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退去,梁成有条不紊地将翠鸟放回桌上的鸟笼内,回头慢条斯理道:“不知者不明其珍贵,如此宝贵的东西,月影竟三两下给我弄没了。”
朗月冷笑:“此物只有心黑手辣之人才会视如珍宝。”
梁成堪堪笑了两声,道:“月影不必每回见面都提醒我的为人,这世间,有人甘当好人,自有人乐于做坏人,坏人有何不好,你有见过坏人被欺负吗,没有,被欺负的永远只有老实人。”
说完他又笑了几声:“好人做坏事自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而我们坏人自坏的堂堂正正。”
可坏的人又何尝不为自己的坏而找理由,我伤尽天下人,只因天下人伤我在先。
朗月无意与他在此番问题中纠缠,转而道:“有一事我委实想不明白,”
她看向身后的李时睿,李时睿回望她,却也只能动动眼珠。
朗月回头接着道:“李国太子,你抓了就不怕李国皇帝怪罪吗?”
“哦?”梁成吸了口气,装作不解道:“不知一介太子为何要救你。”
“原来你竟将他误以为我的救命恩人。”,朗月不禁笑起来
“你瞧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一副遇风就倒的样子,他能救得了我,可笑,怕不是他救的我,而是我救的他。”
“哦?从何而讲?”梁成悠悠道。
“他是我从虎口中救出,为了报恩才与我同行,又因与我师兄志同道合,才会有所往来。”
梁成道:“可他一介太子,为何与你等布衣为伴?”
朗月道:“难道你不知李国的境遇,若真有势,怎会自小送来黎国做质子,不过是为了做他大哥的替死鬼。”
身后的李时睿闻之眸光黯然失色,这等事,竟是天下都知了,他心中一阵苦笑。
“不过,”朗月话锋一转,道:“质子又如何,我在暗门十年,可不是一直做了质子,况他为人磊落,相处几日,对我照顾有加,我朗月定不会让别人动他分毫。”
李时睿想起项阿伯对他说过的话:“太子虽有过人之貌,却不喜女人,见过的姑娘都任你欺负了尽,现今就连听见你的名字,她们都要抖上三抖,老奴担心太子这样将来娶不上媳妇啊。”
犹记得那时他躺在树杈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道:“也好,那些小姑娘一只虫子都吓得直跳,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当我告诉她们若我将来不仅做不了皇上,还会被贬为平民,她们可愿意跟着我受苦时,你猜她们怎么着,话都不会说了,这种人娶来何用。”
项阿伯问他:“那太子这辈子当真就不娶妻生子,还是说有——”
他将苹果核丢下,道:“阿伯你想些什么呢,我可没那嗜好,不过,”
他将双臂枕在项后,遥望蓝天,面上不禁柔和起来:“我若是娶妻,定要娶这天下最厉害的女子,不仅刚毅果断还身手了得。”
“听起来倒是个生男相的女人。”阿伯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
他当时白了阿伯一眼:“长成男人样的女人我可不要,我的意中人定也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项阿伯将树下的弹弓扔给他:“如此殿下还是抱着弹弓过日子吧。”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尽管佳人有主,但他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不奢望两情向愿,惟愿她过得好,默默守护便足矣。
画面转回,朗月又对着梁成道:“若我没记错,舅舅的外公曾是李国的国父,蛊王虽已死,但其族人还需李国庇护,太子终究是太子,舅舅若真将他给杀了,你的舅舅们又会如何,他们的手段可要比暗门的暗影更加厉害,舅舅若要登上高位,怕是不想要这么大的麻烦吧。”
“况他又不是你要找的人,惹这麻烦作甚。”
“那救你的人呢?”梁成道。
朗月笑了一声:“不知,”
梁成面上瞬间一冷。
“可我大概看清了他的身形,”
朗月又道:“年龄似乎与石长老一般大,看他模样似乎对这府里的机关了如指掌,我虽不认得他,但总觉得他有些亲切,可我并未看清他的脸,他只将我放回住处,便再无所踪。”
梁成瞳孔果然一震,他声音变得严肃,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朗月叹气道:“信不信由你。”
她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想起他最恐惧的人,暗门前门主,他的外公裴锋。
梁成却忽地放声大笑,南絮以为公子又要发病,急忙上前,却被梁成挡了下来,梁成笑红了眼,双目贪婪如饿狼,他死死盯着朗月。
开口道:“你难道就不担心你的小情人吗?”
“什么意思?”朗月脸变了色。
梁成道:“你可知黎明帝为何讨厌陈王。”
“因为他讨厌徐将军呀!”
梁成忽地瞳孔放大,模样似是癫狂:“陈王生母曾是徐将军所眷,她虽嫁给了黎明帝,可黎明帝打心眼里讨厌徐将军,或者是嫉妒,他这样心眼小的人,自是一直怀疑陈王不为他所出,现今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废了他,他会留他性命?”
