,小女名唤安然,取安然此生之意,小道士你可别忘了。”,笑容依旧灿烂如花。
石甘匆匆接过碗,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然你可真是大胆,我要是你现在只怕要寻个地洞钻起来。”欢儿走到她身边道。
安然两手一摊,颇是无奈道:“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丢人,难怪你没听说过女追男隔层纱吗?或许他现在就将我深深刻在脑袋瓜里,说不定晚上做梦还会梦见我呢。”
欢儿惊讶:“你不会真要追他吧。”
安然敲了下她的小脑袋瓜,“你想什么呢,我见他不过一面,何来的情,只能算作初识,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定要将他牢牢攥在手心,叫他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去。”,她笑嘻嘻道,模样很是欢脱。
“安然你真厉害。”,欢儿眸中尽是崇拜。
虽有爹娘,但安然几乎是半野式长大,三岁之前,弟弟还未降生,她尚且还能吃一口饱饭,有了弟弟后,爹娘全当她是一个透明人,一日三餐自也没了她的份,估计他们当时打算是将她饿死,没想到她生命力极其顽强,靠着野菜,果子,百家饭硬生生长到十三岁,她自小便没有名字,爹娘也是丫头丫头地喊她,直到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位教书先生,先生为人和蔼,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安然,寓意安然度此生,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便一直延用下来。
直到十三岁时,她虽瘦的干巴巴,却出落的越发水灵,逢人见她都会称赞一句,
“这谁家的女娃娃啊,怎地生的如此水灵。”,
爹娘也是在这时认识到他们还有一个女儿,遂她又过上了有家的生活。
安然背着笼框回到家里,刚进门,便是母亲劈头盖脸的骂,
“你个小蹄子死哪去了,捡个蘑菇能捡的太阳下山了,你说你是不是去偷汉子去了。”
满面凶恶的母亲将安然耳朵扯住直往院里拽。
安然既没哭也没闹,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母亲的暴力,父亲的冷落,弟弟的无视,她于这个家只是免费的劳力而已。
可她忍得了疼痛,却忍受不了脏言秽语,她将母亲甩开,大声道:“我没有。”
这一声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妄图向无赖解释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
她兀自回了屋,却在门口被母亲拽住头发,她疼得一咧嘴。
尖酸刻薄的声音落入耳,“你干什呢!还不快去做饭,让你爹你弟回来喝西北风啊。”
“我先去换身衣服。”
“换什么换,再换也换不走你这一身骚。”
安然咬紧嘴唇,红唇被她咬的发白,她心中安慰自己,再等等,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这了,想到这,她压住满心委屈,转身去厨房做饭。
晚饭桌前,她食然无味地扒着自己碗中的几粒米,抬头瞥向弟弟的碗,却是浓稠的一碗粥,还有碗旁剥掉的鸡蛋壳,弟弟将鸡蛋塞到嘴里,鼓起两个大腮帮,一旁的母亲正一脸疼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她也是稀稀一碗淡粥,虽然只剩下最后一颗鸡蛋,虽然她女儿今天只吃了一顿饭,虽然,虽然......可她哪里在乎这些。
饭桌的一边,庄稼汉模样的父亲,夹起一块没盐的野菜放到嘴里咀嚼,随后道:“丫头。”
安然停下筷子,听父亲说话,父亲朝她看来,一双眼在岁月侵染中早已失去了光彩,他毫无感情道:“爹替你寻了门亲事。”
呵~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在这个家唯一的价值,便是这里了,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恩声。
父亲接着道:“镇上的冯财主想要纳你为小妾,答应许给爹两亩田,爹已经答应了,明日彩礼到,后日你就能过门了。”
她又扒拉着碗里的米,清汤面上倒映出她惨白的一张脸。
“我说的没错吧,我家丫头长的这么水灵,他冯财主瞧上一眼保准能落到心里,怎么样,我说的准不准。”一旁的母亲欣喜道。
原来那几日让她天天给父亲送饭,竟是为了这个理。
“我吃饱了。”,她将筷子放下,人缓缓站起。
“爹娘,我先回屋了,你们吃完将碗撂这,我一会出来收拾。”话说完,她便拖着身子颓然离去。
身后传来母亲的埋怨声:“死丫头,可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以为攀上东家便能为虎作伥吗?也不看看是谁给她攀的关系。”
父亲少见地为她回了嘴,却是别有用心,“你也少说两句,咱们以后还要靠她在东家多捞油水呢。”
滑稽滑天下之大稽,讽刺讽天下之大讽,安然没有谩骂,没有反抗,她早想好了,她要离开这个家,待明日黄昏生息之时,拿着她长久攒的钱,离开这越远越好,隐姓埋名再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