朗月握紧双手,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梁成笑言:“自是为了你好啊。”
朗月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道:“人现在可以放了吗?”
梁成一摆手,南絮上前将绳子松了绑,解了他身上的穴,筋骨一松,李时睿登时喘了几口大气。
“我答应一人,暂且不会伤害你,可你若总挡我好事,我怕——”
梁成忽的一笑,转声道:“望下次再见时,你我还是这般融洽,南絮,送客。”
即便他岔开话题,朗月还是听到了那句话,谁?但她没有问出,即便是问了他也不会说,如他一般狡诈,定是别有用心,朗月没有在意,带着李时睿离开了这里。
场散人离,梁成依旧逗着笼中的鸟,明明鸟笼开着,鸟却依旧被困束其中,安心吃着梁成手里的食,却不知危险悄然降临。
“陈王此行另有目的,她去恐怕,”南絮提出疑虑。
梁成轻笑道:“这样才有意思。”
他将手从鸟笼抽回,关上笼门,像是没了兴趣般:“没意思,将它扔了喂虫子。”
从高昂不顺从的鸟,到柔顺甘愿被饲养的鸟儿,挑战意味乐趣,轻易顺从则没了意思,太过听话的的猎物总是没了挑战性,他不喜欢被人战胜,也不喜欢一帆风顺,好看的戏也总要加些佐料才更有滋味。
“李公子,”走到街角,朗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李时睿沉声道:“你我不同路,今后应少做纠缠的好。”
李时睿像是没心般傻笑起来:“小爷知道,你以为小爷想跟着你,小爷也是公务缠身,才没空和你纠缠。”
他眼皮抖了抖,接着道:“也是该道别的时候了,往后,你,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在没人处又弄一身伤。”
朗月微笑:“多谢李公子关心。”
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李时睿喊道:“你师兄可是告诉我,他很是讨厌你从前乖张的样子,所以你以后要一直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开心的笑。”
朗月笑回:“会的,往后若是有缘,朗月还想再看公子舞一曲,到那时望公子不再如此刻般伤怀。”
二人背道离去,想来他们对彼此的信任,也正是因为互相看到了对方最柔软,最不想让人看见的一面,我理解你的悲伤,所以我相信你。
当晚她做了个噩梦,梦到黎羽满身是血站在她面前,身上尽是被利器扎满的血窟窿,他挣扎着向自己求救。
“月儿,救救我。”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动弹不得,她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她大口喘气,被汗浸湿的薄纱贴在身上,阴冷沁入骨髓。
梁成说的那番话她终究是在意了,并且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黎羽面前,她一刻也不能等下去,她要去找他,现在,立刻。
朗月下榻着衣,出门天刚蒙蒙亮,雾色浓厚的仿佛用手都能拨开,她依次敲响香兰,师兄和清风的门。
沈安年打着哈欠,顶着一头鸡窝从房内走出,紧随其后的清风却衣冠整整,神态端正,不论其他,这点他还是完美继承了他家王爷的衣钵。
香兰也整整索索从房内出来,三人看她皆一头雾水,沈安年半睁一只眼,睡眼朦胧道:“师妹呀,你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反正他是习惯了,这个时辰将他叫醒,准没好事。
但朗月接下说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要去找黎羽!”
“什么!”,此话一出,沈安年眼睛登时睁的滚圆,其余二人也作吃惊之状。
“姑娘缘何生此想法。”
香兰极疑惑,又道:“再者姑娘又无过往通碟,怎去了边城,即便去了,又如何在军队里找到王爷。”
对常人来讲是有些麻烦,但是,朗月看了眼沈安年淡声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也只是想在走前与你们道个别。”
清风一直默默不作声,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道:“清风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了,今日终于借着这个机会说出,他其实打心眼里佩服朗月,也敬佩她的有勇有谋。
朗月从未计较,又谈得上什么海涵,众人将马匹干粮准备妥当,为了方便起见,朗月特地换了身男装,行走江湖的游侠大多这身装扮,所谓游侠不属于任何国家,他们流浪于九州,以天为被,地为铺,他们心性洒脱,任官府也束缚不了,所以装作游侠最为妥当。
此一去的盘缠,还有最难办的过往通碟自然全权交给师兄操办,可怜的沈安年就这样看着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用来娶媳妇的钱进了朗月的锦囊。
心如刀绞啊!这一次更让他确信了师妹不是上天赐来的礼物,而是送来讨债的,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朗月,才在今生任牛任马,没了媳妇没了钱。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未时,朗月跨上马背,在一行人的目送中,策马而去。
游牧民族分支奇多,本无大患,可这次他们不知什么缘由聚集在一起,分散势力聚首,小抢小闹变为屠城,许多小城无力抵抗被其占领,如今北面也只剩商丹,煌泽二城顽强抵抗,大军至也只会去这两城,如此目标缩小,人也好寻起来。